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雁南燕北11
几个红色的火星冲上了天空,在蓝黑澄净的夜幕中相继绽放成一朵朵璀璨的烟花。五颜六色、流光溢彩,像丹青大师为除夕夜绘上的一笔重彩。
前一刻,照得黑夜如昼,旋即又消失不见。在短暂的灰暗过后,烟花朵朵又重新绽开。
此时,程北对颜一一说了句话,可他的声音被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湮没,她什么也没听见。
颜一一捂着耳朵,试图隔离外面的声响,她用夸张的嘴形问他:“你说什么?”
程北知道她听不见,笑着凑过来,掰开她捂紧耳朵的手,贴在她耳边又清晰地说了一遍:“江南,新年快乐!”
为了让她听见,他靠得很近,颜一一感觉到他落在她腮边的气息,清新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他脸上难得带着温和的笑意,没有初见时的戒备,也没有犟嘴时的小脾气,他的笑容和满天的烟花融合在一起。
颜一一这才意识到,过了零点了,他们已经一起跨年了。
她也微微地踮起脚,扶着他的腰才凑到他的耳边,这就是娇小玲珑和高大挺拔的现实差距。
她在巨大的鞭炮声中扯着嗓子喊:“程北,新年快乐!”
离得太近,程北为了保护自己的耳膜,缩了缩脖子,随后,他给了她一个新年的拥抱。在他的怀抱里,娇小玲珑和高大挺拔很贴合。
此时,程北真的很快乐。他自己也没想到,一顿年夜饭几个家常菜,和她一起看着小镇的烟火,这些带给他的轻松愉悦,早已胜过了“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富贵荣华。
颜一一看得出他心情很好,但是并不知道为什么,毕竟,他从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了解他。
她以为,他仅仅只是小孩子脾气,喜欢看这小地方的烟花。“你要是喜欢,明天我去买上一箱子花炮,带你去乡下放个够。”
程北瞪了瞪她,知道自己又被她当成小孩子了。流火斑斓的夜空映衬着他气鼓鼓的俊脸,鞭炮声终于停歇,他在恢复安静的阳台边对她说:“好,还要烟花棒!”
颜一一答应了,俩人互道晚安,各自回房睡觉。
她躺在被窝里了,才想起忘了问问程北,给他准备的房间是否还满意,缺不缺什么东西。她虽然不知道他从小的生活环境,但是从那块手表就能看出来,应该是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家庭。
再说,他也算是来家里过年的客人,怎么也不应该怠慢了他。
颜一一想去他房间问问,又怕打扰他休息,如果他已经睡下了,那确实不太方便。于是,她掏出手机,点开她昨天才加的他的微信。
“睡着了吗?”她想着,如果他没回复,那就算了。
但程北是秒回的:“没有。”
“失眠?还是不习惯?”
程北对着手机想了想,两者都有。这个地方不同于A市,入了夜,连路灯的光都没有,房间太黑,而且,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问:“我这个房间里,有台灯或者小夜灯吗?”
“没有。”
程北许久没再回复。
颜一一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才刚睡下,显然并不是要起夜,他应该只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需要有一些光亮,让自己看得清,觉得可把控,心里才踏实。
书上说,有一类人,戒备心很重,不准任何人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其实是因为,他在感情世界里,是个缺失安全感的人。
她想了想,点了微信里的语音通话。家里有WIFI,并不需要打电话。
程北接了,问她:“怎么了?”
“诶……我这会儿睡不着,找你说说话,等聊到困了,就直接睡觉。”
她猜到了,是他睡不着,所以,她用这种方式陪他入睡。
“哦,你想聊什么?”
“你会讲冷笑话吗?”
程北怔了怔:“不会。”
“那我来讲。”颜一一说,“从前有一个馒头,拉着一块猪肉去散步,走着走着,馒头就饿了。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馒头把猪肉吃了,然后它变成了包子。”
“……”
“还有,你知道,一个人从二十楼摔下来,和从二楼摔下来,有什么区别吗?”
程北想了一下:“一个摔死了,一个半死不活。”
“不对。”颜一一公布答案,“一个是‘啊!……嘣!’一个是‘嘣!啊!……’哈哈哈,没想到吧?”
“……”程北拿着电话,忍不住默默地笑。
“你知不知道,加拿大无毛猫又叫斯芬克斯猫,很贵的?”
“知道。”
“有一只田园猫,它不停地拔自己的毛。别人问它为什么,它说,我要变成一只斯芬克斯猫,这样我就可以很值钱。”
“你够了,亏你编得出这么冷的笑话。”
“嘻嘻,你说对了,后来这只田园猫就把自己给冷死啦。”
“……”程北又一次勾起了唇角,他嘴上说她的笑话太冷,心里却知道这个女人很暖。她一直都很暖。
“你有睡意了吗?”
“有点儿了。”
“按我家这儿的风俗,春节要去扫墓。咱们回A市之前,我想去看看爸爸,他走了十多年了,我每年都会去看他。你陪我去吗?”
“好。”他染了睡意的声音低沉、柔和。
“你都没有跟我说过你的家人,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他死了。”
“……”颜一一愣了愣,“那你妈妈呢?”
“也死了。”
“……那你还有谁?”
“爷爷,可是,我没有家了……没有家了……”
电话里越来越轻的呢喃,颜一一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程北在梦里,不知不觉地流泪。平时醒着的时候,他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的爸妈都健在,可是即便在梦里,他也不曾梦见过他们的脸。
小时候,他跟着爸爸在中国生活,爸爸很忙,家对于他而言,是锦衣玉食、挥金如土,外加一所金碧辉煌但是空****的大房子。幸好,他认识了陆川。
后来,爸爸带着他回了美国,他连陆川也没有了。
虽然一家三口终于在一起了,可是爸爸依然很忙,妈妈对他很冷漠。程北开始怀念曾经空旷安静的大房子,因为,美国的家总让人心烦。家里常常充斥着爸爸摔东西的声响,还有妈妈声嘶力竭地哭声。
最终,爸妈不出意料地离婚了,妈妈很快嫁了人,爸爸也另结新欢。程北只有爷爷,可是爷爷对他非常非常地严苛,几乎是不近人情。程北时常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在梦里,程北非常努力也没有看清楚爸妈的面孔,他只看见妈妈摔门而去的背影。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挺着大肚子,爸爸问他:“你高兴吗?你要当哥哥了。”
程北一点儿也不高兴。原来爸爸并不是不会疼爱人,他把程北从未体会过的疼爱,都给了别人。
颜一一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听,她只是轻轻地对着手机说:“别怕,你的快乐,不需要别人来给……”
初一和初二两天,家里都不停地来客人。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大家都喜笑颜开,不停地串门、拜年、吃东西。
程北平时话少,他觉得这样的日子看起来有点傻,不过还挺有人情味儿。
初二的下午,江南的小姨一家子来拜年,小姨许久不见外甥女,拉着颜一一聊家常。
她调笑着对程北说:“你别介意,别嫌我话多。我就今天占着江南说说话,等你们回A市了,江南天天都是你的。”
程北在小姨打趣的眼光里,猝不及防地红了脸。他在想,不用等回A市,每天晚上,她都会在另一个房间里,用手机陪他说话。
这个陌生小镇的冬夜,是温暖的,这像是他俩之间的小秘密。
可是,程北又一转念,等到回了A市以后呢?他们之间的交易就结束了,他不再是她的“男朋友”,就像她在来时的路上说的,过完春节,他就算交差了。
一年前,他们曾经相遇,后来成了路人。现在,他们又将再一次成为路人。
程北沉默着,似乎有点明白,来时的路上自己听到她说的话,为什么会有点不舒服。上一次,他拿着她的名片,并没有想联系她的意思。可是这一次,他一想到他们即将再次擦肩而过,他有点舍不得。
初三,颜一一借了小姨家的车,和程北一块来乡里给爸爸扫墓。他俩回来之前,朱玉珍就已经来过,所以今天,朱玉珍和小姨一道,去给朋友拜年。
颜一一答应了要陪程北放烟火,就提前向朱玉珍请好了假,说扫完墓要晚一些再回家。
江南每年都会在林伯的小店里买鲜花和纸钱,今年颜一一还多买了一箱子各式的花炮和烟火棒,林伯非要把自家做的南瓜饼送一盒子给他俩路上吃。
颜一一盛情难却,刚炸好的南瓜饼也实在是香。她打开盖子,捏了一块儿,直接投喂在程北的嘴里,程北鼓着腮帮子喊“烫”。
林伯笑咪咪地看着他俩,叫儿子帮着把花炮抱上车,颜一一去开后备箱。林伯说:“今年的花炮都卖得没剩多少了,明年你俩再来,我给你们留点最新款、最好玩的。”
程北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好。”
俩人扫完墓出来,已经是傍晚,天边有晚霞,远处有炊烟。
乡间的小路两边开着一簇簇叫不上名字的小花,鸟儿在电线上落成一串五线谱,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也没有车水马龙。
程北问:“刚才,你跟你爸爸说了那么多话,怎么都没提到我?”
“有什么好提的?爸爸在天之灵,肯定知道你这个男朋友是赝品。”
“……”程北有点不服,赝品就没有出镜的机会了?
颜一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很仗义地说:“我还给你留了一捆纸钱,晚上你可以找个地方画个圈圈,烧给你爸妈。”
“……”这个,程北彻底没办法接话了。
程北正发愣,听见颜一一在后面叫他。他一回头,就看见她手里举着根蒲棒,对着他不怀好意,猛地一捏。风吹过,漫天都是一团团的蒲绒。
这种东西沾在衣服上,拍都拍不掉,程北气急败坏,绷着脸一边躲一边嚷:“你烦不烦!”
好些蒲绒落到程北的脸上和衣裤上,他躲也躲不掉,颜一一笑得直不起腰。程北跑回去,也摘下根蒲棒,把她撵得东躲西藏。
程北看着她笑弯了的眉眼,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俩人把车开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先吃自带的晚餐。颜一一准备了啤酒、鸭脖子、卤牛肉、凉拌海带丝和全麦吐司。现在,又多了一盒林伯送的南瓜饼。
程北吃了一会儿,很自然地从颜一一手中把易拉罐拿去过,喝了两大口啤酒。他问:“你怎么带酒就只带一罐的?”
“你酒量又不好,没准备你的,怕你喝醉。”颜一一嚼着牛肉,顺嘴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酒量不好?”程北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颜一一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她从来没有和程北一起喝过酒,程北也从来没说过关于他的酒量。可是,她了解他,他每一世酒量都浅,三五杯下肚,一定找不着北。
她心虚地从他手里把啤酒抢回来,漫不经心地竖了一口才说:“我猜的,再说,小孩子不应该喝酒。”
说完她突然想起来,他俩什么时候好到可以共用一个瓶子喝酒了?
“切,”他嗤之以鼻,“你再说我是小孩儿,我跟你急。”
“你不是小孩儿?那你干嘛要带个黑框眼镜,用来装深沉?”
程北气呼呼地准备理论,颜一一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通,立马换了个随和的口气:“丛靖,新年好。”
程北本来就不爽,听了这句,简直变成个膨胀的皮球——一肚子气。
偏偏丛靖也是,电话拜完年,又叮嘱她返程的路上注意安全,还有防火防盗防色狼。也不知道是颜一一的电话声音太大,还这地方太安静,程北听得一字不漏。
颜一一挂了电话,一转头就看见,程北又把啤酒瓶子抓在手上,喝了一大口。她轻叹一声“祖宗”,连忙去抢他手里的易拉罐。
程北不放手,他绷着脸,双颊绯红,一本正经地问颜一一:“你是不是喜欢成熟的那种?”
颜一一头大,完了,该不会已经醉了吧?她轻言细语,哄孩子似的说:“别喝了,咱们放花炮吧?”
程北撇开脸,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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