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玄定下了行程,前朝后宫便都是好一阵忙碌。围猎算是大事,按着惯例,一些功臣之后的国公、侯爷们虽然是受着祖荫,现在并不受皇帝的宠幸,但也是要跟着去的。一些高品级的命妇也可同往。
聂玄选在南姜之变平息后举办围猎,本身也有意彰显国力,示国威于周边的外族,因此还让宋清带了御林军里一批好手,还让他亲手挑了一些身手、见识都不错的世家子弟。出京时可说是浩浩****一支队伍。
京城到河朔不算远,但一行有太后、皇后、公主、两位妃嫔,还有不少命妇,速度显然快不起来,走了五天才到河朔行宫。
行宫宫室有限,聂玄蒋明珠住了清晏宫,太后和聂柔住了边上的惠风殿,苏朵儿和秦绯则是更偏一些的琳琅殿。其余一众王公贵族、重臣命妇,则多数安排在行宫外的几处山庄里。
南姜、南越和北戎的人都还要过几日才道,众人安顿下来休整了一番,第二日聂玄就带着宋清等一些年轻的将士去围场了。二品以上的命妇便都过来给太后、皇后请安。
这一回拉拉杂杂来了不少人,有些甚至是蒋明珠都没有见过的。倒是何太后记性很好,常年不怎么见的人她也叫得上来名字,有蒋明珠不熟悉的,也会和她分说一番。
最后进来的是两个长相很相似的人,她们请过安抬起头来,蒋明珠便有点惊讶,猜测着这两人定是母女。
实在是这两人的相貌几乎有七八分的想象,年轻的约莫二十岁出头,年纪大的也保养得当,看不出老态。两人俱是一副好容貌。
果真,何太后看到两人请了安,便叫起了,对蒋明珠指点道:“这是宁远侯的夫人和女儿。”
她就只随口说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说的意思,完全不像先前那样为蒋明珠介绍。蒋明珠笑着点头,心里却有了定论,知道何太后对这一对母女没有什么好感,随口寒暄了两句,就打发人下去了。
两人退出去后,何太后果然皱了皱眉,转向一旁的苏嬷嬷,不悦道:“去查查看,崔若微什么时候什么回京的?”
苏嬷嬷显然知道这人触到了何太后的逆鳞,躬身应了一句,便悄悄退下去办事了。何太后依旧蹙着眉,十分不悦的样子。
蒋明珠看在眼里,倒也没有多嘴去问,如果是她该知道而何太后也愿意说的事,何太后想必会自己告诉她。而看何太后的样子,却明显没有开口的意思,那她自然不会去讨没趣。左右知道这人的名字了,回头她问聂玄,或者是让手下的人去查问一番,都是使得的。
崔若微母女两人之后又有几家夫人过来觐见,当着外人的面,何太后倒还是又摆出了春风和煦的做派,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但蒋明珠与她如今也算是十分熟悉了,见完了这一批命妇,就寻了个由头,先起身告辞了。
* * *
她刚出惠风殿便正遇着聂柔回来。
聂柔一身轻便的骑装,腕上还绕了一条马鞭,显然是刚从围场那边回来。见了蒋明珠也有些意外,笑道:“这么早就结束了?还以为你们这儿得忙到下午呢,就出去跑了一圈马,母后没找我吧?”
“没有,也是刚刚结束,”蒋明珠看她神采飞扬,顾盼生辉,倒有几分羡慕她的潇洒,笑道:“皇姐这一身打扮,远远地走过来我都不敢认了。”
“听宋清说,你小时候也跟宋大将军闹着说要学骑马,回头不妨让皇上带你去围场看看,”聂柔说完便朝她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轻笑道:“不过最好别让母后知道,否则她得怪我带坏了她的好媳妇。”
她故作神秘的样子让蒋明珠也心情明朗起来,爽朗一笑:“那我先谢过皇姐,回头若是陛下不肯,皇姐可得替我说话。”
聂柔笑笑:“行了,别在这儿跟我贫嘴了,这会儿风太大,围猎也难尽兴,皇上也已经回行宫了,你快回清晏宫去吧。我也得换身衣服去母后那儿应个卯。”
蒋明珠看到她的时候就猜到聂玄多半也回来了,听她这么说了便也不推辞,和她别过了就往清晏宫走。
行宫到底不比皇宫那样天天有人精心打理,石径上都有些杂草了,蒋明珠心里想着方才崔若微母女俩的事,就没怎么用心脚下,一脚踩进了一个凹陷的坑里,差点摔下去。
好在她身边一直跟着的一个小宫女身手敏捷地扶了她一把,蒋明珠认出这正是聂玄塞在她这边的人,心知她多半是有功夫底子的,便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松开手了。
庄嬷嬷反应过来后连忙来扶她:“娘娘,怎么样?没伤着吧?”
“没事,”蒋明珠活动了一下脚腕,只觉得有点钝痛:“多半是扭到了,没什么大碍,一会儿拿点药揉开就行了,走吧。”
“那怎么行?”庄嬷嬷连连摇头:“娘娘可不能这么不上心,还是让阮太医过来看看吧。”
阮斛一直以来深得聂玄和蒋明珠信任,俨然已经成了帝后二人的专用太医,这回自然也是跟着来河朔了。
庄嬷嬷说着便招呼了素月过来扶着她,亲自去找阮斛了,蒋明珠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素月扶着蒋明珠走了几步,看她时不时蹙眉的样子,也是有点担心:“娘娘,能走么?要不让人回清晏宫那边把凤辇叫过来吧?”
“算了吧,也没几步路,没的让陛下担心,”蒋明珠看了下周围也没外人,便把重心换到左脚:“你扶着我,就这么走吧。”
她倒也不是托大,而且确实没什么事,见一向大胆跳脱的素月都小心翼翼的,不由好笑:“做什么?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再说也没摔着,真的没事,走……唔,是她?”
她说了两句竟忽然停下了脚步,素月就在她身边扶着也没听清楚她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但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瞧见了崔若微含羞带怯地一笑,而站在崔若微对面和她说话的人,只看服饰也知道定是聂玄无疑。
一身轻便的细甲,里头是玄色劲装,只在靴口用明黄的丝线绣了五爪金龙,这身衣服是早上她亲手帮聂玄打理的,自然不会认不出来。但是听到聂玄因着崔若微说了一句什么而朗声大笑时,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真的是聂玄?
而崔若微似乎“恰好”发现了她,连忙和聂玄说了一句什么,屈膝向她行礼:“民女见过皇后娘娘。”
蒋明珠微微皱眉,但还是朝她点头笑笑,同时给聂玄行礼。
聂玄回头,只看了一眼,面上神情便冷了下来,大步走过来接了素月的工作:“怎么了?脚上伤着了?”
“嗯,刚从惠风殿过来的时候崴了下,不过应该不要紧,也不太疼。”
对于这种事,聂玄一贯只信自己的判断,伸手把她抱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沉声道:“传太医了没?让我看看。”
他一边说着便已经蹲了下来,隔着鞋袜握住了她的脚踝。蒋明珠眼里一热,轻轻按了下他的肩:“陛下,真的没事。”
聂玄大概试了下,知道骨头没伤着,便也放下心来,转头看到崔若微正静静站在一边微笑地看着他们,才转头对她笑了笑:“若微也先回去吧,有什么为难的,可以跟皇姐说,也可以来跟朕说。”
崔若微弯了弯眉眼,轻快道:“嗯,不会跟皇上客气的。”
她熟稔而带着点玩笑的口气让蒋明珠暗自皱了皱眉,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就有点膈应。然而聂玄却是并无任何不悦,仿佛她本就该是这样的,又和崔若微说了两句话,才扶着蒋明珠回了清晏宫。
庄嬷嬷那一头早就把阮斛请到了清晏宫,蒋明珠心里虽对崔若微的事有疑惑,这会儿也只得按捺下了。
聂玄和阮斛讨论了几句,从阮斛那儿拿了药,挥退了下人,打算亲自给她揉开来。一看她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她脚踝处按了下。
蒋明珠疼得抽了口气:“陛下?”
“回神了,你这得揉开来,不然明天要肿起来了,”聂玄又是心疼又有点好笑:“回头让人把路上杂草清一清,下回可别这么不小心了。原本还想着明儿带你去围场跑马的,听宋清说你小时候就惦记着想跑马啊?”
蒋明珠还是有点走神,随口“哦”了一声,微微垂下眼:“方才从母后那儿出来,在想崔若微的事……”
聂玄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眉头也渐渐拧起来:“你想问什么?”
见他声音忽然沉了下来,蒋明珠不自觉地咬了咬唇:“陛下?”
“我说过,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不必和我绕弯子,”聂玄起身,拿布巾擦了擦手心的药油,隐隐有些不悦:“你想问我和崔若微为什么看起来很熟悉?”
蒋明珠原本的意思倒当真只是如实告诉他方才为什么会崴着脚,她心里虽然也确实疑惑崔若微和聂玄之间的关系,但并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是想着先问问宁远侯家为什么会让太后厌弃,再问这一层的。
但听得聂玄这么一说,不自觉地也被他的口气激出了心火,冷冷道:“陛下想多了,我摔着的时候还没见着陛下和崔小姐‘相谈甚欢’,不过是在想母后为什么对她们母女很是不喜。”
聂玄话一出口便有点后悔,只是被她这么一顶,也不好再软下来。屋里一时就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见他拿帕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手,转头却又磨蹭着把手浸到水盆里,虽然尴尬却并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在不自觉地磨蹭,蒋明珠心里的郁结倒是散了大半,踮着脚往桌边跳了两步。
聂玄眼明手快地把人一揽:“干什么?”
“山不就我,只好我去就山了,”蒋明珠顺势圈着他的腰,哼笑道:“陛下那么生气做什么?我那会儿当真就是想出神了么。”
她难得会跟聂玄撒娇,聂玄也知道她这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当年两人命悬一线时她说的话。她说,如果殿下不在了,我去哪里寻一个视他如师如友如夫的人?
那时候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女儿的母亲,她为这份感情所付出的努力,从来都不在自己之下。
她学会了耍心机,也学会了权衡局势,学会了为了他放软姿态,甚至有时候要委屈自己去寻求和何太后之间的平衡。
聂玄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下,伸手把人抱了起来:“别闹……还伤着呢,瞎动什么?”
蒋明珠知道这便是他的歉意了,聂玄很少会和她说过“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他只会加倍地对她好。
蒋明珠笑笑:“那陛下现在可以说了……母后为什么不喜欢崔家母女俩啊?还有,那位崔小姐看着陛下的眼神都快温柔地滴出水来了,陛下还跟她开玩笑,我心里可不痛快着呢……陛下不给我解释下么?”
聂玄捏了捏她的耳朵:“一次要交待这么多?那皇后娘娘总该赏杯茶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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