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弩良那天带着荣小蝶,挨个去找了那些辱骂欺负她的男生。
齐弩良已经不是当初初来乍到、孤立无援,现在日化厂左邻右舍都认识他,也知道他在洪城算个人物,不敢招惹是一方面,见他主动找上门,多少有些发怵。
所以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孩,也都被父母拎出来,当着俩人的面挨了顿打,涕泪横流地和荣小蝶道了歉。
不仅如此,跟着老师请家长,齐弩良也代荣八妹出了面。
他和日化小学老师和校长都算熟人,也有过和他们打交道的经验。这回他没有硬碰硬,而是请荣小蝶的班主任吃了顿饭,送了几张购物卡,把这事儿给摆平了。
事后荣八妹说请齐弩良吃饭致谢,齐弩良推辞了几次,觉得都是小事儿。
但荣八妹说,不光是小蝶的事情,还有之前店铺的装修,一直以来,齐弩良都给她帮了不少忙。要是觉得两个人吃饭没意思,就把他那帮兄弟都叫上一块儿,她请客。
齐弩良拗不过,只好答应。
天气渐热,吃饭那天荣八妹穿了一条白底蓝花的修身连衣裙。她长发挽成发髻别在脑后,化了点淡妆,整个人看起来性感却不油腻,清爽而不寡淡。当她这副打扮出现在齐弩良那帮兄弟面前时,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混混们,多少有些看直了眼。
荣八妹一向习惯男人的目光,她热络地张罗着,先是请大家一起去城郊的农家乐吃烤全羊,吃饱喝足,又请他们去城里KTV唱歌玩。
选好包房,荣八妹出去点吃的喝的,屋子里只剩下齐弩良,大伙儿开始起哄。
“齐哥,怪不得以前出来玩从不点陪酒,原来早有相好的。”
“咋不早点把嫂子带过来给大家伙儿瞅瞅。”
“嫂子真漂亮啊。”
……
“一个个的别胡说啊。”齐弩良点着这些人,“我和八妹只是朋友,别瞎起哄。”
“是不是还没追到手,要不兄弟们今儿给你帮帮忙,保准让你顺利拿下?”
齐弩良掐着说话这小子的后颈:“再说屁话,小心对你不客气。”
“看,齐哥急了,说明你说到了点子上……”
“聊什么这么热闹啊?”荣八妹拿胳膊顶开包厢门,手里是一打啤酒。她自来熟的性格,也不跟这些头回见面的小年轻客气,“快来帮忙拿一下。”
“快去,咋能让嫂子帮我们拿酒。”
“嫂子?”荣八妹短暂疑惑了片刻,顿时笑开了,“你们误会了,我和齐哥只是朋友。”
齐弩良上来劈手就给那小子肩膀一下:“别他妈乱喊人。”
大家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明显是不相信齐哥的话,但嘴上赶紧服软:“不好意思,喊错了,八姐。”
喝酒、划拳、唱歌,荣八妹倒是跟这帮混小子很能玩到一块儿去。一首《女人花》,用她那沙哑的烟嗓唱出来,如泣如诉般,歌声比杯子里的酒更让人迷醉。
但有了上一回的教训,齐弩良可不敢再醉了。直到结束他都没喝几杯酒,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和理智,倒是荣八妹有些微醺的酒意。
夜深,大家在KTV门口,齐弩良挨个叫车,把他那帮醉猫手下一个个地送回家,最后剩下他和荣八妹。他要叫车,荣八妹却拦了一下:“这风挺舒服的,我俩走走吧。”
初夏时节,入夜就退了热,夜风习习,人声寂寂,的确适合散步和醒酒。
一阵风吹来,荣八妹抱着光胳膊搓了搓,齐弩良便把衬衣脱下来,给她披肩上,身上还留了件贴身背心。
荣八妹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了目光:“谢谢。”
齐弩良看惯了她平时什么都不太在意,也没所谓的样子,对她这好似有些羞涩的情态有点不知所措。
“你跟我客气什么。”
“还没有男人给我披过衣服呢。”
这话齐弩良不知道该怎么接,只是觉得两人间的气氛起了些变化,这种变化让他莫名有点紧张。
“抽烟吗?”
荣八妹从坤包里掏出烟盒。此时也没有别的什么比一根烟跟适合的掩饰,齐弩良也要了一支。
“老齐,你今年多大?”
“下半年二十八,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上半年的,已经二十八了,我比你还大半岁。”
突然说起了年纪,齐弩良不知道荣八妹到底要说什么,就又听她说:“我俩都不小了。”
荣八妹突然止住脚步,转头看着齐弩良,昏暗的路灯下,那目光却十分柔软:“老齐,你看咱俩下半辈子就这么凑合过了怎么样啊?”
齐弩良手指一抖,抖下了一串烟灰。他看着荣八妹,咕噜咽下了一口唾沫。
“被我这话吓到了?”荣八妹笑了笑,扭头走到前边了。
齐弩良亦步亦趋跟在她后边,落后半步。
荣八妹朝着前面慢慢走,像是自说自话:“你拒绝我也没事,再想想也可以,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也不算难为你。
“其实吧,一个女人带个孩子挺难的,像我这样的,想重新在这社会上好好生活就更难。男人倒是一抓一大把,也有不介意我之前干那个的,但我了解他们,我怕真的结婚后,他们对小蝶不好。
“小蝶那孩子,可能也是因为我的原因,对成年男人都很抵触。但我看得出来,她挺喜欢你,愿意和你呆一起。蒋彧嘴上有时候很讨嫌,但他对小蝶还算好的,至少从来没有欺负过她。
“我想你带着蒋彧也不容易,不光是钱的事儿,还有你现在做的这个“工作”,别怪我乌鸦嘴,我总觉得迟早一天会出事儿。
“我就想啊,既然这么难,除了你也再没有人不计回报地帮我一把,不如咱互相搭把手、做个伴儿,把这日子过下去吧。我别的没有,但为人还算讲义气,要是以后你有个什么,哪怕再操旧业,我也会帮你把蒋彧送进大学,让他念完书。”
齐弩良突然停了下来。
荣八妹回头,用手掌擦了擦眼睛,叹了口气:“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可以考虑考虑,拒绝我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那个人是慧兰姐。”
齐弩良吸了口烟,熏得嗓子干巴巴的:“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不怕你笑话,我其实对你有好感挺长时间了。想把这些说出来,是在你代我去学校处理小蝶那些事。怎么说呢,我觉得你要是有孩子的话,肯定是个好爸爸。”
齐弩良不再说话,只顾吸烟。
荣八妹也不打扰他,安静地走在一旁,给他时间慢慢想。
直到两人回到小区,齐弩良把荣八妹送到楼门口时,才说:“这件事我得先和蒋彧商量,他马上要中考了,我不想分他的心。等他中考后吧,我给你个答复。”
“好,你也不用尴尬,男女之间不就这么点事儿么。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你觉得不合适,我们也还是朋友。”
“嗯。”
蒋彧住校了,回家就齐弩良一个人,有些冷清。
洗完澡,他也没什么睡意,而是拿了瓶啤酒,坐在窗前,看着外边沉沉黑夜,想着荣八妹跟他说的那些话。
一个刑满释放的杀人犯,一个洗手从良的性工作者;一个带着私生的女儿,一个带着前爱恋对象留下的遗孤,世上恐怕再没有比他们更适合对方的人。
但让齐弩良真正认真考虑这个提议的是荣八妹最后说的那番话。如果自个儿真有点什么,蒋彧还有个可以托付的人,而不是让那孩子再一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蒋彧很聪明,也很努力。但无论是在日中,还是后来去了英才,家长会上,两边老师反映得最多的问题就是这孩子太独了,对集体活动没兴趣,总找借口不参加,也不和同学打成一片。
齐弩良猜测可能和他总是一个人也有些关系。如果有一个相对完整些的家庭,多一些人来关心他,哪怕是东拼西凑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是不是会让他不幸的人生更幸福一点。
把这些都考虑清楚了,最后,齐弩良才想自己。
想以后蒋彧长大了,自己总有一天要从他的生活里退场,到那时,总要有个去处,感情也总要有个归属。
夜深人静的时候,齐弩良也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那一点脆弱——一个人的日子太多了,他最害怕孤独。
人是感情动物,总需要有一个人在身边,给予所需的温暖和关爱,同时也接受付出的感情和关怀。如果没有那样一个人,就只有无边无际的空虚和寂寞,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荣八妹是个好人,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是一样的人,所以能够互相理解,和体贴彼此的难处。
齐弩良很清楚,爱,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是无法追求的奢侈。而一点理解和体贴,已经是他在这茫茫人世中,能够寻求到的最后的一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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