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千里光

[千里光,清热解毒,清肝明目。]

这座寺庙有数百年的历史了,几经大火、战乱以及自然灾害被毁,又在原址上不断地修葺、重建,直到以今天的样子呈现在世人的面前。

虽然是七八十年前新修的,但也是依照早先留下的资料尽量按原状复原,因此这些建筑的可看性还是很高的。

徐晨安陪着她随便地逛,碰到她感兴趣的地方也会简单解说一下,勉强算是一个称职的导游。

“要不要去大殿看一看?上柱香也可以,这儿的香火还挺灵的。”附近都逛得差不多了,徐晨安提议。

想着都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奶奶和堂哥应该早就离开大殿了,不大可能撞得上,沈陶陶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徐晨安领着她顺着人群往前走,依次走过三重殿。宝相庄严,大殿内是禁火的,沈陶陶十分虔诚地点了三炷香,右手在上,左手在下,拇指托着青香根部举过眉心,先是面朝塔的方向拜过三次,再顺时针向另外三个方向各拜三次。

拜完之后,她小心地将香插进香炉里,又跪在蒲团上,认认真真地三叩首。

她基本上每年都会去不同的寺庙拜几次,也不在乎什么特定的日子,想去了就去。许下的心愿也是再寻常不过的,几年来都不曾变过——希望她和家人都能平安喜乐。

可是今年,却多了一个。

沈陶陶忍不住偷眼去看跪在她身侧蒲团上的男人,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像两只翩翩欲飞的蝴蝶。

心念一动,她又闭眼补了一个愿望,希望佛祖不要嫌她太贪心——她真的好想能让身边的人一直一直陪着她啊。

“好了?”徐晨安睁开眼,目光一措不错地落在她的脸上。

沈陶陶点点头,从钱包里拿出些现金,投进了功德箱里。一旁有僧人为她敲起钟,口中念叨着祝福的话,将功德回向给了她。

两个人从大雄宝殿里出来,沈陶陶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徐晨安眸光带笑,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意:“我跟佛祖说,希望你能考试顺利,再健康一点,快乐一点。”

“这个好办呀,后两件事你自己就能帮我实现了!佛祖那么忙,让他帮我实现第一个愿望就好了。”沈陶陶扯着徐晨安的大衣腰带,一下下把玩着它的边角。

徐晨安沉默了一会,难得地回避了她的提问,转而问她:“嗯,那你许的什么愿?”

这一声“嗯”,也不知是迟来的对上一句话的回应,还是只是单纯的一个语气词。

前一个愿望没必要说,后一个愿望……说出来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当事人就在这里,却连一个明确的答案都不肯给她。

看他避而不答,沈陶陶心里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笑得也有些牵强:“哎呀,我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看着小姑娘明显黯淡了的神色,徐晨安抿了抿唇角,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打了个转,又被他咽了回去。

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好了。

“陶陶,你真的信这些吗?”徐晨安陪着她去后山上看那座七宝琉璃塔,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圈圈地饶塔念经文。

绕完三圈,才算是结束。

沈陶陶闭着眼没说话,合掌对着佛塔拜了三百,听着不远处房屋檐角的铃铛作响,想起的却是那首几乎是耳熟能详的诗。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頌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这本是藏文版的诗篇,有很多翻译的版本,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版了。只是不知道,天上的佛陀是否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满足她这样一个卑微的心愿。

徐晨安问她,她是不是信佛?

怎么说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信还是不信。小时候也经常被家人领着来这些地方,平时喜欢翻翻佛经,开过光的物件也一直随身收着,但她好像只是在找一个寄托。

“在寺庙里的时候,我很相信。”她说。

徐晨安淡笑,目光是柔和明亮的,沈陶陶能从中找到她自己小小的影子:“这样挺好的。不管平时信还是不信,身处这样的地方,我觉得还是应该选择相信。”

“事在人为,佛祖能帮我们的不太多,但我依旧希望,佛祖能为你加持一点运气。”他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逛得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去了。”

沈陶陶咬了咬唇,站在原地没动,算是无声的抗议。

他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对她的态度一会远一会近的,这到底该是有多纠结啊,才能让他矛盾成这样。沈陶陶不乐意了,看向徐晨安的目光十分幽怨。

“那行。”徐晨安也不恼,又走到她面前,牵住了她冰凉的手,很自然地收到了他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带你去住持那里讨杯茶喝。”

衣兜里很暖和,但他的手更暖,温度一点一点地传递过来,让她的手慢慢回了暖。

沈陶陶被他这样牵着走,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虚软得像是踩在棉花里。

“徐晨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眼看着茶室就在眼前,沈陶陶再也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万事都要靠她来猜,猜对了她能暗自笑半天,猜错了就想一盆冷水兜头脚下,这种感觉糟透了,她可真是受够了!

徐晨安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将她细嫩的小手拢在掌心,斟酌着语句跟她讲:“陶陶,我过完年就是整三十岁了,比你足足大了七岁,我有足够的人生阅历,哪怕将来经历到什么变故,我也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去面对,去化解和接受。”

“但是你不一样,你甚至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一直被保护在象牙塔里,不知道人心险恶、世事凉薄……当然,这些我甚至宁愿你一辈子都不要懂,一辈子都被家人保护得好好的。”

“我承认,我确实喜欢你,但这样的身份地位、感情经历上的差异,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

“像我这样的人,到了这样的年纪,早就不是爱情至上的毛头小伙子了。如果我也是跟你一样的年纪,或者哪怕只比你年长三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追求你。可是现实不是这样的,我已经很难会为了谁敞开心扉,去完完全全地接纳一个人走进我的余生了。”

“于我而言,感情这件事情,轻易不会尝试。但一旦开始了,那便是至死方休,我绝不会允许你中途退场。你还没有看过更广阔的世界,也可能会在将来遇到更好的人,如果早早就定了下来,万一你将来后悔了呢?”

“那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沈陶陶猛地出言打断了他,声音很大,带着浓重的哭腔,几乎破了音。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以此让情绪稍稍平复:“徐晨安,你到底有没有真正为我考虑过?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而不是现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推开!”

“你太自以为是了,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所做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谁想要你瞻前顾后地为我考虑,什么怕我后悔?都是屁话!”沈陶陶从小家教甚严,这次也是被逼得急了,这才爆了粗口。

“徐晨安,说白了你不就是胆子小不敢尝试吗?你就不敢赌一把,赌我跟你了,将来永远都不会后悔?你就那么的不敢相信,遇到了你,我就再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了?”

三个问句,问得徐晨安长久地无言,内心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无数个夜晚,明明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他却躺在**辗转难眠,想了无数的长篇大论,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

她说得对,他就是这样的瞻前顾后,明明动心了,却又赌不起,于是就一味地想将她推开。可当她主动靠近了,那么甜,那么软,美好得就像个小太阳,将他原本灰暗的世界瞬间照亮,他又舍不得推开了。

他的一次次犹豫彷徨,到最后都化为实质,直直地刺到了她的心上,伤了她。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啊,凭什么就要做这么多?

徐晨安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过分,又心疼小姑娘长久以来的付出,被她骂了一通之后,反而是茅塞顿开了。

过去欠了她的,只能以后加倍地对她好,努力偿还了。

不过幸好,他们还没有蹉跎得太久,往后余生还会有好多好多年,应该是足够用了。

这样想着,徐晨安在口袋里摸索着寻找到她的指尖,沿着指缝将他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插进去,紧紧相扣。

“对不起,我的小姑娘,我迟到了。但是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争取早早出场,绝不缺席。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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