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你可以问

宋徽翊与他并排站着,她的手慢慢抱住他的腰,仰起脸,故意天真地问:“没人打扰我们了,然后呢?”

吴络伸出手抚上那张洁白无瑕的脸,懵懂清纯的外表下,双眼却透着促狭,出卖了她的明知故问。

吴络倏地收回手,一声不吭地回到客厅坐着。

“你怎么了?”宋徽翊吃了瘪,跟着走过来,看着脸色忽然不虞的吴络。

他不看她,而是一直盯着窗外:“我刚才要是不出来,你是不是就要答应他了?”

“那怎么可能,”宋徽翊都快被这话逗笑了:“我是疯了吗?”

吴络心情郁结,却不单单是因为宋徽翊,事实上,她方才的态度根本挑不出错来,他在意的是自己的不中用,恨的是那明知不该计较却忍不住心情低落的敏感内心。

吴络正在努力缓解,独自消化这种情绪。

宋徽翊见他还是不说话,她急急忙忙地想自证清白:“既然你不高兴,那刚才为什么要出来,你可以躲在旁边看我怎么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事后诬陷我。”

吴络很清醒,这种清醒使他更加陷入痛苦的境地,他扯了个苦笑出来:“刚才没来得及想这么多。”

吴络往后靠在软垫上,他的手肘撑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搁在太阳穴,长腿盘踞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有些舒展不开。

他的眼睛湿湿软软的,笑得很无奈,也很疲惫。

宋徽翊心里倏地开始涩涩地发疼,她坐在吴络的其中一条腿上,慢慢地靠近,轻轻地吻了吻他突出的喉结。

吴络觉得痒痒麻麻的,他把宋徽翊的脸移开,不让她再靠近自己,低低地笑道:“你别每次都来这招。”

“你觉得我是在欲盖弥彰?”宋徽翊有点不开心了:“那你跟那个‘美人鱼’还执手相看泪眼呢,我不是也没问吗。”

吴络心口一滞,他目光聚了聚,沉声道:“你可以问的。”

那眸子很快由深转浅,直至染上一抹极淡的怨色:“你为什么不问呢?”

“我……”宋徽翊一时语塞,偏偏吴络还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因为我怕,我怕答案不是我想听的,所以就干脆不问。”宋徽翊说,她不想再那样被审视了。

吴络没有再说话,一直到这天很晚的时候,他才在她耳旁低声说:“我也怕。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你,不管怎么说都像是我在高攀。”

*

王阳拿着话筒,对滑冰过来的小朋友挨个进行指导。

“你的身体还要再低一点。”

“你,手背在身后。”

“双腿再分开点。”

今天的滑轮课基本是他作为主力,他瞄了一眼从课程伊始就怏怏不乐的前"主力",讪讪地轻飘飘滑过去。

“你至于吗?那么多小孩过来跟你笑,结果你就那么敷衍。”王阳拧开瓶盖,灌了几口水,视线仍放在排成排,向前行进的滑冰小将上:“是不是因为不让你请假,就不高兴了?不是我说,你这两天请假真不厚道,马上就放假了,这最后两天你让他们去哪找人?”

吴络面无表情,他不像是在上课,而是像在身体里安装了一台机器,说话做事都只是在走流程:“我知道。”

“知道就好,”王阳拍了拍他的肩:“像这种每天只上两个小时,工资还跟别人上一天班差不多高的工作,现在真不好找。”

吴络掏出手机看了看,腊月二十三,这几个字像几座大山,压在心头,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过去的八年里,每年的今天他都会悄悄在心里插两炷香,对着牢房里的那一扇小小窗口,对那轮微弱的月亮,虚虚地拜几拜,对母亲说些话。

其中,说得最多的便是:“妈妈,你再等等我,等我出来了我一定来看你,给你烧真香。”

吴络的心里酸得要命,总算熬到八点半,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木然地看着周遭人群散去,若是有人给他告别,他便勉强扯起个笑,像一个永动机一样不停挥手。

他耳朵上夹了支王阳刚才散给他的烟,公园里跳广场舞的人也三三俩俩地离开。吴络站起身,忽地叫住一个男人:“兄弟,借个火。”

男人很爽快地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吴络在明明灭灭的火苗前,深吸了一口,吸得腮帮子都陷下去,随后用手轻点了点男人的手背,示意已经点燃。

他手里夹着烟,一个人穿过寂寥的街道,来到他早就看好的一家小卖店:“给我拿两包纸钱。”

小卖店的大姐把东西拿出来,一字排开:“冥币各种金额的都有,还有‘豪宅’、‘化妆品’、‘手机’、‘电脑’,人在阴间也是要用这些的,来点吗?”

吴络没想到纸钱也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他左右看了看:“那就每样都来点吧。”

他顺便买了个打火机,提着一个黑色口袋走了出来。

快过马路时,他想起什么般又折返回去:“再给我拿个瓷盆,大点的。”

九点以后的公园静得可怕,他再次回到这个半小时前还热闹非凡的地方,找了片隐蔽的空地,抽出几张纸钱放在盆里点燃。

吴络对着自己老家的方向,一张一张地抽出纸钱,他的神情虔诚寂寥,手里的纸钱慢慢减少,直到只剩最后一沓,他始终一言不发。

......

“喂!谁在那里做什么呢!”黑夜里的一声暴喝显得尤其刺耳,一束光源跟着打过来,伴随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其中甚有交谈:“接到人举报,没想到还真有。”

“妈的,小王八羔子,环境就是被这些人污染的。”

吴络被那刺眼的光晃得迷了眼,他伸出手遮了遮,在看清来人穿着的衣服后,没来得及作任何思考,他开始往反方向拔腿就跑。

"别跑!你给我站住!"

身后的人显然没料到他敢跑,开始了激烈的追逐战。

耳旁的风呼呼作响,身后的脚步声、叫骂声也随着奔跑被抛在脑后,越来越小,好像只要他跑得够快,就能借助风把那些声音甩开。

吴络疯了一样狂奔,身后早已没了人,可他就是停不下来。

眼里的泪还没来得及渗出,便被风干。

周遭早已是不熟悉的地方,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小区门口停下,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气。

吴络揉了揉眼睛,拿出手机打电话。

宋徽翊那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接起电话时,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喂,怎么了?今天我爸的公司团年,我还在外面吃饭。”

吴络站在萧瑟的广阔天地间,身体微微晃动:“你在哪里?”

宋徽翊以为他要来找自己过夜,她走到热闹的边缘,低声说:“我今天来月经了。”

话一出口,那头便只剩呼呼的风声了。

宋徽翊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看,确实是还在通话中,她再次放回耳边:“喂,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吴络的声音再传来时有些苍凉:“你觉得我来找你就只是为了做那件事?”

宋徽翊扭头看了看酒店包厢里嬉笑庆祝的人们,她把视线重新放在落地窗外面,没说话。

电话那头一句一字道:“你在哪里?”

“吴络!”宋徽翊急急地制住他,她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的口吻,“你不能来找我。”

听筒里很快传来有节奏的"嘟嘟"声,宋徽翊看着已经被挂断的屏幕,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心神不宁地回到餐桌,江丽城正在发表演讲:“一家人本来就不该说两家话,炜炜从小成绩就好,毕业后也一直事业有成,在同龄人中算得上佼佼者了。”说到这里,她有意无意地看了宋徽翊一眼,继续道:“你们做父母的也该知足了,现在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工作多少会被影响,我也是过来人了,小孩真不能放手交给保姆带,有的保姆心可坏了。现在你们终于想通,决定帮她带孩子,就是好事,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多好。”

江丽城抱着咿咿呀呀乱扑腾的齐齐,抱到宋徽翊的面前:“翊翊,你看,孩子多可爱呀。”

得不到回应的江丽城继续拿着齐齐的小手,扒拉宋徽翊的衣服,笑道:“你说是吧?”

宋徽翊忽然扒开江丽城,她一言不发地往外冲,边走边给吴络打电话。

长长的忙音像是被下了咒,宋徽翊急得发出低吼:“接电话呀!”

她在铺满地毯的过道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圈,一手叉着腰,焦急地等待接通。

可一直都是无人接听,她捧着手机,颓然靠在墙上,忽然有些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宋徽翊一股脑地跑回去,把自己的包拿上,急匆匆地往地下车库走。

她决定先去七仔的烧烤店碰碰运气,开车时,她继续用车载蓝牙给吴络打电话。

接通的那一刻她都快要喜极而泣了,生怕又被挂断,她急忙开口:“你在哪里?我现在出来了,我来找你。”

吴络往后看了看:“我在路边。”

宋徽翊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你在哪里的路边?你要是不知道就点开微信给我发个定位。”

她把车靠边停下,一瞬不瞬地盯着对话框,位置信息发过来时,一颗心都落回了肚子里。

宋徽翊火急火燎地赶到目的地,吴络就那样失神地坐在路边,脸上晦暗不明,眼底充血,面目枯容。

宋徽翊想也没想就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已经冻得冰凉的人。

吴络被撞得微微后仰,来自另一具身体的温度很快传过来,他逐渐有些活过来了。

吴络慢慢抬起手把宋徽翊整个圈住,下巴搁在她的头上,他的嗓子很哑:“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宋徽翊仰起头,望到他的心里去:“我知道,对不起。”

吴络蓦地低头,噙住她的唇,像是寻到一个救命稻草般急切地吻住她,来自她身上的一切味道和气息都那么真实,又那么温热。

吴络彻底与她缠吻,他们抱得密不可分,吻得痴痴缠缠,像是要揉进对方身体里那样。

宋徽翊沉溺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中,他们气喘吁吁地分离,可只是才刚刚分开,他就又开始怀念那莹润香甜的味道了,心之所向般地再次覆上她的唇。

宋徽翊退出一些,小口喘着气,她笑着避开那还要凑过来的脸:“我们回家再慢慢亲好不好?”

她拉起吴络的手,两人刚走到路口,宋徽翊倏地停下。

吴络手掌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绿灯了。”

两侧已经停了不少正在等候红灯的车,宋徽翊忽然调转方向,拉起吴络,气势汹汹地往他们来时的路走。

她最终停在了一辆豪车旁边,极不客气地敲了几下后排车窗,神情不耐:“出来!”

过了几秒,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江丽城调笑的脸,她的眼神抑制不住地往吴络的脸上瞟:“翊翊,你怎么在这儿?真是巧。”

“你看够了吗?”宋徽翊瞪着她,讽刺道:“你不去当狗仔真可惜了。”

“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江丽城没敢在宋徽翊面前真放肆,只是稍微提点下,又很快笑开:“你刚才那状态不对,我有点担心嘛。”

宋徽翊根本没有要说场面话的意思,她把吴络往前推了推:“叫阿姨。”

吴络面对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艳丽女人,有些叫不出口。

“你叫啊。”宋徽翊催促道。

吴络扭扭脖子,小声叫了一声:“阿姨。”

“走吧,回家。”临走之前,宋徽翊矮下身子与江丽城平视,她恶狠狠地说:“你心里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别想拿这事威胁我,你要是想给爸爸说那你就去说,随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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