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墨鱼酿糯米和女婿

泉驹的意识渐渐回归到这副沉重躯壳上时, 他先感觉到了自己的手,有个什么柔软的小玩意在摆弄着它。

泉驹掀开眼皮瞧了瞧,见到一张粉团团的脸,俏皮的双丫髻, 垂下两条鹅黄色的缎带。

阿囡正在他腕子上费劲的系着什么东西, 好像是条红绳子。泉驹想掐一掐她的腮帮子, 但是有些没力气。

“阿囡, 别折腾阿驹。”钱阿姥走了进来, 端着岑开致熬好的补汤,“呦, 阿驹醒了,先吃药,汤还滚烫呢!”

赵婶闻风而至, 给泉驹灌了一碗苦药下去, 阿囡四下看了看, 鬼鬼祟祟往他嘴里塞了一粒糖。

汤掀了盖在晾凉,飘出一阵阵香气, 听说泉驹醒了, 众人都来看他。

“我叔呢?”泉驹问。

江星阔道:“忙你的案子。”

泉驹叹了口气, 觉得胃里还有点疼, 伸手想揉, 就发觉自己四个手指上拴着一根红绳,绳上串着枚铜钱。

“这什么?”他问阿囡。

钱阿姥看了一眼,笑道:“绳短了,阿驹戴不进, 你戴着吧。这铜钱你爹留下还有一袋, 我给阿驹也穿一套。”

瞿夫人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见状道:“那天我们俩去城隍庙的算星宿,说阿囡今年有个星宿要化解,戴些红绳铜钱镇一镇就好。倒是没说阿驹有此劫,想来也不太准。”

泉驹正要还给阿囡,忽然被江星阔一勾手指,轻轻挑走了。

那铜钱是建炎通宝,江星阔细细端详了一会,将红绳还给阿囡,又问钱阿姥,“你说刘吉还有一袋,都是什么年份。”

钱阿姥不识字,倒是瞿夫人,道:“全是建炎通宝,都说年份久的老钱压得住,我也拿了几枚。”

江星阔凝眉思索,却没再说什么,只对泉驹道:“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食肆里忙过一阵,岑开致请胡娘子帮忙留意,也想去看一看泉驹,她刚出门,就见江星阔已经回来了。

“怎么了?阿驹没事吧?”

“没事,”江星阔携了她的手,心中所想顺口就说了出来,道:“刘吉有很多建炎通宝。”

岑开致一怔,道:“是,阿姥还给了我一袋呢?怎么了?”

两人在后院站定,岑开致往灶间去了,江星阔倚在厨房门口,道:“金国最爱使建炎通宝,铜料足,只是大多收归国有,刘吉收拢了这么多的建炎通宝,家中这几袋说不准只是残余,若真如此,想来他与金人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帮着同蕃商牵线做生意了,想来与铜币走私亦有关。”

他一边说一边琢磨着,就觉得岑开致往他嘴里塞东西,江星阔对她从来不设防,张嘴吃了,就觉是一粒圆鼓鼓的吃食。江星阔嚼了嚼,觉得非常扎实,外韧里糯,鲜味满溢。

“好吃。”他道。

虽然江星阔评价美食一向没什么华丽的辞藻,但这两个字也够了。

“既如此,刘吉那样死了,对他来说还是便宜了?难道是朝廷授意?”岑开致又觉得说不通,若是朝廷授意,何不光明正大的开堂审他?

江星阔也尚未想通,看清了岑开致给他吃的是一枚小墨鱼,不过食指长短,肥圆一枚。

墨鱼撕了外皮,拔了中间那一条骨片和脏器墨囊,塞填了拌了松子猪油的熟糯米,再炙一会,等墨鱼肌体由透明转为白润时,磨了孜然和胡椒撒上去,酱汁微润,便好吃了。

小竹篾上还摆了好些,塞糯米的竹签还搁在甑子里。

江星阔问:“做了这样多,可是要卖?”

“嗯,不用那贵价香料也好吃的,这些我做来自家人吃,那些是阿囡今早灌进去的,她手小,做起来比我快好些。”

临安鱼市上这种小墨鱼价贱,囫囵炒一盘,是贫家也能吃得起的荤腥。岑开致卖价也不贵,一时间这道菜又热了一遭,文豆同以往一样,连带着炒货一起去茶馆酒肆卖,也赚了几日。

“得,又叫别家仿去了。”文豆提着空篮回来,虽说好些食客认得文豆这活招牌,晓得他的吃食和炒货都是价廉味美的,小墨鱼酿糯米依旧是卖完了,但往后就不是一家独好卖的了。

“总是咱们店小,吃不下那么大的买卖。”岑开致做的菜有新意,但多只用寻常食材,行家里手一尝便知做法,瞒也瞒不住。

文豆见状便道:“其实咱们店的位置不错,陆路水路皆通,我寻常去城中各食肆送吃食,除了近旁几家铺子,借老窦头的小舟一过,一日能去好多地方,岑娘子若有心要将这生意做大,千万要算我一份。”

岑开致笑道:“你如此能盘算,我自然要算上你的。”

两人虽是笑谈,岑开致却也动了这心思,文豆这小子着实是个做生意的料,原先糟鱼只在四家酒肆中卖,被他一折腾,又多了三家,更别提杨松经他手卖出去的炒货了。

文豆从东家窜到西家,日日在乔阿姐的眼皮底下,岑开致和杨松的生意热络,她也不嫉妒,只是羡慕。

站在门边听得这一耳朵,乔阿姐也顾不得冒昧,走过来对岑开致道:“你若是有意将生意做大,我这铺子,倒巴不得腾了给你。”

见岑开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乔阿姐红了脸,道:“我这不是逼你,只是……

“我晓得。”见她窘迫至极,岑开致忙道。

乔阿姐的生意寡淡不只一两日了,倒不如果断些斩断。

食肆的生意真是愈发的好,钱阿姥又是个见不得银子空落的主儿,什么买卖都要揽下,倒比岑开致还忙些,幸好阿囡渐大,也能帮衬一把,岑开致认认真真的给她攒起了嫁妆,不说非要嫁人吧,总得有一份能安身立命的本钱。

“致姨,我给阿驹哥哥送饭去了。”阿囡道。

岑开致有些好奇,朝她招招手,道:“我瞧瞧,你都给做了些什么?”

一碗兑了牛乳的甜蛋羹,一碗浓白醇香的黑鱼汤,一碟野菜拌鸡丝,绿白交缠,清爽可口不荤腻。

“你待阿驹倒是小相公一般体贴,鸡丝上的芝麻撒得也忒大方了些,没放盐巴都要香死人了,瞧瞧这黑鱼汤,熬得这样白,好些柴火吧?”乔阿姐原本玩笑,要将阿囡与她小儿凑成一对,语气便有些促狭。

以阿囡的性子来说,她该是要回嘴的,此刻却见她张了张口,虽没脸红,但好像又懵懵懂懂的,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去吧,去吧。”岑开致怕她叫乔阿姐打趣很了,失了两小无猜的趣儿,忙道。

泉驹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泉九每日很迟回来,夜里过来看泉驹,他迷迷瞪瞪的知道那人是泉九,喊了句,“叔。”

“睡吧。”泉九摸了摸他的脑门,轻声道。

胡家的凶手倒是逮住了,只不过是□□,凶手指认主使是嘉娘的亲舅,可是对方抵死不认,只说他们两家合伙做生意的时候,胡沁这小子都不知在哪呢!眼下瞧着老爷子倒了,要拆伙,他算个什么东西!还说是定然是胡沁使苦肉计,不然怎么这样巧,他吃糕团,倒叫泉驹吃了那有毒的葱管糖?

这念头一起,泉九就按不下去了。

那毒很凶,若不是泉驹先吃了个饱腹去的,但凡他再多吃上几根,他就死了。

泉九坐在桌边出神想案子,瞿青容拿来一盏油灯,驱散他身边的黑。

“胡沁咱们也算熟了,这孩子突逢大变,只在阿驹跟前还有些少年气,我以为,只看伤的人是阿驹,就知不会是他所为。”

泉九想了半晌,点点头。

瞿青容抚过他眉心的结,道:“其实这样的案子你也办了不少,撇去你与胡娘子的龃龉,撇去中毒的人是阿驹,你且看案子,谁的嫌疑最大?”

泉九圆圆的大眼睛望着瞿青容,细细想了一想,道:“庶子未长成,嫡女又是低嫁,时常倚仗岳家,胡家那么大的买卖谁不馋?庶出的兄弟?还是女婿?”

他又马上道:“可荆方去明州了啊。虽说是□□,但……

泉九是真不想说荆方的好话,但叫他昧着良心说荆方十分有嫌疑,倒也说不出口。

“他这人出身不好,仕途无望,本就是倚着胡嘉娘,衣食不缺的,我瞧着他在翰林院干得挺美。我问过胡沁,他说荆方鲜有插手胡家生意,他官小,不过管一管文书账册,什么官商勾结的,他也派不上用场啊。”

听得泉九如是说,瞿青容道:“那就不要钻牛角尖了,再寻别的线索就是。”

算算日子,去明州市舶司的一行官员也快回来了。众官员体谅荆方家中多事,让他和几个小吏携了要紧的公文先行回来。

荆方匆匆交办了公事,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嘉娘喝了药,勉强睡下,睡梦中依旧愁眉不展,泪痕犹湿。

嘉娘近来情况都不太好,醒着的时候不说话,睡下的时候常梦惊,胡沁走进来看她时,都是蹑手蹑脚的。

荆方从床边起身时,才看见胡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内室门边,目光探究的盯着他看。

胡沁此刻也有几分惊讶,荆方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湿漉漉的,方才就见他把脸埋在嘉娘手边,居然是在哭。

荆方避开他的目光,显然有些尴尬,用帕子就着嘉娘用过的冷水洗了把脸。

两人退出内室,让嘉娘好好休息。

“让你别去明州,你偏去,难道就缺你不可?姐姐出了这种事,你不在她身边,她多难捱?”胡沁不满的数落荆方。

荆方低着头,声音哑哑的道:“是我不对。”

胡沁说不下去了,倒是荆方问:“阿驹怎么样?我给瞿家递了帖子,晚上去了解一下案情。”

“阿驹还行,中毒不深。”胡沁叹了口气。“我怕泉阿叔不搭理你。”

荆方忽然一笑,道:“你叹气的样子十足像爹。”

胡沁自己不觉得,又看了荆方一眼,很快别过脸去不让荆方看他瞬间变红的眼睛,道:“太医问我,是想让爹浑浑噩噩的多活几年,还是让他清醒些,可只能活个十天半月也说不准。”

“这几日我不在,舅舅又被大理寺看管着,那么,谁在你身边跳得最厉害?”荆方避而不答,却另问了一个问题。

胡沁想了想,道:“有些账姐夫帮我瞧瞧。”说着他走了出去。

因嘉娘小产后体虚畏寒,这时节还烧着炭,荆方有些发汗,脱去外袍搁在一旁,清理起炭灰来。

他没怎么做过这种事,炭火星子溅了一手也不停下,面无痛色的将炭火拨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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