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瑄一连两日都歇在了沐婉芙的福泰宫,接二连三的赏赐也让福泰宫的奴才们是目不暇接,拜高踩低的人来往于福泰宫之间自然是络绎不绝的。虽说奕瑄没有追究沐婉芙与奕宸的旧事,但沐婉芙也清楚的明白他们之间已存在了芥蒂,即便是风光无限的隆宠与厚待,沐婉芙亦会觉得午夜辗转之时那彻骨的寒意正一点点的吞噬她,就像她再次回宫的目的一样。于奕瑄而言,她不过是与仁惠皇贵妃容貌相似的替身,同样的,君王不过是她复仇的倚靠罢了。
若在一个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她揭下精致的人皮面具,将狰狞可怖的面容**于他眼前,他还会让自己回宫、再拥有这些恩宠吗?
夜色如水,然而回答她的只有轻轻拂过的夜风,紫禁城内的阴寒冷漠气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晚膳过后,乾清宫传来奕瑄留宿于承乾宫的消息,打发了不相干的宫女内监们下去歇息,沐婉芙仔细吩咐了麻四与友福一些事宜后方才带着宝娟从福泰宫的侧门往乐寿堂方向去了。
当初曾与婉华夫人约定好:只要自己能顺利走出乐寿堂便会与她联络,如今已拖延了两日,不知她会不会责怪自己不守承诺。
斑驳的红墙净显颓败之意,沐婉芙身着黑色斗篷带着宝娟匆匆行驶在甬道内,阵阵阴风让人顿生寒意。甬道的尽头,一黑色的身影静静立于那里,沐婉芙在看清来人后并不感到意外,只带着宝娟快步朝那人走去。
暗夜依旧是黑衣打扮,冷俊秀美的容颜丝毫没有改变,在看见沐婉芙身后的宝娟时眉心微蹙,“主人只要见你一个人,你为何带这些不相干的人前来?”暗夜语气冷漠地质问着沐婉芙。
沐婉芙瞥了眼身后的宝娟,笑道:“姑娘多虑了,本宫现在已经恢复了昔日身份,漏液出宫倘若没人跟在身边反而给旁人落下口实。相信你家主人也不会反对我这么做,毕竟宝娟是我的人,这点姑娘还是可以放心的。”
“希望你的做法是正确的。”暗夜也懒得再与她争执,走在前面带着她们往目的地走去。
沐婉芙亦是面无表情地带着宝娟跟着暗夜继续前行,走到乐寿堂外,暗夜照着惯例拿出两块黑布,随即幸灾乐祸地递给沐婉芙:“这是主人交待的,还望贵嫔见谅。”
“这是规矩,本宫自然不会介意。”沐婉芙从暗夜手中接过布巾,顺手递了块给宝娟。
宝娟暗暗瞧了眼那名叫暗夜的女子,熟练地扣好活结,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有人轻轻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暗夜这么做无非就是怕沐婉芙以外的人知晓了通往密室的途径,既然是各取所需,所以也就不必要再去计较这些小事。
一刻钟后,脑后的活结被人解开,沐婉芙知道一定是到了密室,当回身时却没有看见宝娟,“宝娟了,你把她怎么样呢?”沐婉芙警惕地看着眼前的暗夜。
暗夜顾自将东西收好,冷笑地看向沐婉芙,“贵嫔娘娘真会说笑,她一个姑娘家我能把她怎么着,她当然是待在她应该待的地方了;破例让您带她来主人的禁地已经是不合规矩了,我可不想再为一个死丫头挨主人一杖。”
“若是她有什么意外,你休想脱了干系!”沐婉芙亦是语气冷漠地警告暗夜,随即大步走下台阶去密室见婉华夫人了。
暗夜根本不屑她的警告,只安分的守在了出口处。
沐婉芙走至婉华夫人的密室,只见她身着石青色的袍子端坐在楠木椅上,垂下了长发遮住了她被灼伤的左脸,她身旁的太师椅与香案上分别摆放着青花茶盏,想来也是为自己准备的。
见沐婉芙走了进来,婉华夫人暗暗打量了她两眼才笑道:“这才几日不见,你已重登富贵,完全不复在乐寿堂时的狼狈模样。就连我,也不得不向你禧贵嫔道贺一句呢。”
“不敢当,我现在才是贵嫔而已,还不敢承受您的夸奖。若是没有您的暗中相助,我也断不会有今日的风光。”沐婉芙淡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唇边泛着浅浅的笑意。
“若是没本事的人,就算我花再多的心思去扶持也是枉费;是你的野心让你重新拥有了一切,你应该感谢你自己。”婉华夫人边说边示意沐婉芙坐下用茶。
沐婉芙走至婉华夫人的身旁坐了下来,只听婉华夫人云淡风轻地说:“有一点我实在想不通,你不是个没有谋略和野心的女人,为什么当你遇到蓉妃那样的对手后会输得那么惨?若你拿出今日对付月贵人与丽嫔的半分手段,怎么也不至于落得被她们毁容的下场。”
“这个世上很对事情都是公平的。”沐婉芙幽幽地看向远方,呢喃的声音如漂浮不定的浮云:“想当初我与额娘寄人篱下屈居王府的时候,我每日都在想如何在府中出人头地,如何让乌雅氏母女匍匐于我的脚下求饶。在康王逼着我入宫的那日起,我忽然发现只有进宫成为皇上的女人才能实现心中所愿,索性我有张类似仁惠皇贵妃的容貌,所以才能平步青云的走到当时的位子,只可惜……”沐婉芙忽然停了停,笑道:“我一直都相信认定胜天这句话。正因为有当初的挫败,所以才有今日重回福泰宫的禧贵嫔。若我不是被容妃那些奸佞小人陷害至此,相信也不会有机会遇到您、更不可能得到您的帮助。”说完,沐婉芙高举茶盏以示敬意。
婉华夫人啜了口茶又将茶盏放回了原位,道:“你很会说话。”
“不敢当。”沐婉芙微微颔首,客气且恭敬地回了句。
“看到你们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算计、谋划时,不由让我想起了许多从前的旧事。想当初我刚进宫的那会儿何曾不是天真活泼,心底善良的女孩儿。总以为,只要自己安分守己的就能在宫中永享太平,就能与那些争名逐利、尔虞我诈的勾当划清界限……”回忆至此处,婉华夫人自己都不自觉地笑了,甚为感慨地继续说:“现在再回想这些昔年的旧事,觉得那时的自己当真可笑的厉害,若当年我能有德馨半分的狠心与筹谋,那么,如今待在慈宁宫接受天下臣民膜拜的应该就是我。”
这是沐婉芙第二次听到她提及当今太后,每一次提到太后,婉华夫人的眼中除了冷漠的恨意再无其它,手中微凉的瓷器让沐婉芙微微出神,同时也更好奇她们之间曾发生过的事情。
再次放下茶盏时,沐婉芙看定对面的婉华夫人,“既然您我已是盟友,只是晚辈这里还有一事不太明白,还望您能为晚辈解开这个谜团。”既然婉华夫人愿意将往事将给沐婉芙听,想来也已把沐婉芙当自己人看了,自然而然的,沐婉芙也在她面前换了称呼。
“你说的对,既然我们已是盟友,那么有些事情我也不必再瞒你。”见婉华夫人答应的这么爽快,沐婉芙心中不免生疑,倒是婉华夫人坦然一笑,继续道:“那个女人说的没错,我的的确确就是先帝的婉华夫人:他他拉.婉柔。”
沐婉芙侧身看了眼身旁坐着的女人,从她被半遮半掩的容貌之下不难看出当年的绝代风华之姿。让沐婉芙更为好奇的是,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让她幻化成了魔鬼。
“你一定好奇,究竟我与当今太后有着怎样的仇恨吧?”见沐婉芙陷入沉思,婉华夫人替她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沐婉芙微微摇头,“夫人既然是敏慧公主的生母,理应被皇上封为太妃才是,又怎会沦落至此呢?”
“你是说奕宓那丫头?”不经意间,婉华夫人的嘴角冷漠如初的笑意让沐婉芙不由打了个寒颤,“皇家之事怎可用常人的目光去看待,宋真宗年间刘太后就曾狸猫换太子、一举夺走了李妃的孩子,难道本朝就不会用这等荒谬的事情发生吗?”
沐婉芙这才恍然大悟,愕然之余不由脱口而出:“难道……”沐婉芙不敢再说下去。
“夺子之仇不共戴天!试问我如何能放过她钮胡禄德馨,就如同你与蓉妃水火不容一样。”森然的恨意从婉华夫人的眼中流露而出。
宫闱之中的秘密向来讳莫如深,杀母夺子不过是紫禁城内惯用的剂量:赢了的人,手握权柄、永享人间富贵;惨败之人,冷宫度日不过是最轻的惩处,被逼疯、毁容、毒杀的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富贵与凶险自古便是并存的。
“你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告诉了我,难道不怕我倒戈一击、去向太后投诚?”沐婉芙拨弄着指间的宝石戒指,语气颇为平淡的问婉华夫人。
“太后有太后笼络人心的法子,我自有我掌控人心的手段,只是……”婉华夫人锁定沐婉芙的目光,“太后的铁腕我就不多说了,你也别忘了一直对你疼爱有加的靖懿太妃是怎么死的。当初若不是为了保你一命,你以为她会心甘情愿的服下太后的毒药?若不是太后对蓉妃百般纵容,你的额娘、靖懿太妃、还有那两个贴身婢女们会惨死吗?”
一想到有那么多的人因为自己而惨死,沐婉芙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再次被触碰,却极力地抑制微微颤抖的身体,艰难地说:“所以我们才是同类人。相信您我联手,假以时日,您必定能登上这紫禁城内最尊荣的位子。”
“承你吉言。”婉华夫人客气地说了句。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片刻之后,婉华夫人率先开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太后正在试探我的耐心,虽说现在还能容我在宫中得意忘形一段时日,但要真正取得她的信任就必须为皇上诞下个一儿半女;否则,没了蓉妃还会有别人把我从现在的位子上揣下来。”沐婉芙缓缓说出了现在宫里的情形,“所以安分守纪的待在宫里赏赏花、听听小曲儿才是我眼下最该做的事情。”
“你做的对。”婉华夫人的声音漂浮在空**的密室里,“康王府的福晋听说你重获荣封已经病了好几日,得了闲儿你可以把她们请到宫里一起听戏解闷什么的。既然太后这么念旧,你也得按着她老人的意思去办才是。”
沐婉芙听到乌雅氏病了的消息轻蔑地扯了扯嘴角,才慢悠悠道:“这是自然,她是康王的嫡福晋、且又是我的嫡母。我生母早亡,当然会尽心尽力的孝顺她这位嫡母了。”
“谨小慎微才有可能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处置她们也不急于这一时,机会总归是有的,守住眼下能抓到的东西才是最为要紧的。”婉华夫人字字句句叮嘱沐婉芙道,“早些回去吧,你带着丫头出来这么久难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抓住痛脚大做文章。”
“是!”沐婉芙道了是,才起身辞了婉华夫人出了密室。
暗夜早已在出口处等候自己,沿着原路返回后沐婉芙才看到了在乐寿堂外等候的宝娟。
宝娟见总算出来了,忙迎了上去:“主子,您没事儿吧?”
“没事,回宫吧。”沐婉芙轻拍了拍宝娟的手,回身对客气地道:“今晚有劳姑娘了。”
暗夜微微欠身以示还礼,沐婉芙也带着宝娟离开了乐寿堂。清冷的月光笼罩着两个孤单的身影,夜凉如水,心亦飘向了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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