第96章 是你爹

其实郑嘉禾前段时间已经复查过一次身体情况。

那次得到的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差,片子郑嘉禾右臂显示病变的那块骨头还在生长,局部骨干产生了梭形膨胀,但还没有到必须手术的阶段。

祁聿当时下的结论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那处骨质进一步变薄,或是发生溶骨性破坏,才需要立即动手术阻截。现在还不急,一是因为小家伙身体还在长,骨骼未定型之前很多事情都说不准,二是他参与的微创科研项目组还在做临床前的最后准备,等待一些设备和审批的到位。

不过祁聿考虑充分,已经提前将郑嘉禾的名字报上去了。他手把手教郑海川填的志愿患者申请表,材料则是自己替小家伙准备的,内容齐全病征匹配,前几天已经收到了申请通过的通知。

这与他参与项目组没有任何内幕关系。实验患者的标准是国内外多个专家共同确定的,审核报名也是业内赫赫有名的大佬,祁聿告诉郑海川归根到底是小家伙自己运气好,但郑海川还是激动地抱着他亲了好几口。

算了算了,这种甜蜜的偏爱,他不介意多来几次。

“我一会带禾苗去查一下AKP值,他短期拍了好几次片,这次就先不拍了,看看碱性磷酸酶的波动就行。”吃完饭,祁聿把郑海川和郑嘉禾带到自己工作的十二楼,一边和郑海川交代。

小家伙年纪太小,骨骼又有病变,祁聿试图在诊疗合理的范围内尽量减少他辐射的频次。尽管拍片的辐射量不大,但累积多了也对身体不好。

祁聿难得多了一丝对待病人的仁心,却差点因为这仁心害了小家伙。

从专业角度来看,祁聿此时的判断决策其实并没有错。骨骼的发育速度比肌肉会慢许多,有时候通过其他一些指标也能够作证病症的阶段。

检查结果是小家伙的AKP值只是有小幅上涨,祁聿便没太放在心上,只将结果记录在档案内打算再多观察一阵,便带着郑家两叔侄回家了。

直到几周后的一天傍晚。

那天是很平常的一个日子,郑海川上工,祁聿白班,郑嘉禾则在红姐那儿自己写写画画。

持续了几周的高温逐渐退去,工地也恢复了往常的节奏。郑海川所做工程主体的钢筋结构大致都完工了,钢筋工们只剩下最后几天收尾。

大家心思都松了,干活间纷纷在聊拿了工资怎么花,或是下一份工找又要去到哪里。郑海川如今在鹏城有了牵挂,倒根本没想过离开,他心里只是在盘算自己的工资该划成几份。

唔,小禾苗上学的学费肯定要提前留出一部分攒起来……家里面的日常用度也要拨出来现金,他得回去看一眼小家伙的钙片吃完没,吃完了要多留两百块……还有老家那边,得给爹打点钱回去,大哥的腿也不知道好点没……

想着想着,郑海川脑子里就蹦出了祁聿的脸。

律医生……律医生需要什么吗?

郑海川其实心里很想给祁聿做点什么买点什么,可是他总觉得祁聿什么都有,自己反倒像是多余的。

他决定回去偷偷翻一眼男人的身份证,看看祁聿生日是什么时候,他好提前准备生日礼物。不过……这生日礼物又该买啥?

郑海川一边愁,一边拎着买的菜走到老楼门前。楼外的街道旁停着一辆红色的丰田,把本就狭窄的街道挤得只剩下半边。

“最近天气热我就不管了,等凉快点你赶紧把这东西撤了。”

“知道了知道了,真有来检查的我会藏起来的。”

“这楼梯口本就不让堆东西,你人在这还好说,人走了记得给我断电!”

“志哥你现在越老话咋越多啊,我阿红什么性格你不知道?放心,不会给你惹出火灾的!”

“嘁!你才是越老脾气也越暴躁了,还是我家阿凤好……”

老楼的铁门大敞开,红姐和他们这栋楼的房东齐叔正站在楼道口说话。郑海川跨进门打了声招呼,忽然发现这楼里竟然比外面凉快了不少!

他打量了一圈,很快在楼梯下红姐那片三角空间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台立式空调机。

“哇,红姐,有空调吹了啊!”郑海川惊叹了一声,赞道,“之前您缝纫桌上那个小风扇确实有点挡不住这大热天,最近太热了。现在有个制冷机子吹着,舒服多了!”

红姐睨他一眼,“要不是不想让小禾苗中暑,我还懒得置办呢。”

“还是因为我家禾苗儿?”郑海川受宠若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要不红姐,我再补您点空调费?”

窝在三角间最里面的小家伙听见自家幺爸来了,兴冲冲地收好书包,小炮仗似的扑到了郑海川怀里,“幺爸!”

郑海川摸了摸他的小脑瓜,让他叫人。于是郑嘉禾仰头对着头发已经泛白的老者喊道:“房东爷爷好。”

祁广志很久没有接触这么小的孩子了。他看着这个身高才到自己大腿的小家伙,仿佛看到了二十几年前自己刚当爸爸时的样子。常年不爱笑的脸上硬挤出了一抹笑,祁广志在兜里摸了很久,除了车钥匙也没摸出任何东西来,只能干巴巴回道,“好,小朋友你也好。”

红姐在一旁冷眼看着没吱声,祁广志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便接着刚才的话题同郑海川说,“你别听她吹。空调是她男人白送的,你给啥钱。”

郑海川这下是真惊讶了,他有些好奇,又替红姐高兴:“红姐你也有对象啦?!是哪个哦,我见过没有?”

红姐手上正缝着一条裤子。工装裤,看起来穿了挺久的,膝盖和侧边都磨白了,系扣也摇摇欲坠。红姐一边拿针锁边,一边翻了个白眼,“有对象很稀奇么?老娘年轻时候追的人从村头排到村尾!”她说着忽然反应过来,目光犀利地看向郑海川:“‘也’?大川你什么时候有对象的?谁啊?”

“……”郑海川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没想到自己一下暴露了。

郑海川其实并不介意坦诚他和律医生的关系。他之前一直不觉得男的和男的与男女之间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谈恋爱吗?可那天听了吕老师的故事,他又有些担心。

郑海川倒不是怕自己被旁人闲言碎语,但他不想让祁聿被人胡乱编造一些难听的话。上回在直播间他看到那些不认识的人那样误解律医生他都很生气,如果是他们认识的人,律医生会很难过的吧?

郑海川这么想,对着红姐就没有立刻坦白出声。

但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凑上了一个热源,腰间也多了一只手攀上来。

“堵在门口说什么呢?”

男人的声音随性清冷,钻进郑海川耳朵里却很热。

郑海川立马把心里的犹疑抛在了脑后,高高兴兴地扭头喊人:“律医生,你下班啦!”

祁聿本来也噙着笑的,但这抹笑在越过郑海川的肩头看到里面站到的人时,就立刻拉了下来。

啧,晦气。祁老头为什么在这里?

“长那么大,人都不会喊了?”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祁广志忍不住先开口了。

“呵。”祁聿冷哼一声,并不悚他,却也不想搭理。他只推着郑海川往里走,“回家了。今晚吃什么?”完全视若无睹一旁站着的那个和他容貌有几分相似的老头。

“啊?哦,吃冬瓜。冰箱里还有好多肉,我打算再搞个红烧牛排骨。”

“那牛排是拿来煎的,谁让你当仔排来宰?”

“嘿嘿,我没平底锅嘛,怕煎糊,那么贵的东西不要浪费了。”

“不会浪费。”

祁广志目视着许久没见的儿子和自己擦肩而过,和别人说话亲密,和自己却好像是陌生人。他胸口感觉堵得慌,想把儿子叫住好好说道两句,可脱口而出的话却口是心非。

“死衰仔!书读进狗肚子里了!我系你老豆,唔系你仇家!”

祁聿此时已经跨了几层台阶,踏上了一楼。闻言猛地转过身,一双狭长的眼眸瞪向祁广志,眼里和语气中都只有憎恶:“你害了我阿妈,还不是仇家?!”

说完他直接一手抓着郑海川一手抱起小禾苗跨步上楼,不留给祁广志半点争扯的机会。

楼下,红姐看老邻居颓败的样子,很想说一句风凉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但看着本该享清福的祁广志如今孤家寡人,她叹了口气,还是安慰了一句,“志哥啊,你也知道……聿仔和他阿妈好。这几年,他一直没完全走出来。”

“他就是怪我……”不到六十的男人短短几年苍老得像古稀之人,“他怪我没照顾好阿凤,没救下阿凤……”

红姐也知道他们一家子的事,这时也没法客观地说谁对谁错。她只知道祁广志当年确实辜负了阿凤母子俩挺多,只好道,“逝者不可追。更何况村里这破路况,当时你也尽力了……”

祁广志摇摇头,不欲多说。他掏出一盒烟,给红姐递了一根,自己也叼了一根,点燃长长地吸了一口,便继续垂着眼沉默地一层层查表收租了。

而在楼上,刚进家门的郑海川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拉着祁聿问:“齐叔……是你爹?!”

所以不是齐叔,是祁叔?!

“……你终于发现了。”

祁聿满脸无语。刚才在楼下撞见老头的烦躁,眨眼间就被自家的憨子给逗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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