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过我很多次，那些年过得到底好不好。我每一次的回答都是真的还不错。我对所有人都说，我过得还不错。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骗过了。

好像是从有记忆开始，我的家就争吵不断。我背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疤痕，很小的时候留下的。戚美玲说是当年姚振海跟她吵架，拿我撒气，伤到的。但姚振海是完全相反的说辞，说是戚美玲弄的。

我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她和他，究竟是谁让一切变成这样，我都无所谓。

也是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原来每一个人都能有超高的演技。

明明在家里吵得恨不得杀了彼此的两个人，走到外面面对其他人时，竟然能看起来那么恩爱。直到今天我都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戳穿了他们，跟我三叔说他俩在家吵架了。

结果是，当天晚上回到家，戚美玲指着我的鼻子骂，用手指戳我的额头，把我怼到了角落去。那天开始我意识到，有些真相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而这个观念，伴随了我二十几年。

不只是这一点，戚美玲跟姚振海遗传给我的、言传身教给我的，还有更多的虚伪和恶劣。

我从小跟倪星桥一起长大，他天真单纯，看见什么就相信什么，骗他从来都轻而易举。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平时懂事又会照顾人的我，其实是个自私、恶毒的小人。

我跟生我养我的人一样，骨子里就坏透了。十几岁，刚刚明白感情和欲望是怎么回事，我对倪星桥萌生了占有的念头。

他明眸皓齿，像是雨后生机勃勃的嫩芽。

我不能容许这样的他被别人触碰，所以不择手段地要采摘回自己的园地。

我太清楚后果是什么了，但我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在我的观念里，是没有永恒的爱的。甚至，没人会真的爱我。

因为我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就是害人精，你死不足惜。

我死不足惜，所以不会有人爱我。

可我对美好的人产生了爱意，为了留住他，我只能使些手段。对他好是真的。爱他疼他也是真的。但对他残忍也是真的。

后来再回想起来，我发现打从一开始我就跟戚美玲和姚振海没什么区别。

我装出一副情圣的样子，做的却都是害人的勾当。那些年里，我只顾自己能不能拥有他，却从没考虑过，他的人生该怎么办。

醒悟过来之后，我无数次问自己，这他妈真的能叫爱吗

可能是因为自己从来就没见过“爱”，毕竟我是在充满了恨意的环境中爬行着活下来的。所以，我的世界里，所有的感情都很扭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全天下的家庭都是这样的

-争吵不断，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

我以为所有的父亲都会把别的女人带回家，不顾儿子是不是正在做作业，就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我以为所有的母亲都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歇斯底里，因为孩子一次考试没拿满分就恨不得掐死他。这就是我所生活的家。

当然了，也有过短暂的平静生活，但那些日子里，姚振海很少回家。

我上小学的时候，就那几年，他们见面不多，争吵也就没那么多。

戚美玲告诉我得争气，她说姚振海为了我们母子在外面辛苦赚钱，我作为儿子，得让他骄傲。可是我前一天还看见他带着别的女人进宾馆。但我没告诉戚美玲，我说了只会遭来一顿毒打。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戚美玲挺可怜的，她被骗得好惨。

但后来我又意识到，可能她也知道这些事，只不过想维持一个表面的和谐。自欺欺人罢了。

于是，她在我的眼里又开始变得可悲。

那些年里，我们的生活就是在可怜和可悲中来回切换，我们在外面用精湛的演技去扮演虚假的人生，回到家里，卸下舞台装束，一个个青面獠牙凶相毕露。

我尽可能在家不发出声音，翻书都小心翼翼。我觉得难捱了，就想想倪星桥。

他像一只洁白的、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只要想想他，就觉得我的血液还是在流的。我的小兔子。我的猎物。

十几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必将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