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中篇
题记:在后工业时代的今天,人类的生存早已以另一种形式出现,现在很多人高举:生命早已没有意义的旗帜之下,我们仍然能看到许多在生活中为生命的意义奔忙的都市人群。这种奔忙杂着痛苦。我们依然能看见工业时代生活留给人们的日益严重的物化情结和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隔阂,以至于无法交流。生活中美丽的与丑陋的夹杂着向都市的年轻人和老年人们袭来,让我不知所措。

清晨,叶云清在窗外一声声的鞭炮声中醒来,她转身看了一眼熟睡在身边的母亲。叶云清从小和妈妈亲近的很,26年来她一直和妈妈睡。因为叶云清怕黑,也因为叶云清有一个名存实亡的美满家庭。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习惯,有时候从生活的习惯中是可以看出很多东西的。

今天是叶云清走出研究生入学考场的第八天;今天也是叶云清被父亲大骂一顿之后的第四天--按规律,这意味着下一次的家庭战争即将爆发;今天还是叶云清永远地失去她自认为唯一爱过的学长n周年的日子叶云清静静地躺在床上,想这个平常的清晨和往日有多少不同,最后又想到:今天,对其他这个民族的人来说,更有重要的意义,这是过小年的日子呀。

窗外透射进清冽的光线,叶云清看了一眼熟睡的妈妈,轻轻起身。曾经,妈妈总是比叶云清起的早,起来帮她弄早点,然后到卧房唤醒这个乖女儿,大理她吃早饭去上小学、初中、高中,只要妈妈起了床,叶云清总是睡不很实的。后来渐渐的妈妈和叶云清一起起床了,叶云清醒来,妈妈也醒来;再后来叶云清醒来,妈妈也醒来,只是不和她一起起床,妈妈要再躺上一会儿,叶云清自己去煮早饭。现在, 叶云清想,妈妈还没有醒吧。

叶云清走到窗前站了一下,想起她小时侯奶奶教她背“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只把新桃换旧符。”小时侯过年叶云清从来都欢天喜地,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欢天喜地便成了平淡无奇,又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平淡无奇变成了轻声一叹。叶云清叹口气:“小时侯”已经是很遥远的年代了。

叶云清不打算在家吃早饭了,她匆匆地洗了脸,收整了一下,就穿上外衣。一切都轻手轻脚悄无声息。她又折回卧室去拿她的手提包,关门的时候,听见妈妈在床上和她说:“今天天冷,多穿点衣服过年了,街上人又多又乱,你坐车走路都要小心晚上有空去我的画室,要就早点回家,妈妈等着你。”叶云清从门口折回来说:“妈,你醒了,我还以为你睡着呢。”她俯下身亲了亲妈妈瘦瘦的脸颊。

叶云清轻轻把门关上,才长出了一口气,她从手提包中摸出一面小镜子,把手提包放在楼梯扶手上,开始照镜子,显然叶云清是经常在门口照镜子。她看了两秒钟,象所有要出门的女孩子一样让自己至少在镜子里是充满自信。其实,叶云清很朴素,她形象很好,但极少化装,衣服也都是保守型的。合上镜子的一刹,叶云清忽然思念起家里那么多的大镜子来,能轻松自在的在大大的穿衣镜前照一下,对女孩子来讲是多美妙的事情呀!但她知道自己不被允许去照家里的大镜子。

叶云清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很专横很坏脾气的人,换句话说他是一个家庭暴君。照镜子就能见一斑。早在叶云清上大学的时候,她父亲叶谨臣就曾屡次严肃的训斥她“太爱美”了,后来她渐渐地就养成了不在家里照镜子的习惯,虽然她实际上是很朴素的姑娘,可父亲关于这点的训话却延续了下来。至于后来怎么少而又少地在家里吃饭、说话,就是不知不觉发生的了。现在叶云清站在门口楼梯上想,甚至认为这已经是很平常的了,生活不就是一直这样过下来的吗?这没有什么不对头。

叶云清天天坐公交车去上班,因为她极不喜欢坐单位的通勤车。叶云清是一个不太愿意过群居生活的人。她天天和单位同事见面, 早都见烦了,因为在单位意味着她没有时间独处,没有时间冥想;而在家,叶云清总是谨小慎微的怕惹恼了易怒的父亲,谨慎的连面部肌肉都很少运动,她很少在家笑,除非是和妈妈单独相处的时候。叶云清经常在车上坐着,看那鳞次栉比的高楼拉洋片一样闪过去,却悲哀的怀想从前悠然的岁月,人类创造了高效率的生活机器,却打碎了生活本身。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忙,如同载满人的汽车,可是人要往哪里去呢?去到什么地方是个尽头呢?人们原本的生活却在奔忙中丢失了,永远找不回来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再像他们的老祖宗一样看看月亮听听雨了。也许世界就是要这样变化的吧。叶云清很不幸的意识到了这些让她感到悲哀的变化,于是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和生活做一些小小的争夺。于是,叶云清每天早上都不坐班车,而是坐公共汽车,有时候会很挤,但叶云清觉得很不错,让她很喜欢,她可以在车厢内小小的空间和上班途中短短的时间内最大限度的放松一下自己,这感觉真不错呵!

半个多小时后,叶云清就坐在省电台大楼里她的办公桌前了,嘴角还留有和楼下门卫打招呼时灿烂的笑魇。单位同事陆续来了,大家早上心情都不错,可能是今天过小年的关系,叶云清和大家随便打招呼,偶尔也说两句俏皮话,办公室里的气氛很轻松。

王晓凡今天又迟到了半点钟,王晓凡是叶云清组里最活跃也是最散漫的人,他几乎天天迟到。但人们似乎都能容忍她的迟到早退,因为自从他分到台里上班,就一直是这样的,从来没变过。更重要的是他是王台的亲戚,至于到底是什么亲戚,大家也没必要搞的那么清楚。而叶云清这个组长放纵他是因为这个王晓凡是她的知音朋友,是和她叶云清同系毕业的学弟,比她小三届,最主要的是他和和她叶云清一样,在灿烂的外表下有一颗不那么幸福的孤独灵魂。也中是因此,台里只有王晓凡一个人有特权叫她“云清姐”其他的人只能称呼她“小叶”或“叶姐”包括一直在追求她的整点新闻主持人方正,也不能叫她一声“云清”

今天王晓凡心情似乎特别好,他“咣当”地推开门,直冲叶云清走过来。

“云清姐,今天咱们组分来一个实习生你知道吗?”

“啊,哪个学校的?”

“咱校的!播音系,呵,一会就来,是我的小师妹。”对于王晓凡这个才毕业一年多的年轻人来讲,他有时还恍惚觉的自己仍然生活在校园,叶云清听出他的这种口气,不由的笑了。

“呵呵,好的。”叶云清说完这句话就低头弄她的文件了,不再理王晓凡了。

王晓凡转身有和对桌的大李没完没了地讲起来。

叶云清平时就是这个样,看着很随和很平易,但她的话不是很多,不和哪个人特别的好,也不和哪个人特别的不好,对王晓凡的青睐,亦点到而止,不常现于言语。叶云清作人也是很典雅,既不追求流行又不落伍,永远走在时代的核心的样子。叶云清在单位人缘不错,谁都觉得她挺好,至于怎么个好法,却没人说的清楚,似乎她叶云清就该是这样一个人,而恰恰她把“这样一个人”做的很好。

可是今天叶云清的不言语企业并不是因为自己一贯的作风,而是王晓凡的话触动了她的关于一段生命的记忆。叶云清现在是个低调内敛的人,她再不会将感情写在脸上,她只是很从容地陷入沉思。

隔壁的夜话主持人筱悠刚下班,婷婷袅袅地走进来,看见叶云清一字一顿地说:

“叶姐,昨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了。”

“啊?!”叶云清“忽”地抬起头,筱悠看见叶云清一贯优雅的眼神变的紧张而忧郁。

昨晚上叶云清知道有个同事打电话找她,但当时叶谨臣正因为叶云清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在训斥她。在叶谨臣眼里,叶云清永远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拙的小女孩。叶谨臣永远把叶云清当十二岁的孩子,所以训话的方式也是对十二岁孩子的。叶谨臣从七点开始数落她,八点半来电话时叶谨臣正说到火头上,他说:“这不是个一碗的问题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你的做人方式有问题,你为什么不能认真一点,为什么?!”来电话了。叶谨臣顺手接起电话,情绪却还是训斥十二岁的孩子的状态。叶云清只听见她父亲说:“正在训话!晚点再打!”就挂了。“认真一点你会省很多事,减少许多不必要浪费的麻烦,节省时间节省生命,你知道不知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叶云清心里“咯噔”一下,她父亲一直以来在人前还是风度翩翩的,这还是头一次在电话中这样蛮横的对给她打电话的人,叶云清心里很生气,但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是叶伯伯接的吗?他怎么那么凶?还说在训话?”筱悠的播音腔此刻让叶云清听得极不顺耳,旁边顿时多了几道好奇的眼神。

“哈哈,叶伯伯这人最爱开玩笑,你不习惯吧。”王晓凡挺身而出,救了叶云清的驾“昨晚上我和云清姐去看一个老教授,十点多才离开他家,叶伯伯和你说笑呢!说我俩正在接受老教授的训话。”王晓凡嬉皮笑脸地转过头冲叶云清又说:“这老头还记着我挂科的事,真tm的!”

叶云清感激地看了王晓凡一眼,对筱悠高雅的点点头,算是首肯了王晓凡的话。旁边那几道好奇的眼神都变成一笑。

筱悠迷糊了一下,也笑了,边说“叶伯伯还真幽默”边走了出去,也没说打电话有什么事,大概是作了一夜节目累了不想多话。

王晓凡转身又和大李神聊起女足,仿佛什么没发生一样。可十分钟后,叶云清平静的表面下不那么平静的心跳才恢复正常,她悄无声息地长嘘了一口气。

叶云清从小就生活在父亲的严格管束之下中,叶谨臣是一个绝对的完美主义者,他对叶云清的要求高的能够到月亮上的广寒宫,在叶云清的记忆中,她不仅从没听到过父亲的表扬,甚至也从没做到让父亲满意的程度。后来叶云清习惯了生活在父亲的一连串责骂之中。也习惯了父母的没有爱情的婚姻。但叶云清是一个及其高傲的女子,她可以在家受责骂,但绝对不容忍别人认为她的家庭生活不幸福,尽管现在她自己内心承认这一点,叶云清小的时候是不承认的。叶云清一直天真的想当然的希望别人认为她的家庭生活和她做人一样无可指摘。可这个念头首先就别叶谨臣打破,叶谨臣经常说叶云清“做人很失败”叶云清上小学五年级时,有一次叶谨臣因为她不好好写作业,打了她一顿,把语文卷子撕了,并且和叶云清的妈妈沈淑霞一起去了她的班主任家。叶谨臣回来时丢了一打儿卷子 给哭泣的叶云清,并对她说:“我和你妈把你的表现告诉老师了,我们和她交换了意见,你这孩子太不听话这是老师的卷子,借你写作业!”沈淑霞脸色苍白,一句话也没说。叶云清眼泪止不住的流,心里感觉什么碎了一样。周一上课,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对她说“叶云清,把卷子给我,今天我们讲练习题”叶云清觉得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了,她感到全班的同学的眼神都集中在她身上,集中在她手上的卷子上。直到现在,她也不敢回忆当时的情景和当时一个小女孩无助的感觉。叶云清感觉全世界都沉向黑暗,她独自在无边的空阔中找不到慰藉。叶云清小小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深重的屈辱感。她想:我是一个的多么丢人的学生呀!那时她在班里当学习委员。从那之后,叶云清要面对双重恐惧:不单害怕爸爸的责吼,而且更害怕外人知道这些事。多年之后,对父亲责吼的恐惧已经消失了,但另一项恐惧随年龄的增大有增无减。

叶云清刚才面对筱悠,面对同事们好奇的目光时,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课堂上的五年级的小学生。

然而事实是:在多数人眼里,叶云清是一个优雅完美的女子,有着完美的家教,也有多年来不懈的自我修养。她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从没有家长里短,有的只是时刻挂在嘴边的高雅的笑魇。大学时甚至有很多人说羡慕叶云清的家庭:她有一位硕士毕业搞艺术的父亲,后来经商也有所成就,生活阔绰。又有一位艺术家母亲,现在是师大艺术系中青年教师中的第一把交椅。高素质的家庭和富裕的生活环境造就了叶云清学业顺利生活美满的26年生命。她叶云清还想要什么?还有什么不知足?!

叶云清知道大多数她身边的人也都是这样看的,这多少可以给她那倍受伤痛的心一点点慰藉。

叶云清今天不上节目,手里的采访任务也基本完成了,她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下一期的节目资料。叶云清这段时间除了新闻采访,还做“异域风情”节目,内容大概是介绍世界各地的历史古迹、人文艺术等等,这是台里最好的教育节目了,叶云清喜欢这个节目,同时也喜欢别人没能力做而她有能力做的这种感觉。眼下她正在看有关德国小城波恩的资料,忽然想到波恩是贝多芬的故乡,叶云清决定再去机房查一下贝多芬。她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站着一个女孩,望着她拘谨的笑了。

“你是?”叶云清问她。

“你好,这里是都市新闻组吗?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我叫张童。”女孩声音和眼睛都很清澈,叶云清很喜欢这种久违了的清澈。

“张童,才来呵!”王晓凡蹦到门口,他弯下腰夸张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同时对张童介绍:“这位是咱们组的组长,你该叫叶老师!”

“晓凡!”叶云清这时打住了王晓凡的调皮“别管他胡闹,我也是和你同校毕业的,我是中文系毕业的,大你几岁,你不用叫老师的。我叫叶云清,树叶的叶,云彩的云,清凉的清。你叫我叶姐就好。”叶云清和善的笑了。

这个叫张童的女孩子也笑了:“叶姐。”

叶云清带着张童走进来,把组里其他三个人一一向她介绍,就把她交给王晓凡安排,自己折身又去了机房查她的资料。

叶云清有一点和这位新来的实习生很像,那就是清澈的眼睛。本来叶云清也有同样清澈的声音,可毕业后这种声音做播音员太稚嫩了,叶云清就把声音改造成现在这种成熟而圆润的了。

坐在机房电脑前,叶云清的耳畔又响起刚才她说过的话“我叫叶云清,树叶的叶,云彩的云,清凉的清”这是一句多么平淡甚至乏味的自我介绍,让人无法把叶云清这个不算特殊的名字从成千上万的名字中认出并牢牢记住,以前叶云清不是这样介绍自己的名字的。

六七年亲,叶云清刚上大一,去报名参加学校著名的“白杨文学社”她的作品在数百名考生中脱颖而出,被文学社录取。报道那天,她也是踌躇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屋里有一个学长注意到她并向她走过来。学长和蔼地笑了,问她:“同学,你有什么事吗?”叶云清就说:“呃,我被通知报道。”“你叫什么名字?”“叶云清。”学长又笑了:“夜云轻?”叶云清微微吃惊,她没想到这位学长能把她的名字和温庭筠的诗联系起来,但她很喜欢这位温文尔雅的学长念诗时才子的神态,也喜欢学长的笑。她说“是‘叶上初阳干宿雨’的叶,‘碧云天共楚宫遥’的云,‘不听清歌也泪垂’的清。”学长也有点吃惊但很仔细的看着她一眼,叶云清发现,办公室里其他人也都在朝门口张望。叶云清以这个独特而才华横溢的自我介绍而扬名文学社,那位学长首先对她刮目相看,他恰恰是社长。叶云清想:此时的自己和那时的自己有多么大的不同呵!

在单位,叶云清留下的关于大学时代的所有记忆就仅仅存在于王晓凡那一声“云清姐”的喊声中。校园里,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大学生们很熟悉。比如称呼:学长们都知呼学弟学妹的名子,比如对叶云清,学长们一般都叫她叶云清,同届同学就亲切些,叫云清,学弟学妹们则更加亲切,叫云清学姐。每个叶云清都是从“叶云清”成长到“云清学姐”的。而今,在单位,王晓凡省去了学校的学字,所以叫她“云清姐”

叶云清是在工作之后才渐渐变的没,原来那个飞扬文字激荡生命的女学生,变成了现在这个低调沉着略带沧桑的女主持人。叶云清时常想起父母告戒她要“低调的作人”现在她作人很低调,但她不知道是否合父亲的意、合自己的意。

叶云清刚来省电台报道时,是这样自我介绍的:我叫叶云清,叶圣陶的叶,陈云的云,朱自清的清。叶云清在电台实习的前两个月采访次数比实习老师都多,独发新闻时从来署名“实习记者叶云清”不收被采访单位的红包,甚至有一次她老师收了,她还当面问她老师说:“您怎么能收红包呢?”问的她老师第二天就打报告不带这个实习生了。在台里叶云清尤其清高自傲,嘴里时常说些“生活有如瑞士,如此矜持,如此沉静”之类艾米丽。狄金森的诗句,中午还经常报一本厚厚的文艺理论名著在读。不认识的人从不主动打招呼,上班不迟到,下班不早退,别人迟到早退她的眼神就会让你有脸红心跳的感觉,工作做的没毛病,领导在时不加班,领导不在时也不加班。直播节目中新闻播错一个字按规定扣10元工资,那领工资的时候一般也没人记那么清楚,叶云清每次都把钱找回去,还一本正经的说:“这月我错了5个字,50元!”也不顾会计的大红脸和和长的白眼。后来台里人给叶云清起了个绰号叫“愣头青”这个绰号生动贴切,可没一个人敢当叶云清面叫,叶云清嘴巴厉害着呢!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叶云清变了,变的随和平易,叶云清主动和同事打招呼了,不再念那些别人听不懂也不想听的诗局了,却时不常参与女孩子们的家长里短的闲聊,尽管她几乎不发表意见只是听着,但听着也是参与,参与就是溶入!她也爱笑了。人们就不好意思再叫一个清清秀秀的姑娘叫“愣头青”了。再后来叶云清长了工资,采访也不断,节目质量也提高了,被评为年度最佳主持人,又当上了都市的组长。叶云清的不协调与磨合阶段如天上转瞬既逝的流星,久了之后,人们会忘却流星的光芒,甚至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人们觉得叶云清其实真的是一个很会办事、很热心肠、很好交往的女同事,连带会计和科长也这样觉得了,因为叶云清再也不大声嚷嚷算错工资并找钱回来,而是易之以淡淡的一笑。所以人们就把那个才华横溢锋芒外露的叶云清忘了,接受了这样一个和他们生活方式差不多并且随和平易沉着优雅的叶云清。叶云清以她自身的优雅与谦和赢得了人们的欣赏与喜爱,又以她渐入佳境的圆滑与世故不断地溶入这一个别样的集体。叶云清记得父亲告戒的“做人要低调”的原则,她心里明镜,能作到十分的工作她只做七分,留下点余地给后人评说,留下点余地给领导年终总结时当反面与不足的材料,但前提是这些都是没有原则错误的可有可无的地方,而那七分是一点少不得的认真,她要用这七分去当先进、拿分数、长工资啊!叶云清与人交往也“三七开”七分熟三分生。在男同事中,她是亲切不亲近,永远有几分带朦胧美的陌生感,让男同事们巴望着寻找着出力表现的机会亲近这位台里公认的优秀女子;在女同事中,她的这种待人态度就表现成亲密而不亲昵,让人觉着是个得心意的好朋友,当然就不能论她的是非,却没好到能和她把心腹秘史和她唠叨的地步,所以叶云清也不必和她们谈些无聊的心,她们也不知道关于叶云清的小女人故事。除过王晓凡,所有人都被施以“三七开”原则,台长办公室里同事们看不见,叶云清不过是多了点恭敬与谦卑罢了。在这个问题上,叶云清的公平与冷静是她这个年轻的女子少有的。

叶云请从机房出来,走廊上遇见社会新闻的组长常雨红,她俩相视一笑。常雨虹甚至和叶云清打了一声招呼,叶云清报以高贵典雅的一个微微俯首。二人擦身而过。

常雨虹转身就以别人不易觉察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一下前方的空气,而叶云清则把这微微俯首的微笑保留到了办公室门口。常雨虹不用回头就知道叶云清会变脸变的比闪电还快。

从表面看,常雨虹和叶云清是极其相似的两个人,处事成熟,待人温和,言语有修养,形象很好,业务素质也很不错,有上进心,人缘级佳。她二人都有些红楼梦中薛宝钗的遗风。叶云清比常雨虹早进台里半年,这半年,叶云青刚好用来完成上面讲的那些转变,叶云青对自己在单位的适应能力,自己也对自己有些微的自豪。后来常雨虹来了,大家都觉得常雨虹是叶云清的翻版,只是她少了别人叫“愣头青”的阶段。叶云清觉得常雨虹真是生来如此聪明,能适应各种环境生存。叶云清不自觉的,也把自己从校园到单位,从一个上层社会阶层的家庭到万千变化的社会的不适应,看成了所有人共同的心路历程。有那么一段时间,新闻部科长就借用了红楼梦里“晴有林风,袭乃钗副”的评论,变成了“虹乃清副”说的形象生动,流传甚广,效果却不太好。叶云清听了倒没有介怀,一笑而过;常雨虹听着可不是滋味,她于是总嘀咕:“我是她叶云清的副本还是翻版?怎么先说我再说她呢?我采访比她少还是工资比她低?还是我有丫鬟习气她有小姐风仪?!谁比谁高贵呢!看她叶云清的作风我就不顺眼,张副台她胖成哪个样,还恭维人家富态,但着王台面说话马上变成‘夜话’调,在一楼调度室有事没事的坐,出去采访回回有车等她,哼!她有什么大本事?!她新闻比我好到哪去?播音比我强到那去?!我常雨虹半个眼睛瞧不上她!”可事实上,常雨虹见了胖的不成样的张副台也照样恭维她,也和调度室打的火热每次采访都劳动人家出车。叶云清和常雨虹都明白两人是相似的、合拍的。

然而两人走不到一起去,这不仅仅是因为叶云清在王台面前点过常雨虹的不是常雨虹也在王台面前点过叶云清的不是,而是因为她门俩的为人原则和终极人生追求的不同。

叶云清之所以能对常雨虹报之以多少带点轻蔑的微微一笑是因为叶云清自诩早看透了她常雨虹之流的种种伎俩把戏。叶云清也知道自己的处事原则和常雨虹一般无二,但叶云清认为自己已由看山是山到看山不是山再到了看山还是山的境界,她叶云清可以对一切微微俯首一笑,她可以从俯瞰人性的高度审视常雨虹们的生活做派,无论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叶云清都能释然,她心里常念叨这样一句话:“人呐,也就是这样的,还要怎么要求呢?”叶云清认为人的本性并非有完善的道德更别谈美德,人的种种劣根性会很常见地暴露于日常起居中,我们不能对“人”有太高的要求。叶云清也信“超人”但她深知自己生活的圈子是什么状态的,于是叶云清会用“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办法生活。但叶云清引以为豪的是她自认为识得了“庐山”的真面目。所以她能超然物外的对待生活中的如意与不如意。叶云清是个浪漫主义者,但她也是个消极主义者。

常雨虹不这样认为,常雨虹也处事老道,可她着眼和用心都在一个层面,她从心底里看不上叶云清那一副高贵甚至高高在上的架子。常雨虹的人生哲学是实用主义的,是功利的,至少在单位里是这样的。常雨虹认为实用主义和功利性没有什么错,而且和当代的现实很合拍。在常雨虹眼里,生活既不卑琐也不伟大,生活是什么?生活什么也不是,生活就是生活,从早到晚,不多一分钟也不少一分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哲学,她常雨虹是纯粹实用主义者,所以她能在许多事情上表现出她的实际、精明与城府,但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人生观与生活态度。常雨虹以此为荣,她认为能拥有她这样平易而博大的人生理念的人为数不多。她常雨虹经常把这样一句话挂在嘴上:“这是一个没有英雄与传奇的年代,人类早从天堂掉到了地面上。”常雨虹认为自己朴素的感情和朴素的生活态度远比叶云清的自命清高来的实在,来的真实。人嘛。不都是真实的或着的吗?!

正因为两个看似相似的人有那么多的不同之处,两个人才貌合神离。常雨虹和叶云清,在台里却又都是两个顶梁柱,她俩在工作上没少争高下,可也没争出个胜负。

常雨虹今天心里不是很痛快,因为实习生分到了都市节目组,而没分到她的社会新闻节目组!

都市和社会新闻是两个新闻栏目,也是台里两个最好的栏目。这两个栏目由新闻主播播出,周一至周日,每天都上节目。但播音属于播音组,真正栏目组的人负责去采新闻,再用md做好,交到当天的编辑那里,编辑编好交给播音,所以经常能听到:关于xx方面的报道,请听由都市(或社会新闻)记者xxx的现场报道,接下来就是节目组的md录音。台里所有的新闻节目,只有这两个版块是可以录音播放的,而且这两个版块的新闻必须天天上节目,保证数量又要保证质量,这可是在早午晚三次长时间的新闻摘要节目中播的,有的重要的消息还要在整点新闻中滚动播出。能进这两个组的人,都是既能当播音又能出去采访的双面好手,能当组长的两位女士,自然也是高人中的高人。

但常雨虹和叶云清心里都明白,这两组虽然地位相同,但采访的内容却有区别,也有高下。都市组采的新闻一般是市里的大事,比如市人大召开、市里的经济新举措、文艺动态、各大高校的校园改革、教育改革以及专访社会名流等。社会新闻则更重视百姓生活,有点平民视角的味道,内容多是今年菜价是涨是跌,百姓生活水平提高了多少,城市环保不好给百姓造成的危害,信访工作的实效作用,甚至专访底层贫困的下岗职工家庭等等。于是,叶云清和她手下都市采访组的几个人出入的是省政府、各大高校、各大报社、去名流家拜访、出席首场演出;而常雨虹和她手下的社会新闻采访组的几个人则是孤寡老人

、下岗女工和工人劳模等家庭的坐上宾,他们采访的不是下水道常年不通就是民事纠纷,最多是表彰一个几十年如一日爱民肯干但没什么大成就也没大过错的片警。

叶云清喜欢高高在上,尤其喜欢在常雨虹之上,她平易谦和的表面下是一颗有抱负的野心,这一点台里只有常雨虹真正看的出来,所以叶云清对都市很满意;常雨虹则不在乎身在哪个栏目,她看重的是自己被评为过三次优秀记者,而叶云清则只被评为过两次,这不单是有一年常雨虹比叶云清多拿了2000元的奖金,还能说明许多问题。叶云清对常雨虹的那次优秀记者报以一笑,而常雨虹对叶云清的“高层次”采访也不以为然。不就是两个节目吗?哪里不是干?常雨虹没有叶云清那么重的贵族情结,她当然也不明白叶云清往上追求往高处走的心计,她最多认为叶云清是附庸风雅。常雨虹看重的是:你叶云清是组长,我常雨虹也是!至于是什么组的组长,常雨虹一般不会去计较,级别一样就说明问题。

今天叫常雨虹恼火的是,这位张副台的侄女,为什么偏偏给了都市,让她叶云清带而不让常雨虹自己带?!

常雨虹不愧是记者,她有蛇一样的新闻敏感。常雨虹一直认为自己的天赋比叶云清好的多。比如实习生这个问题。这次这个叫张童的实习生可不平常,她是李副台的外侄女,李副台当然把她这个大学在校生送到最好的组用最优秀的人带她教她,可这个人却是她叶云清!

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接电话的李副台和在都市组挑大梁的爱沉思的叶云清肯定都想不到,她常雨虹早把张童的来头摸的一清二楚。李副台早上见张童,也只和她悄悄挤了挤眼睛,张童对这个她从小就宠她惯她由她撒娇的姑姑,也只是装着恭敬地一笑;而叶云清和组里其他人只当台里分来一个普通的实习生而已,别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来了个实习的学生。只有收发室的管值班签到的那位五十多岁的田大姐前一天被李副台关照过几句。

电台是不允许外人私自进入的,收发室值班人员会请你出示证件,再把人接上楼去,手续很复杂。这不是没有必要的,相反是很有必要的。多年前就曾有两个高中女生谎称被采访者混进台里,她们找到直播间,差点没闯进去,为的就是想看一眼让她们爱慕倾心已久的那位主持人。当然后来被导播拦住了,可是还是把正在直播的那位主持人吓出一身冷汗,那可是对全省人民的直播呀。不过后来这两位女生倒是失望而去,她们唏嘘着走时还说:“听声比见面强。”这话引起全台人的愤慨,可也无可奈何。当然,找上门来的还有许多广告商,甚至有不法之徒们。但这一次却另所有人记忆最深,主持人们用声音塑造出电波中最完美的自我,这才是他们人生的华彩段,幕后的精彩,谁愿意被窥破呢?就是如叶云清和常雨虹一样形象也非常优秀的主持人也不喜欢这样的探访啊!每个人在心底都有最纯美的地方,那不一定是袒露在外的华丽,可能是清素可能是内秀,而人们看到的却只是外面最最肤浅的层次。然而偏巧人人都想窥破什么,可人真正能看透别人多少?看透这个世界多少呢?叶云清常想,生命是不断窥视他人、世界和不断地保护自我,然而,正如没有人发觉她的一片冰心,她也永远不知道其他的冰心,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呢?!田大姐虽然只是一个看门人,但她却是台里人缘最好的人之一。常有人去田大姐的收发室坐坐,唠家常,最后顺带着带个人上楼,或只嘱咐田大姐一会儿千万别让某某人上楼。

另外,门口收发室也是家长里短的信息中心,别看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记者主持人们守着精良的传播工具,可有的新闻还就必须以口耳相传的办法流通,这在几百年前和当今几乎没什么两样。常雨虹深谙其中奥妙,她知道几百年前女人们唠的家常里短一直到今天都没走形,而她也正在密切注视这些飞短流长,她不像叶云清能一笑泯恩仇,她认为叶云清太装清高,她常雨虹活的实在也痛快,她要从田大姐这获得有价值的新闻并充分利用,这会带来好处的,她叶云清可没这本事!常雨虹知道或不知道,叶云清最瞧不上常雨虹的就是她的这种本事,叶云清对于花边新闻和向来只报以一笑,她眼里根本对这些把戏这些人很看不起,包括业务上很优秀的常雨虹。叶云清的高傲和高贵也是这样体现出的。

常雨虹生来有在流言中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本事。常雨虹小时候生活在马家大院,这是老城人都听过的名字,百年前,这地方是灯红酒绿的花街柳巷,建国后一度变成无异贫民窟的地方,后来建设为一个下层人民住的“xx小区”东西是城里最便宜的,人是最没文化的,男人从事的行当是最低贱的,城里的这片土地,继承了百十年的兴衰存亡,也继承了百十年的飞短流长。常雨虹的父亲是一个小学教员,母亲和这里大多数正经人家的女人一样,根本没有工作,是地道的家庭妇女。常雨虹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长大的,她被培养出一种土气的精明、一种天生的狡猾和一种不甘现状的野心。正因如此她才能在贫民区中脱颖而出读完大学最后来到电台而且工作出色;但她也不能全脱了出生地的习气,她的土气,她的不时流露的市侩,都是她身份的烙印,都是叶云清可以随时对她报以一笑的因由。然而常雨虹是聪明的,她也深深地从她成长的经历中汲取精华,她能从单位同事早晚的闲谈中,甚至就从领导的一个眼神中捕捉到别人磨破嘴也问不出想破头也不会明了的意思,单位里的事,上上下下,几乎就没有逃过常雨虹的眼睛的。常雨虹有这点本事,她叶云清不佩服也难!

常雨虹从田大姐那得知张童是张副台的侄女,于是她就十分不愤为什么把张童分到了都市实习而没分到社会新闻实习。

常雨虹并不单因为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而生这么大的气,她不会那么没有度量。常雨虹的消息是灵通的,她知道张副台就要上调市文化局,也知道科长中某一位会去升到副台的交椅,这位科长无疑是年轻有为的并且在台里最受重视的新闻部科长,这位科长三十出头,早就是重点培养的对象了。随之而来的是新闻部科长的位置就要从这几位有名有姓的组长中选一位。常雨虹确实聪明,这件事除了两位台长,甚至连科长都不知道。常雨虹衡量来衡量去,觉得有资格高升的只有三个人,叶云清、隔壁整点新闻编辑组的组长何长槐,第三个就是她常雨虹。可何长槐今年45岁了,而且业务素质并不高,他们组里新来了几个大学生都比他干的好,让他当组长纯粹是看他年纪太大的缘故:总不能让新来的大学生管着他吧!而且他组里的人多数都单是主持人和编辑,他那个组散乱的很,没什么有分量的人物,混节目罢了。再者说何长槐过几年就退休了回家养老了,能提他吗?就是提了他,他有那个能力吗?!这较量其实也就是叶云清和她常雨虹的比拼,而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张童在哪组实习,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张副台虽然上调了,可台里的人事变动她大有发言权,而且以前这个事情都是她在管理,现在王台只管节目质量,张副台走前一定会安排好各个业务部门的当家人选,这是帮她的老朋友王台的忙,也是对台里的负责。从对她侄女实习的安排上,是否可以看出张副台比较欣赏叶云清呢?以前这位女台长的水碗可端的很平。

常雨虹坐在办公桌前就这样想了下去,午饭也没吃。叶云清可是四平八稳的过日子,她不稀罕这些事儿,就是她知道有这档子事她也不会以为然的。

常雨虹想了半天,觉得如果张副台倾向性已经很明显,那里没办法了,就只剩下唯一的王台可能帮她了,而王台下又没在家。王台这几天都没来上班,有说他出差去参加全国一个广播电视研讨会的,还有几个人私下说是他老婆和他正打官司闹离婚呢,有的传说是王台家里有人生病了,还有的说王台也要调走,正在作工作呢。众说纷纭,无一可信,连深谙此道的常雨虹也不得要领。但最后,常雨虹决定还是去王台家“拜访拜访”他,再大的事,家里总还有人吧!常雨虹是这样想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常雨虹不比她叶云清差,她能把关系找门子现在就作上张副台的工作,我怎么就不能去看望看望王台?无论结果如何,我努力了尽心了至少我自己不后悔!”可她哪知道叶云清根本就不知道, 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这样的旁门左道上过脑子;而肥胖的张副台在安排侄女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要和什么人事调动挂钩,她确实在考虑谁上科长的位置,但是这考虑也仅仅是在叶云清与常雨虹之间徘徊,没有结论。

想好了就干,常雨虹不会在这时候浪费一分钟。科长办公室里,常雨虹以“家里急事”为名,要请假。原本采访任务结束,早走一会儿晚走一会儿没什么大不了,但常雨虹偏巧今天晚上有一个直播节目,是她主持的万家灯火,晚六到七点一个小时。常雨虹顾不得那么多,她认为事不宜迟,她这个假请定了。

科长胸都要气炸了,常雨虹无端请假实在莫名其妙!这直播节目可不是儿戏!能是说走就走说不干就不干的?而且是晚上的节目下午请假!这成什么体统?!一点组织性纪律性都没有!一点职业心责任心都没有!但科长也看出她常雨虹的态度了,知道不给假她都去定了,不知道什么事让她这么急!今晚的节目少不得找个人替她做。生气归生气,节目不能停呀!科长无奈地瞅了一眼常雨虹:“你这月奖金没了!太不懂事走吧!”科长这个时候没空多话批评常雨虹,他要赶快找个人做万家灯火节目!常雨虹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奖金算什么,科长哪知道她的心事。

于是,常雨虹满心欢喜又略带激动地在办公室里边收拾东西边盘算如何拜访王台的时候,科长正绞尽脑汁地寻找能在短时间内做完准备工作并成功地完成这期节目的人选。

常雨虹简略地和组里的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在走廊上看见了迎面而来的王晓凡。王晓凡笑嘻嘻地叫了声“雨虹姐”他见谁都是一副笑脸,可他后半句“你今儿走的早”还没说出口,就被常雨虹噎回来了。

“谁是你雨虹姐,以后叫常姐。”常雨虹在单位人缘也满好,上上下下都喊她雨虹,她今天对王晓凡无端动了气是因为叶云清的这位心腹好友正撞在枪口了。“君子之交,咱们清清淡淡的啊,叫雨虹姐,腻不腻呀!”

这时候叶云清刚好从科长办公室出来,正听见这句君子之交,王晓凡脸色一变,他可天天叫云清姐的,叶云清就那么一笑,对王晓凡说:“晓凡,又惹你雨虹姐了?”

王晓凡刚想开口说不敢再叫这位母夜叉雨虹姐,常雨虹倒先开口了:“哪的话,小叶,我和你弟弟开玩笑呢!”

叶云清看了看常雨虹,又一笑,文文雅雅地讲:“雨虹,我就喜欢你这个‘君子之交’的风度。”说完,一点头,走了。

常雨虹没吱声,扭头瞪了一眼,也走了,把个王晓凡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常雨虹边走边想:“叶云清,你聪明一世,今晚的节目还得是你替我做!凭你再怎么高贵斯文的笑脸,今天走出去的也是我常雨虹。”因为心思全在这上,常雨虹都没在意叶云清最后一句的弦外之音。常雨虹是知道叶云清常看不起自己的出身和教养的。

不过常雨虹猜对了,叶云清从科长办公室走出来确实是答应了科长帮常雨虹做节目。叶云清边走边想:“常雨虹我给足你面子,你这种人还谈什么君子之风,笑话!我今天帮你做节目不是帮你,是给科长面子。我叶云清给你做个样子看,万家灯火也能做的文雅清奇,不沾小市民气,我看你以后怎么接着做这节目。”

当电波传送着:“听众朋友晚上好,这里是中波xx千赫,调频xx兆赫,xx省人民广播电台,您正在收听的是万家灯火节目,我是你的朋友云清。在这样一个晚霞流火的晚上,让云清陪伴您”同一时刻,常雨虹敲开了王台家的门。

王台长确实在家,只是因为他生病了,身体不好,遵医嘱在家静养几天,王台心里还藏着一个事儿:他最害怕下属们为了这次人事调动来找他说情送礼的,不妨暂且躲他几日,于是王台把工作交给张副台,自己回家享清福去了。

王台这两天事事顺心,除了一条:王晓凡没来看望他,他心里有些难过。王晓凡是知道他生病了在家的,前两天他夫人给王晓凡打过电话,可这孩子王台听见常雨虹的敲门声以为是晓凡来了,台长夫人几乎是跑着去开门,可迎进门的却是这个来提台长最不想提的工作上调问题的常雨虹。

所以常雨虹出门的时候一扫来时的兴奋与激动,会察言观色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次来的这么不巧,办的这么不顺利。她走的时候台长那位年轻美貌的夫人冷冷地却执意要常雨虹把带来的几袋东西提走,常雨虹望着放在门口地板上自己刚刚才高兴地买来的那些礼品--两瓶高级红酒,一盒咖啡,一盒精美的好时巧克力和一些水果,觉得尴尬极了,她窝火的很,甚至有冲动上去把这些东西一一从窗口远远的扔了!她觉得这些和她本人都蒙上了一层耻辱。常雨虹所有的说话本领和二十几年培养的自信在出门这一刻丧失殆尽,有那么几秒钟,常雨虹觉得窒息,她从没经历过这样冷漠与不受欢迎的接待,从王台有些失落有些黯然的眼神中,从年轻漂亮的王台夫人明显的不耐烦情绪里,常雨虹丢了许多做人的信心。常雨虹机械地在门口和台长夫人握别,王台没有出门送她,又机械地把台长夫人提起来要她带回去的东西放在地板上,说些:“小小礼品不承敬意,希望台长早日康复”之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客套话。最终常雨虹从台长出来了。

常雨虹习惯性的在不顺意的时候向空中虚无处瞪了一下眼睛,本来每次这样做都会让她感觉自己是个强者,让她给自己鼓鼓劲,可这时她不仅没能丁点安慰自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滑出,不觉骇然。

相比较来说,两个小时后造访王台家的王晓凡和叶云清则受到热烈的欢迎。

叶云清做完了6点到7点的节目,一身疲惫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其实,叶云清平时做节目并不会这样累,只是因为万家灯火是临时让她接,而且她又想做出点成绩给她常雨虹瞧瞧,所以才用尽精神,全力以赴。叶云清显然对节目很满意,踱到门卫田大姐的窗口时,田大姐探头说了句话:

“小叶哎呀,你脸色真难看!”

“没事,有点累。田大姐,我先走了!”

“哎哎!等等。”

“您有事?”叶云清有点不耐烦,但却没表现出来。

“刚才有电话找你,姓黄的一个女声,让你下了班给她打个电话。”

叶云清的微微厌倦一扫而光,她瞪大眼睛问:“她什么时候打来的?”

“五点多吧,下班前,说打到你办公室没找到你哎小叶,今儿你怎么这么晚才走?”

“呃--田大姐,我还有事,我先上楼了,再有电话您帮我记着啊!”叶云清转身上楼,疾不乱步。

叶云清知道这个姓黄的女士是谁。她是叶云清妈妈早年的学生黄谦,硕士毕业曾经留校,也是一位浪漫优雅的搞中国画的女子。她一直没有结婚,多年后忽然辞校,不知去向。后来巧合,叶云清和沈淑霞先后知道了她就是王台的第二任夫人,不过这一点是叶云清上班几年后才知道的。

叶云清的母亲专攻油画,而这位黄谦则搞中国画。叶云清听她母亲提起过黄谦,大概意思是:她曾经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学生, 后来是大学里一个有发展的教授,可好端端的大学教授不当了,艺术不搞了,倒死心塌地地嫁人当什么家庭妇女去了,嫁人就嫁人,怎么还嫁一个一般般的半老头子,和她平时的浪漫简直就是判若二人,嫁了之后和同事几乎没有来往了,她从艺术的世界中消失了。可没想到这事碰巧和叶云清撞上了,知道她原来嫁的就是省台这位年过半百的离了婚的电台台长,变成了台长夫人。这真有点不可思仪,黄谦非常漂亮,有绘画天分,高雅、优秀,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一位大她十多岁的离婚男人作爱人,并为他放弃了工作和原本的生活。

不过叶云清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到是对黄谦的勇气莫名的叹服。可她和黄谦没什么来往。叶云清自视甚高,她自信没有什么事需要劳她大驾去找王台夫人帮助,并且事实也正是这样。台里大事小情叶云清全靠自己一个人,实在有人事问题或业务问题,叶云清从来都是在工作时间去台长办公室找台长谈话。

可是后来黄谦却频繁地找过叶云清。原因不在叶云清,而是因为王晓凡。具体的讲,是因为王晓凡和王台关系紧张。

王晓凡是叶云清的知心朋友,所以王晓凡知道叶云清家里的不幸福,叶云清也知道王晓凡家里的不幸福。在台里,除了王台也王晓凡,也只有她叶云清一个人知道这二人是父子关系,甚至连那个极尽说话听音之能事的常雨虹也不知此事。难怪,王晓凡和王台见面不过是点头之交,而且谁又能想得到一个堂堂台长会让自己的儿子在新闻口跑腿呢--以王台的身份地位,在文化局或是上级单位给他儿子安排一个轻松又好发展的工作轻而易举;谁又能想得到父子之间会有这样大的隔阂--王晓凡早在上大学的时候就搬出来住了,他甚至已经几年没叫过王台一声“爸爸”

黄谦嫁给王台之后,曾作过很大努力使父子二人重归于好,但都枉费心机,她的话王晓凡根本不希待。那段时间父子关系十分紧张。后来她偶然间又和沈淑霞谈话中得知叶云清和王晓凡是好朋友,就委托叶云清劝王晓凡,父亲毕竟是父亲。没想到叶云清这位学姐的话比她这个漂亮后妈的话好使的多,第二天王晓凡就回家看望老爸,当然是在叶云清陪同下。那时候王晓凡刚毕业,王台不让他自己找工作,执意要给他安排工作,他却非要去做一个dj,父子俩不可开交。最后王台硬是把儿子安排在了他的电台里,王晓凡气的五迷三倒。是她叶云清回天有术,帮助父子俩暂时缓解了日趋热化的矛盾。

其实黄谦找叶云清也真是撞大运撞上的。王晓凡性格开朗,喜交游,交友甚广,台里自上而下没几个人不喜欢他,连常雨虹对他也有点好感,常和他打趣。黄谦当时只是想找个人劝劝王晓凡,可她并不了解晓凡,她找到叶云清只是从王晓凡众多的朋友中拣一个她说的上话的人,叶云清毕竟是她曾经的老师的女儿。王晓凡并没有和叶云清一样的清高和孤傲,但他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家务事,这纯粹是处于他的怕麻烦和男子汉的潇洒气派使然。他有种豪侠情结,王晓凡希望别人眼中的他就是行走江湖的剑侠一样,永远没有烦恼,永远活的像彼得。潘一样不羡仙!所以,尽管原因不同,但王晓凡和叶云清一样死死地掩藏着家庭中的是是非非。若是黄谦找个其他人劝王晓凡,而不是找这位他的知心朋友,恐怕会把王晓凡永远推出家门。说不定他会离职远走高飞。而叶云清就不一样了,叶云清是他王晓凡的挚友是他烦恼时与他排解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人哪,心灵有时候是很需要彻底倾诉的,什么是知心朋友?用心灵与之倾诉的人就是知心朋友。黄谦误打误撞找对了人,叶云清确实起了许多好的作用。

自此之后,黄谦常需要叶云清的帮助,来维持父子间的关系。每年过年节,王晓凡都会带叶云清回家过节,当然,叶云清点个卯就走人,但如若叶云清不同来,那王晓凡定然是不踏进门了的。这次王台微痒,黄谦曾电话约王晓凡回家看望王台,被晓凡着实不客气的顶撞回来,几天了,晓凡真个就没露面。今天黄谦也不例外,求助于王晓凡的知音朋友叶云清。黄谦很奇怪为何王晓凡对这个叶云清言听计从!当然,她怎么会知道这两个平时都很灿烂的人,心理藏着的悲伤?

叶云清在办公室播了两个电话,一个回复黄谦,另一个打给王晓凡。半个小时后,精心修饰过了的叶云清下了楼,王晓凡早在楼下转悠着等叶云清了。

“晓凡,王台病了,你为什么不去看他?”

“我不愿意去。”

“那你愿意陪我去看他吗?”

“云清姐!”

叶云清抬严禁看了王晓凡一眼,这是一个高贵而威严的眼神,带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命令神色。

“... -->> nbsp;“好吧,好吧,我陪你去”王晓凡从来的路上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不过听叶云清的命令他并不难受。王晓凡转身和叶云清并排往外走。步履和谐。

走到胡弄口,叶云清从包里摸出10元钱,蹲下身子,递到正跪在冰冷的地上乞讨的老人手中,没等老人说谢谢,便飞快地走了,仿佛那有块着着的碳火要烧到她一样。王晓凡在她身边也同时加快了脚步,显然他熟悉她的这种举动。

“云清姐,这月就错一个字?”

“不,错两个。”

“那?”

“我已经给过他一次了。”

“哦”王晓凡是台里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如同是唯一和叶云清有心灵交流的人一样,但他却并不知道为何叶云清加快步伐,每次在施舍后都逃一样的离开。叶云清是害怕自己受不起老人的跪拜呃!她叶云清何德何能,去俯拾一个老者的自尊

?!

路口,王晓凡招手叫了一辆车,又帮叶云清打开门。

一路上,王晓凡和叶云清只有两句短短的对话:

“云清姐,你真漂亮,是因为要见黄阿姨吧。”

“晓凡,你穿的这么邋遢,也是故意给王台看的?你太不懂事了。”

最后一句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一句口头禅。

在王台家, 四人会面,除了王晓凡一个人浑身不自在外,另外三人都很愉快。

王台终于在不是年节的时候在自己家里看见王晓凡了。其实王台有时候想想,自己把王晓凡安排在身边真是明智之举,否则也许他们父子真的只有每年春节才见上一面。王台一直认为王晓凡对他的怨恨并不单是因为工作的问题,甚至工作的问题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是他的借口,王晓凡是对他早年犯的那个错误不可原谅。但怨归怨,恨归狠,王台毕竟不能失去儿子啊!王台终于把他留在身边,可是,在身边的这个王晓凡时时让他心痛,为自己,为过去的生活,也为他的儿子。也许巴尔扎克的话是对的,王台记得他在作品中曾这样写:“儿女得罪了我们,可以苦求,讨饶;我们得罪了儿女,却永远挽回不了。”

二十几年前,王台还是一个刚三十而立的风发的年轻人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对王晓凡的母亲永远泯灭了爱情。他慢慢受不了晓凡母亲的庸俗、市侩,忍受不了柴米油盐的日子,忍受不了三十多岁才有的这个儿子日夜不停的啼哭。王台年轻气盛,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只想不虚度此生,希望有丰功伟业有大爱大恨的人生,他不能忍受平庸的生活,而几十年后的他才发现,正是这种当时认为平庸的生活,才是以近老年的他所最怀念的呢。王台年轻时候是一个学识渊博风度儒雅的绅士,王台的第一任夫人却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能嫁给王台更多的是因为生活的责任让她可以将下半生交托给这样一个男人。可她看走了眼,年轻的王台并不是一个看重责任和婚姻的人,他毁掉了无爱的婚姻,宁肯带着个小孩子独自生活。骨子里,王台是个极端浪漫的人。也许就是因为这分浪漫,黄谦才能最后选择了他,可这样的浪漫在几十年岁月的蹉跎下,已经面目全非,即使黄谦能透过历史的风烟看到一星半点,世人也全然不知了,包括王台的儿子。从这个意义上讲,王台是孤独的。

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而王台的家庭却永远没有了春天的温馨与美丽:他和她协议离婚,孩子由男方抚养。王台的发妻是一个读过书但思想传统的女人,她认定年轻的王台上有了新欢才丢下旧爱的,她怎么知道王台那颗屈柳一般的心呵!“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她觉得无颜面对人们,她选择了离开这座她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南下他乡。虽然年轻的浪漫主义者为了寻找飘渺的明日爱情抛弃了发妻,他还毕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王台认为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对他对她对爱情都负责的举措,也之后到了现在他这个年轻他才认识到自己的愚蠢!可当年他并不想伤害谁,他并不希望是先进工作者是市劳动模范的妻子因为他而离乡背井。可女人有时候比男人绝烈,当她生命中全部的爱与依托忽然拂袖而去时,这个平凡的女人不是在这不平凡的悲剧中灭亡就是在不平凡中升华,这个女人选择了后者。当年,王台只是为她的离去愧疚,而今,王台要为他毁掉的生活背负沉重的愧疚。她临走时说的话让王台一辈子都忘不了:“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

十八年后,这位当年落魄被弃的女子又回来了,生活真的像一个戏剧一样展开。她是位成功的女商人,女强人,未嫁。她是回来看儿子的,正如同她从这个城市消失后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她独自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城市接纳了她这样一个成功的女子却没有人知道她当年痛苦的隐衷。女人年纪大了爱怀旧,也更思念亲骨肉,她的返乡使王台和王晓凡彻底决裂。王晓凡经过痛苦的挣扎,毅然站在了母亲的一边。而十八年后的王台,已知天命,还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王台,终于才意识到人生中责任的重大,在责任与飘渺的爱情与人生的追求面前,也许他真的犯了弥天大错?面对儿子离他远去,他才意识到他真的是亲手毁了自己的生活。当然,王台不知道王晓凡心里的反感来自那里,王台只知道他们不可能复合,时光不能倒转,等待他的只是痛苦的报应。

王晓凡一进门就冷个脸不言语,叶云清干咳了三声他才冷冷地和王台寒暄了几句。王台能看见儿子回来,他已经是心花怒放了,病好了一大半。叶云清和黄谦二人退到卧室,让这父子二人在书房静静相处。

在王晓凡心中,是怎么也不能理解他父亲以往对他母亲的过错和现在对他的管束的。父母的恩怨且不讲,王台对他王晓凡可曾经是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连他上学时周末和同学出去看场电影他都要问问内容。这点倒很像叶云清的父亲叶谨臣。但两位父亲的性质是不同的。王台是关心儿子,希望多给他温暖的爱,安慰他残破的感情世界,却不会用好的方法,搞的儿子不服管;叶谨臣是对女儿要求太严,不容她有半点出轨,也搞的叶云清逆反心理严重。可怜天下父母心呃!王台和王晓凡后来在工作上的分歧是把王晓凡从王台身边推走的最后一击。他没有意识到,孩子已经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如果说王台和晓凡的母亲间的恩怨晓凡可以试着原谅父亲,感情的事原本就没有对错,再说为父几十年对他恩威并重、培养他教育他,疼他爱他,作儿子的只有报答,哪能挑父亲的不是,可是王台竟残酷地剥夺了他作为一个活泼的男孩子所有对生活的兴趣。王晓凡是曾幻想当一名宇航员的,后来退而求其次,想当飞行员,高考时,父亲托关系走门子给他改了志愿。大学里父亲曾残酷地扼杀了他和两位女朋友的如火如荼的爱情。更不用说扼杀他搞建模、追星的种种生活兴趣。大学毕业后,王晓凡想从事dj,做一个快乐的人,做一些他想做的事。王晓凡除了他的豪侠情结,并没有那么重的传统价值观念和人生观念,他是一个另类浪漫的人,这也许是一种别样的遗传?但王台却把他调到电台,放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王晓凡能不怨恨吗?王晓凡最终也在台里日复一日的主持采访工作中,泯灭了他对dj这一行的兴趣,他得出的结论是:做什么都是做,怎么活都是一辈子。泯灭了兴趣的他却不能泯灭对父亲多年的怨恨,可他的生活早已变了样子。他现在只是一天一天的活下去,跟随着生活,佯装快乐,又能怎么样呢?活着比死了强,同理装的快乐比露出悲哀强。“他失去了海图,丢了舵,又不知道要去哪个港口,随波逐流可以避免正视生活,因为让他感到痛苦的正是生活本身。”此刻,王晓凡看着茶几对面老迈的父亲,他心里闪现的这些回忆让他既为自己遗憾又为父亲遗憾。王晓凡知道父亲是爱他的,从小到大他像公子哥一样成长,可同时他也暗地想:如果我王晓凡有儿子,一定不让他过的这么他妈的窝火!

王台也望着王晓凡。他有些愧对他,他现今已然不是那个激荡青春风流不羁的年轻人,在责任面前,他早已从内心深处承认了生活上的错误,然而,也许事实上,生活本身是没有错误可言的。他全部的心愿只是想让王晓凡能平安塌实地生活一生,想让王晓凡在他这个岁数时回忆前半生,没有如他一样不该有的愧疚。王台想过许多次,他年轻时曾放弃发妻追求的爱情,他得到了吗?他年轻时曾热血澎湃的事业,他又作了多大成绩?!在同行们眼里颇有才事业有成的省电台台长在自己心中的定位却是一个事业家庭上的双重失败者。这分苦衷谁人能解呢

?!王台对王晓凡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啊!他不自觉的用自己的人生做了一把标尺,把王晓凡格式化地纳入了衡量范围。不让他再犯自己曾经的错误,却不知也同时泯灭了年轻人激荡的豪情。只有一点是这标尺量不尽的,那是他对独子的爱与关怀。

王台和王晓凡相对而坐,各自在想心事,世界上也许有许多这样的父子吧?

黄谦和叶云清在卧室里只是聊些无所谓的事情。叶云清很欣赏黄谦,从某种意义上讲,叶云清比欣赏自己的母亲还要欣赏黄谦。

黄谦身上有的正是叶云清和她母亲身上所没有的。当然,这不是指黄谦的相貌、才情。她也叶云清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她叶云清也从未在相貌才情上略居人后;叶云清是佩服黄谦的胆识。

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叶云清这样的人才会如此佩服黄谦吧。她们都是有才有貌的女人,是女人中的精华,也应该得到人生的精华。可这样的人又有太多的羁绊。有时侯这样的人在面对生活的时候,是最没有勇气的!叶云清是无法像黄谦这样嫁一个自己真正爱的人的。叶云清看重黄谦不是在于她嫁了而她自己还没嫁,而是能冲破生活的樊笼寻求自我,不在乎流言蜚语不在乎世俗眼光的气度。黄谦的胆识和作为让叶云清永远高看她一眼,纵使这位昔日的知识女性而今已变成不闻世事的家庭妇女,她的所有才华仅变成侍奉老公和在家里消遣时的作画。

黄谦和叶云清有点忘年交的意思,她们总有谈不完的话,除了婚姻和爱情,她们还能聊文学聊艺术聊古往今来的传奇轶事,聊时代前沿的革新与潮流。叶云清从黄谦的眼中看到历史看到沧桑,黄谦从叶云清的话中回顾当年回顾成长。

10点半钟叶云清才和黄谦走出卧室。这时王晓凡已经快要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看见他俩出现在客厅,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出书房,对王台说:

“我们先走了,天也不早了。”

黄谦抱歉的说:“今儿我们聊的忘了时间了,晓凡你要送小叶回家呃咦,今儿你们怎么那么晚才来呀?”

王晓凡边穿外衣边说:“云清姐才下节目嘛!”显然他连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呆。

一直沉默的有点遗憾有点不舍的看王晓凡穿衣服的王台这时问:

“今天没你节目啊!”“呃,鱼虹说晚上家里有事,结果她的万家灯火今天没人做了,我替她做一期。”叶云清淡然说。

“原来这样啊!”黄谦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王台,王台也点了一下头。

叶云清和王晓凡的身影溶入了夜的城市。她和他今晚都很开心。叶云清开心是因为这样晚才回家,她都不愿意晚上回家对着严父的长脸,听他莫名的训斥了,而今这样的训斥是家常便饭。王晓凡则是因为自己终于离开了父亲的家,他知道他躲不过这次去看他爸爸,但是就像拔牙一样,知道躲不过,离开医院后虽然满身的消毒水味,可心情是轻松的。

叶云清和王晓凡很相象,都不属于自己原本的家庭,在家中的生活都既不愉快亦不幸福。可叶云清毕竟是女子,她没有勇气完全离开家庭,相比之下,王晓凡比她独立的多、快乐的多。

王晓凡和叶云清都没有急着叫车,他们都想呼吸一下冬夜清冽的空气。天色很暗,月朗星稀,但街上的霓虹灯点点亮亮,步行街上的人很多,许多专卖店门口都人头涌动,音乐声、人声交织在一起,路上汽车往来如梭。叶云清时常希望这个庞大的如机器一样的世界能停一停,静一静,看看路过的生活,可是这只是她单纯而幼稚的希望罢了,她看那一弯残月,想着千百年前是否也有一个少女在月夜里望着月亮,寂寞的走下玉阶。叶云清就念起:“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就说到这里,打住了。王晓凡笑了一声接过来说:“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叶云清回头瞪了王晓凡一眼,王晓凡吓的噤若寒蝉。叶云清看他吓的那个样子又笑了,她挽起王晓凡的左臂,王晓凡表情就自然多了,知道他的云清学姐并不生气他的胡乱接诗了。

早在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叶云清就很喜欢这个学弟,经常领他出来上自习,教他看书。王晓凡自己认为叶云清是他的导师。王晓凡要是考试成绩不好,叶云清就会很严厉的皱眉头,王晓凡最害怕叶云清皱眉头了。所以他也就一直很辛苦地努力学习,成绩居然都很不错,搞的他老爸王台以为儿子上进了,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光知道打架逃学耍小聪明的坏小子了。对于王晓凡来讲,父亲别说皱眉头,就是大他骂他他都不在乎,老师的管教与惩罚他更不当一回事了,他原本就不情愿来这个学校学这个专业,但他真的怕叶云清皱眉头,从他见叶云清第一眼,他就把他的一切自由交到了她的手上。

王晓凡自小没有母亲,他上大学后又离开了家,他从小就没被哪个女性宠过爱过。虽然王晓凡从小到大没断过交女朋友,可他总是去宠女朋友去疼她们,再者,也没有哪个女生真正了解他,他有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作风和豪侠习气,他的女朋友虽然围着他转却不能懂他的心。也许很多恋人们之间都有这样的情况吧,心灵的东西并非最爱的人能明白的。他是在遇到叶云清时才吐露真心的,才告诉她他没有母爱的童年、少年和被父亲压抑个性的整个成长过程。叶云清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王晓凡信任当时也只是个大学生的叶云清,把一切都告诉她。叶云清同样信任王晓凡,所以他也知道她有个神经质的艺术家母亲和一个改行从商的脾气古怪的父亲。

他们俩从上大学是就养成了散步咏凉天的习惯,心情好过不好的时候都会出来走走。但今夜的街市上,散步夜不归的人不止他俩。

常雨虹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偶一看表,时针正指向11点,她想起叶云清下午是的一笑,想起科长中烧的怒火,想起隔壁组长刘长槐永远对自己冷着的脸,想起张副台把侄女送到都市组,想起刚才王台长及其夫人淡淡的寒暄。常雨虹的眼泪顺着脸庞静静地滑落。她在王台家其实只坐了一刻钟,可这一刻钟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许多不顺心的事在这个晚上叠加起来,这样的打击和悲伤,让常雨虹伤心不能自己。

街上行人匆匆,常雨虹不知不觉走到江边,本来已经渐渐平静的心又痛了起来,这次她不单流泪,简直是呜咽了。常雨虹想起当年她深爱的男朋友就是在这江边上永远地离开她,他走的好坚决,只留给常雨虹一个背影,常雨虹当年也这样愣愣的站在江边,看着自己抓不到的幸福一点点走远了。当时常雨虹没哭,而现在她却忍不住了。

常雨虹知道自己是越来越脆弱了。当初她大学毕业了,为了和自己所爱的男朋友在一起,她毅然放弃了在城市发展的机会,而是随着男朋友去了他家所在的那个小县城,当了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中学老师。离开城市离开家的时候,她眼泪没掉一滴。常雨虹并不是生来甘于做贤妻良母的家庭妇女的人的!可她却为爱情放弃了很多东西。她最后收获的是一段伤痛的记忆。在男朋友家所在的县城,常雨虹像仙女下凡一样,连学校里的孩子们都叫她漂亮老师。常雨虹虽然对大城市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怀恋,但为了爱情,她可以付出一切,并且她确实这样做了。当时的常雨虹对生活没有奢求。她爱上那个男人不是因为他有大男生般帅气的外表,也不单因为他俩是四年大学时期的同窗好友,而是凭一种感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这个男子的一举手一投足,一声轻叹一个微笑,对常雨虹都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常雨虹知道她爱的深沉热烈。甚至有的时候,常雨虹在怀疑她到底是爱上了这个人还是爱上了爱情本身。对他和她的爱情,她委屈求全。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男孩子的父母却无论如何不容常雨虹进这个家的门。面对未来公婆的冷脸,常雨虹总是忍气吞声,从不为难男朋友,她受了多少委屈呀!但她也没哭,有男友的爱,她什么都不怕。但最终,就是她去县城半年后,男朋友正式和她提出分手。常雨虹根本不相信昨天还是恩恩爱爱谈婚论嫁的爱人,怎么会这样无情?!男友把她送回城里,在这江边上,告诉她:当初是他把她带走,现在要把她送会来。常雨虹望着这位她一直深爱着的男子,有一种杜十娘金玉奴等等千百年前女子心中的深深怨尤,但她只是冷冷地问他原因,也没有落泪。这个男子告诉她:他父母不希望儿子娶一个能力强长的美的城里女人,这样的城里女人早晚会把他们养老送终的儿子勾搭坏,勾搭走,这样的女人只会给男人惹是非。重要的是,她是跟他来县城的,并没有法术帮他留在城里,他的父母希望他们的儿子娶县长家的千金。这位姑娘高中毕业,对他垂青已久,这是多么好的婚姻呀!县长的女婿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下半辈子是会步步高升的。他扭不过父母,答应了。换句话讲,他抛弃了常雨虹。常雨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什么也没能带给这个男人,她离开城市,放弃好的工作机会,远离家庭来到这样一个县城,她除了把她满腔的爱给了这个男子,剩下的真的什么也没带给他。在这个小小的县城的每一分钟,她都仿佛是在双刃的钢刀上行走,忍受他父母的冷遇,忍受对城市的渴慕对父母的思念,她来到这里,为了她的爱人,她像小人鱼离开海王的宫殿一样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然而,救他的不是她,她不是那位幸福的公主,县长的千金就要和他成婚,童话的悲剧要发生在常雨虹的身上。常雨虹在那一刻知道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她在这场爱情中得到的结果是化为海上的泡漠,永远消失。他把自己送回来的意思就是要把常雨虹从他的县城他的视野他的生活中永远抹去。他知道自己的背叛和耻辱,可人有的时候宁愿逃避正视耻辱也不会选择不犯这样的错误。常雨虹知道他们从前的点滴幸福只有她的记忆会保存了。她并不恨他,她至今一直在爱这个抛弃她的男子。常雨虹默默地接受下一切。她望着男朋友越走越远的身影也没掉一滴眼泪。

从那时起,她深埋起自己的感情,用尽浑身解数,在电台找到一分工作,把全部热情投入工作,也把全部心思投入工作。常雨虹以前太傻太单纯了,她现在可转变成又聪明又能干的一个人。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常雨虹知道只有自己永远不会抛弃自己。对于爱情她在也不奢求什么了,反而尽力去争取属于她的生活。从小时便在压抑着的生活的野心终于被激起并焕发出强烈的光芒。这使她很哭开成为台里最好的年轻记者最出色的年轻主持人,并顺利的当上了社会新闻组的组长。

然而,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常雨虹这个贫民区出来的姑娘,这个下层社会长大的知识女性,她的爱情创伤太重了。她的人生目标其实原本很小很可怜,她只想找个有文化的有才华的爱她并且是她爱的人,与之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如同她的父母一样,不同的是他们都读过书。常雨虹喜欢读庄子,也许她有些隐逸的情怀。她原本时常遐想她挽着他的手臂在书店的一排排高大的书柜前浏览,又想他们两人在休息日的时候边喝茶边读同一本莎士比亚的戏剧的情景,又幻想当他们七老八十的时候,坐在洒满阳光开满花的院子里,一句一句地连诗作对。在拥有爱情的时候,常雨虹对生活的期许真的不多,只有这么一点点,其他的都是生活迫使她做的。

常雨虹坐在江边的木椅上,望着浪花翻滚的暗水,望着水上的游船,望着天空中的残月,她突然问自己:“我今晚是在做什么?我常雨虹何苦这样自己作践自己?”

一双情侣从她身边走过,常雨虹被他们的声音惊醒,她苦笑了一下,喃喃地念叨:“我真他妈的痴心妄想!”

江风吹来,吹动常雨虹的长头发,常雨虹的头发很长很美,她伸手解开发夹,让头发飞扬起来。她静静地坐着直到完全平静下来,才擦干泪水回到家去。

常雨虹一进门就看见在她家矮小简陋的屋子里,母亲依着沙发已经睡着了,电视开着,不知道在播什么剧,父亲在书房,灯亮着,他应该是在整理下学期的教案,他一直是这样,几十年的小学教师,还兢兢业业从不怠慢。客厅的桌子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餐桌--其实,客厅和厨房是连着的--桌上有一碗没有动过的菜,常雨虹知道那是给她留的,桌上还有一杯奶,也是老规矩,每晚常雨虹的妈妈都为父女俩一人冲一杯牛奶,亲自端给在书房备课的丈夫和在卧室看书准备节目的女儿。常雨虹觉得又有种流泪的冲动。

母亲这时醒了关切地看她,温柔地问她为何回来晚了,要不要给她热饭菜,父亲也从书房出来看她,说两句家常话。常雨虹坐在这间小房子里,心想:“我还奢求什么呢?无论如何,我即有的以近是这么高贵了啊!”是呀,十几年了,常雨虹这个在贫民区的家一直是她身心的避难所,是她灵魂与肉体的港湾。常雨虹是惯于反思自己的,她知道上苍已经给了她许多别人不可能拥有的幸福,她不会因为上苍没有给她她那颗贪婪的心要求的过多的幸福而就不去感谢手边的幸福的,是的,她是有一颗感恩的心的。尤其是对这房子和在这里度过的岁月。

其实父亲学校分了一处房子给他们,地段好,房间大,常雨虹和父母搬去住了半年。常雨虹说她天天梦见家门口的小路,梦见门口的柳树,梦见市场里来往穿行的人都是以前的熟人。有一晚常雨虹被噩梦惊醒,她说梦见可怕的事情时往家里跑,竟跑回了以前的马家大院,醒后好久不知身在何处。后来常雨虹经常失眠。于是他们便搬回贫民区,虽然常雨虹知道这马家大院的出身是会让叶云清之流很不屑的,然而常雨虹不是一般的肤浅的人,她懂得珍惜该珍惜的东西。常雨虹看着那旧楼旧路,看着那古老的文化宫,看着那小学校的旧址,心里觉得畅快许多。常雨虹今日的穿着打扮俨然城市新贵,走在老路上和两旁陈旧的建筑一点也和谐,这个城区是灰色的湿润旧,而常雨虹是红色绿色,是奔放的节拍,可她心里知道自己是把这一处当家的,她虽然长的很高很漂亮了,但她永远不会忘记坐在雨檐下玩泥巴的童年,说到底,人是往事和记忆的载体。常雨虹想,我若丢了记忆还剩下什么呢?!于是她搬回来,不在乎其他什么。每晚还睡在她住了几十年的老而窄的小屋里,听着窗外的风声,还喝这里的井水--这是和城市其他区不同的,因为这里近城郊了--还不时地跑到后楼,爬上那棵老杨树,望天望云彩。谁又能想的到单位圆滑老道的她,是一个有这样心地的单纯女孩呢?常雨虹想:生活是这样于不变中的千变万化,只有安心,才是家。

那晚常雨虹读了几页乡村乡村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就睡了,睡的安详而甜蜜。在那张普通的古旧的床上,有一个平凡有瑕而又真诚纯洁的灵魂,在纷扰的白天她也许不得不穿上伪装,但在夜的温柔的眼波中,她把自己的依旧纯净的心袒露无疑。这颗心经历过痛苦,她挺过来了,现在正在梦的酣眠中将养。无论明天她将以什么面目和姿态示人,至少在今晚她是透明而美丽的。

叶云清走进豪华的小区,到了自己家的寓所门前,她看见地上有一束扎的很美的玫瑰,字签已经被看过了,但凡有人送花给她叶谨臣都会拆开看的。叶云清拣起来看见方正可笑的笔迹“云清,今天是小年,玫瑰带去心的祝福”叶云清对方正的愚蠢的献殷勤方式很反感,尤其是看见他的称呼,叶云清心里的火腾一下子就上来了,方正是什么人竟敢叫她“云清”叶云清从不在乎追求她的男生们的感受,她瞥了一眼火红的玫瑰,心里念叨着:“可惜了好花”却依然不留情地把花扔进了垃圾袋。

叶云清是从小被人追惯了的,从小到大永远有人帮她开门、帮她排队买东西,永远有人给她送花写情书,有人请她看电影陪她散步,有人容忍她所有的坏脾气和小性子,她身边的女性好朋友并不多可男性朋友一直为数不少。于是她也习惯了请他们帮忙,和他们玩耍,把他们放在自己生活中一个特定的位置,习惯了不把他们的感情当回事。于是,她体面地保持着和男性朋友们不远不近的距离。的确,攻于心计不信爱情的叶云清做的很有策略,她那若即若离的态度,她那落落大方的修养,能让所有的男性朋友,无论是爱她的不爱她的,无论是向她表白的还是一直暗恋她的,都被她调教的服服贴贴,无论什么情况,她都能摆平。有时候叶云清想:自己下辈子做男人,真该是风流才子了。可叶云清活在这辈子,她的女人观很保守。所以事实上叶云清甚至没有好好地谈过一场恋爱,没有真正爱过谁,只有一次

门被踢开,叶云清惊愕地看见一个旅行包横在地上,沈淑霞满脸泪痕,指着门里的叶谨臣:“这日子我过够了!你耽误了我二十年,我本打算凑合和你过下去,可是我天彻底放弃对你对这个家的信心了!我和你无法生活在一起!叶谨臣你缺大德了!我,我再也不能和你生活,你这种男人只能独身,你太独了你!我走!离!离!”

门里的叶谨臣刚想开口说什么,听到这儿愣住了,门外的叶云清也愣了。

电梯门正好打开,隔壁房间的邻居邱太太回来看见了这一幕,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平时一贯安宁和平的叶家呢?叶云清转过身,高贵威严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张了张嘴,竟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快步走进房去。沈淑霞感激地看了叶云清一眼,她很欣慰女儿这时能出现并如此镇静。

电梯门关了,走廊里空荡荡、冷清清。沈淑霞刚才的话依然在叶云清和叶谨臣耳畔回响。

叶云清问叶谨臣:“这是怎么回事?”叶云清提起那个旅行包,走进房间,顺手带上门“妈,你怎么了?”这口气明显站在沈淑霞一边的。

叶谨臣心里的火也一下子上来了。他和叶云清关系紧张,叶云清甚至叫他一声“爸爸”也是冷冰冰的。叶谨臣和沈淑霞的婚姻早名存实亡。叶谨沉早年也是搞艺术的,后来从商,他知道圈子里的人有多浪漫,他经常在外地搞贸易,对美丽而有才华的妻子,和一天天长大的女儿,他怎么放的下心?!他只有对她们严厉一点,再严厉一点。不知从何时起,他明显地感到这二人正离他而去。他叶谨臣做错了什么?他一直都在为全家幸福劳碌着,他本不欠谁什么的,凭什么得到这样的冷遇?!叶谨臣越想越气,今天他是因为妻子把毛巾没搭好生气的,他总嫌妻子做事太不认真,而不明白妻子为什么说他是过分仔细,可这算不了什么,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何况他俩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一切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这个孩子?可没想到妻子一改往日逆来顺受的态度,和他蛮不讲理,又装东西又要走,孩子呢,回来就指责他!

叶谨臣一抬腿“嘭”的一声踢翻了大客厅里的茶几,刚开口要说话,沈淑霞却抢白了他。

“你少在我们母女面前耍威风!叶谨臣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和谁都无法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你不单对他人严厉的过分,而且尖酸刻薄刚愎自用,时刻以自我为中心。你高兴了,大家都要陪着你的兴趣,谁要说个不字,就一家人没好日子过,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们看你的脸色不说,还要时刻安慰你、体谅你,又要小心谨慎别惹着你触怒你。你一个眼神,全家不敢出大气!这么多年,叶谨臣,你变了!我早该看出你骨子里这分比世俗气还要恶心的根子!我怎么看走眼睛跟了你!这脾气,这作派,你简直就是”

“家庭暴君!易怒者!”叶云清忽然怒不可遏!她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幸好及时地控制住了自己,她原想说:“在神曲里,你这样的人是要下地狱第五圈层受苦的!”

叶谨臣和沈淑霞几乎同一时间回头对抬喊了一句:“你什么态度对我说话!”“小清不许插话!”

“你简直就是艺术的堕落!”沈淑霞平静了一下语气说,可她还是很激动。“这二十几年我全是靠回忆我们年青时在美院做学生的那几年美好时光过来的!那时候的叶谨臣和现在的你可不太一样,不过现在想想早有苗头!哼!骨子里你就不是高贵仁爱的人,你自私自利。自从十几年前你弃艺从商,下海了,是赚了钱,可你却不知道你变的多么大,你的钱和你买回来的东西被你当枷锁一样控制着我们。而被你放弃了的艺术生涯又让你这些年心理变态,对纯搞艺术的人,尤其是有成就的人,你吹毛求疵!”

叶谨臣再也忍不住了,他凶狠狠地吼道:“我挣这分家业容易吗我?一年有大半年在外地搞贸易,你现在和我说他妈这些话。”沈淑霞对叶谨臣的话嗤之以鼻,没容叶谨臣多说:“我们是住高档房子,条件比从前好。可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和小清,我们何尝有一时住的顺心呢?!家具地板干巴巴的却每天劳动我擦个没完,连手巾搭错了,你都要大发脾气,是我住这个房子还是房子住我?!那天小清好心好意拿个冰淇淋去你书房给你,你,你却,骂她你高到处吃零食,楞说冰淇淋淋脏了你的传真。你的心理已经严重变态了!我们的穿着打扮,你是没少花钱,可你从来独断专行,我们不能按自己的喜好穿衣服,你要我们穿什么我们必须穿什么,稍有反对意见轻则嘲笑我们没有审美眼光,重则又是大吵一晚上!你扼杀小清爱美的天性,家里的镜子只要她一照你定然找机会长篇大论地教育她别太爱美,说不高兴还骂她美丑不分,连带我也卷进去!平时也不能和你开玩笑,哪句说不好又是你大发脾气。你的脾气怎么那么大?怎么你一发脾气不是训小清两个小时就是骂我两个小时?你不累吗叶谨臣?!你过这样的日子你活着有味吗你?!你高兴了一掷千金都行,你仔细起来我们买块巧克力你都说是有几个闲钱就乱花的败家子!你发脾气从不分场合地点,我们都得听, 得服从”

“沈淑霞你少搬弄是非。你这人浑身上下都是缺点,你懂什么?!生活能像你这样过?抽风一样!你这人早晚出大事!做什么都不认真!从没有计划!还自以为是什么艺术家的浪漫气质!狗屁!你瞧不上谁呀你!我这样伺候你维护这个家,你有什么不知足?!你还和我强辩什么你!”

叶云清看着一贯优雅的母亲这时正声嘶力竭地和父亲喊话,看着父亲那张扭曲了的脸,看着踢翻的茶几,凌乱的什物倒在名贵的地板上。她想起妈妈和她几十年愈来愈难以忍受的忍气吞声的生活,又想起昨天爸爸才里里外外仔细地把这个细木茶几擦净摆好,不觉哑然失笑。

“还有你叶云清,你别以为自己上了大学当了个主持人就自鸣得意!你不直达的多了呢!你以为采访几个名人发过几个稿子就了不得了?你差的远呢!你什么都不是!你会什么?你就会看几本古书,读几句破诗!你还能干什么你!”

虽然父母很少这样吵架,但叶云清却仍陷入了沉思。小时候,叶云清从来不被允许让妈妈抱,叶云清记着妈妈抱自己, 爸爸总职责她这里抱不好那里没把住,要摔到孩子。叶云清长大了以后,被爸爸渐渐送到市里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可她却渐渐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不能达到父亲的要求,正如同从前妈妈无论怎么仔细也不能抱好她一个人的自尊与自信常在叶谨臣的指责非难下荡然无存。叶云清也曾拼命学习,也曾拼命学做家务,拼命去喜欢父亲喜欢看的节目,读他推荐的书,穿他欣赏的时装,可总是达不到要求。差的远呢!如同叶云清考不了第一,爸爸会责怪她不用功,叶云清考了第一,参加了学校的各项竞赛,可爸爸却会又指责他做人太锋芒,太不知道内敛。起初叶谨臣一骂就是几个小时,叶云清被骂完,几天不敢抬头在街上走,她所有的自尊与自信都丧失了;但后来叶云清渐渐就不在乎了。她学会了在家里尽量不惹爸爸生气,不照镜子不化妆,不多言语甚至不笑,家并不是一畅快温馨的地方。叶云清常常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回想家庭的不幸而落泪。如果叶云清没有母亲,如果她再坚强点,她会离开这个华丽但冷冰冰的房屋。

“叶谨臣,你事做到家了,鸡毛蒜皮的事也能吵,一吵架你能半个月不和我说话,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写错一个字,你能罚小清抄课文抄100遍!小清有时候脾气不好都是你影响的!这个家这样压抑你也是始作俑者!你还无端怀疑我,不让我和同事去比利时深造,还说的冠冕堂皇!小清的朋友送花你从来都先看,日记你也看,和你推心置腹的结果是下一次吵架时你多了许多理由指责别人!你瞧不起别人的优点,却从来看不见自己的缺点!你这是什么心态!脾气暴躁却要别人永远俯首帖耳。这是什么生活?!你能忍受我不能忍受!我已然这样生活了几十年不能再这样了!太累了,太压抑了”

一时间,沈淑霞忽然停了下来,叶谨臣面对这位一贯优雅顺从的妻子的狂怒,也怔住了,沉默像大海波涛汹涌,把早已陷入沉思的叶云清从渺冥中拉回。时间与空间一切都凝固住了,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尴尬地一点点挪动指针。三个人都在微微吁着气,仿佛劳累了几个世纪,这一瞬间的安静、安宁对每个人那紧张的心都是最大的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叶谨臣恍然一悟,眉头一拧,刚要开口,沈淑霞和叶云清全身一颤,沈淑霞却立即用一种叶谨臣从没见过,但一生也不会忘记的眼神阻止了叶谨臣想说话的企图。她早已平静下来,恢复了一贯优雅的气度。她用平和但不容商量的口吻,用冷到骨子里的口气说:“叶谨臣,你听清楚,我为我今天的失态感到遗憾,为你怎么多年的生活态度感到遗憾,为我们的婚姻感到遗憾”叶云清头脑里出现一个周卜园、卡列宁、海尔茂混合的形象。“我们的生活已然走向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们几乎无法交流。我希望因为我的丝毫有意无意的过失而使你难过甚至愤怒,我也不希望你再给我以我本不应该有的机会责怪你本不应有的无礼!让我们结束一些应该结束的东西吧。生活不应该是一场痛苦的持久战!再见!”沈淑霞优雅地转身,甚至她还试图笑一下,但是,她走的太快了。

叶云清一秒都没有犹豫,提了旅行包随后也走出了家门。

门里,叶谨臣久久的才回过神,沈淑霞优雅的外交般的辞令让他不太习惯。望着满地狼籍人去楼空的屋子苦苦思索自己哪里有做错的地方?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和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这两个人不可理喻!他冲着关闭了的房门大喊了最后一声:“和你们这样的人没办法沟通,和你们生活真他妈窝囊!”然后便颓然倒在沙发上,累的像是干了几前万年的体力活,再也不起来,不动一下,仿佛一尊石雕般。

门外,沈淑霞和叶云清都长嘘了一口气,仿佛生命中最舒心的时刻就是嘘这一口气,之前和之后的生命都陷入黑暗,只有站在门外的这一口气是灿烂辉煌的。

叶谨臣听着自己怒吼的回音,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是永不再复的声音,一扇冰冷的门关上了他的一切愤怒,他颓然坐在沙发上,死寂的静,死寂的空房子让他闪过许多恍若前尘的回忆。

叶云清和沈淑霞一直在夜雾中走了半个多钟点,才停下,她们不约而同地象逃避什么似的步伐一停下,二人相视而笑。叶云清瞧着自己依然美丽但有些憔悴的母亲,想起了黄谦,她打心底里希望母亲能刚强一点,能走出家庭不幸的樊笼。她也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勇气。也许黄谦家庭妇女似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眼里都比不过沈淑霞美院教授的生活体面、有社会地位,然而,只有快乐的人才能真正生活,沈淑霞也几乎从未真正生活过,爱情的不幸家庭的创伤太重太大

夜雾中两个女人都身穿黑色风衣,她们并不是夜的动物却被推向远离阳光的角落。

最后,沈淑霞把叶云清带去了美院的教工宿舍,但是几十年前她曾住过的宿舍。美院就这点好,楼来是老的,盖了新的只要你不打算申请要房子,就宿舍也留给你--这年头除了刚毕业的大学生,有几个住宿舍的?沈淑霞只是懒得换房,这个宿舍就一直这样闲置了下来,这楼里都没有几个人住了,已经很老的二层楼,有着沈淑霞年轻时的记忆。当年她搬出来的时候是把这宿舍和她独身的生活都抛在身后了,没想到,她还有回来的一天。

叶云清安顿母亲睡下,自己折身出来。她有择席之病,美院大院里月色清朗,月光如水,她站在一棵大树下面高声的背“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夜里睡不着的还有王晓凡,这个有侠气的大男孩,还是第一次在晚上和父亲谈话后睡不着觉。王台晚上和太流露过要给他介绍女朋友的意思!王晓凡现在回想起来,反应过来,觉得这不啻天大的笑话:我他妈的长这么大事事做不得住,这次老婆也要别人帮我找?我才不结婚呢!虽然王台只是说让他过过目,并且说不急不急,先看一看,但王晓凡却有种悲哀的预感:他最终会丢掉婚姻的自主权他能睡的着吗?他的火暴性子永远不是他父亲的耐性和坚韧的对手。

王晓凡越想越冲动,他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把从小到大每一件逆他心意的事都想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生活早已不是他王晓凡的而成为他父亲的,他是他父亲理想生活的一个翻版,而不幸的是他有独立的思想,他有强烈的个性。王晓凡苦笑了:如果我没脑子,倒他妈的大家舒服了!

“喂!妈!妈你睡了吗?我明天飞去广州看你妈,我没事,就是想你了,呵,你接着睡啊?不用接我,我就是想你”王晓凡一分钟也不想在这个城市多呆,他起来收拾了行李。后来,他推门走了出来,夜风让他打了个寒噤,可渺茫的黑夜却让他无端地兴奋。王台家里温馨的灯光对他来说意味着温暖的牢笼,比较起来,他更喜欢无尽的也是无拘束的天地。

叶云清从美院大院走出来了,她徘徊在街头,不夜城一样的灯光照的她迷茫而又困顿。美院离她的母校只隔一条街,她顺着路,走去母校。

几年前,叶云清就是在这里认识n君的,甚至现在她还不敢回想他的名字。n君的学识、才华、风度深深吸引着她,这位大她两届的学长是她眼中最完美的才子。在叶云清第一次去文学社报名的时候,她就对会读诗并且有着和蔼的微笑的n君有了极大的好感。叶云清这位自认为超凡脱俗,自认为清高典雅的女子,在大学时代也同千百个女生一样陷入模式化的恋爱中了。但叶云清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是个感情丰富却极端内敛的人,打死也不会用平直的方式向对方表白。叶云清向往的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式的爱情,要心有灵犀,用她的话说:讲破了就不完美了。在大学时代的叶云清心中,爱情应该象月光下的出水芙蓉,有溢清的芬芳,又有朦胧的倩影。

叶云清在散步是回忆起早年对爱情的憧憬,早已不相信不追求爱情的她,自嘲式的笑了。

叶云清文笔很好,当她第一次把她的散文通过校园广播,读给所有的师生时,是n君在录音间为她执机操作的。当时校园广播台是录播。播出的时候是一个傍晚,火烧云在西边天空流动着、变换着,叶云清像一只小鸟一样用激越的、紧张的心来聆听她的声音、她的散文。同时,下意识地走在n君和他曾无意间和她说起过的n君常走的小路上听广播。然而,叶云清没有遇见n君,她失望的几乎要落泪了。天全黑了,很晚了,叶云清顺着小花园走回宿舍。

叶云清两周后又遇见n君,n君曾和她提起那个广播节目,叶云清淡淡一笑,掩饰了所有的悲伤:“我听了一个晚上”n君却若有所失:“我在小花园也听了,呃,你做的挺好!”小花园,叶云清提起过的小花园。

叶云清一袭黑风衣,烫过的卷发自然而端庄地披散在她瘦削的肩上,成熟的女子缓慢地在校园的夜色里漫步。她再回想这些早年的小儿女情长,几乎要捧腹大笑了。恍若前尘往事的记忆是永远泛滥的河水。叶云清在这个有月亮的晚上无法控制自己,她曾经不能不爱,如今便不能不想。

叶云清身穿长裙和n君并排走在校园的小路上,一起去审搞编辑叶云清和文学社的成员聚会,轮流敬酒时n君为她挡酒叶云清和n君一起上选修课后,n君把她送回寝室,送到楼下的柳树下在校园叶云清偶遇n君时那清澈闪亮的眼神图书馆里,叶云清听n君给她讲鲁迅和周作人

没有一个人能看出,现在这位典雅、高贵、甚至冷峻的叶云清头脑里完全是初春的青枝绿叶。n君毕业后就没和她有过任何联系,她也不可能起找n君,直到她毕业,直到她工作了这几年,n君渐渐淡湖她的心灵。唯一一次的爱与倾慕在尘世中化为乌有。甚至,n君和叶云清都在这个美丽的城市工作,可是她明白,那个有了女友的n君只不过是她这辈子一个美丽的梦。况且,叶云清早在大二的时候就自动自觉地放弃了爱情的求所。

叶云清清醒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赋予每个人的都是一样多一样少的,人所要作的是选择一种生活。而如果想活的快乐一点,就要面对,并是心甘情愿地面对和选择同时而至的放弃。叶云清明白,她早已放弃了爱情。在她的生命中,事业、学业甚至是亲情友情都远比虚无缥缈的爱情分量重。叶云清曾动摇过、痛苦过,叶云清曾是一个浪漫和多情的女孩子,这样的选择对她而言,对每个年轻的女孩子而言都是痛苦的,而她让自己坚强地承担下来了。叶云清母亲不幸的婚姻对她也是一个警戒。叶云清宁肯忍受爱情求之不得的痛苦,宁肯在韶华中用一种禅意的心去静穆的面对生活,也不愿意接受惨烈的现实打击,有爱情不一定会有好结果的,也许有过爱情的人会有一个一生都难以平复的伤痕。从这一点上讲,叶云清是消极浪漫的。所以,当她在夜里难眠,故地重游时,也只能恍惚地忆起当年不算恋爱的那么一丁点可怜的感动。叶云清也知道,由于她,曾带给许多男孩子欢喜和悲伤,但她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甚至她都没有仔细想过n君当年到底是否喜爱过她。叶云清一方面保守着自己如水般清澈美丽却一去不返的记忆,一方面早已放弃对爱情的追求,也便不太在乎别人在爱情这片荆棘与花丛生的田野上受的痛与采的蜜了。

叶云清有她自己的生活,这种生活的苦与乐,只有在她冷傲的外表下,在她心灵的深处才能体会。

“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月亮下,叶云清好想一直这样安宁地走下去,远离家庭、工作和纷繁的感情上的一切尘嚣,就这样一个人,安宁地在湛蓝色深邃的天空下,走下去

后记:

那年中秋节的时候,叶云清早已把弯曲的卷发烫直,她已经是在读的研究生了。叶云清也沈淑霞终究没有回那个豪华的家,叶谨臣曾来接过她们,可是她们决然放弃了,这两个女人看他时的眼神让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仅仅一下,但他却永远放弃了“家”的希望。叶云清和母亲一直和母亲住在美院的宿舍,房间不大,光线却很好,母亲有时候在屋里画一些速写,安静而和谐。叶云清通过母亲的关系,在美院当了个助教,工作清闲,她可以在没课的时候,安宁地坐在校园里读小说、背诗词。叶云清向人自我介绍时又回复引几句古诗的习惯,叶云清又恢复了素面朝天的习惯,叶云清重新拣出学生时代的裙装,走在校园里,一脸的灿烂。沈淑霞看见女儿买回一个很大的镜子,放在她们住的宿舍里,很开心。沈淑霞依旧是一个典雅的女子,已经有几位中年男士,很有风度地邀请她共进晚餐了。黄谦成了叶云清和沈淑霞的好友,她们三人常出去郊游,谈女人们的话题,无拘无束的像小姑娘一样的笑。叶云清已经辞去电台的工作,但是受王台之邀,兼作一个小节目,古典音乐欣赏,叶云清把节目看成一种享受,当艺术品来做。台里一切都没有变,叶云清每次去做节目也要和收发室的田大姐打个招呼,笑脸一直带进直播间。常雨虹和叶云清在台里见面依然是点头之交。张副台顺利调到局里,新闻部科长顺理成章地接任副台的位置。叶云清得知常雨虹被张副台推荐当新闻部科长,可是由于王台的反对,只当了个副科长,叫做锻炼期,科长还是原来的科长,有名无实。当然,叶云清永远不会知道常雨虹在那天夜里心情的起伏和内心深处的清澈,叶云清也永远体会不到常雨虹关于家庭的依恋和马家大院的家给常雨虹带来的安宁与温馨,她只知道常雨虹在她走后没少给张副台做工作。常雨虹很满意现在的位置,她更平静些了,她还是生活在她的现实中,并且认为她的生活是有意义有光彩的,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王晓凡和叶云清依旧是好朋友。王晓凡去广州一个月后,还是回来了,并且如今在和王台安排给他的女生不咸不淡的谈恋爱。在台里,王晓凡也是都市组组长了,和王台的关系,似乎还是那么冷淡,但王台却已经释怀很多了。王台老的很明显,叶云清和王晓凡常去看望他。王晓凡和王台冷战虽没结束,然而也许终究会和谐下去的罢。叶云清想:王晓凡老了,会成为另一个王台吗?!张童毕业后已经在王晓凡的组里工作了,是一个出色的女记者。叶云清以前主持的异域风情节目是她接手在做。叶云清在校园、台里、宿舍的生活,她的亲人朋友师长,对她都很好,叶云清终于享受到一种平静致远的幸福。叶云清没有忘记她曾经的生活,也没有对身边的人们的生活视而不见,可毕竟,每个人的生活是自己争取来的。你怎么走,生活就是什么样的道路。叶云清每周末都回家看望父亲一下,然后沿着那晚离家的路线,走回美院和母亲同住的宿舍。中秋节,月亮也一如往年的圆,叶云清从父亲家回来,在宿舍门口看见一束玫瑰,纸签是一个新近熟悉的名字,叶云清淡淡一笑,把纸签丢掉,抱着玫瑰进了门。门外,清光依旧。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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