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恒随父母在之南生活了十来年,与方家这两位主事也见过几回。一听这声音便知道说话的是方九。
果不其然,方九和方泊南一道走了进来。
方泊南生性沉默温和,倒还和他们点头致意了下,方九却连正眼都没给他们一个。
胡恒只得自己为蒋云介绍:“岳父,这两位便是方家主事。方公子、方二爷。”
蒋云皱着眉“嗯”了一声,看向方泊南:“方公子,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方才说的话,就是承认明瑜是在你府中了?”
方泊南温和地笑笑,看向方九,摊了摊手:“我家的事,惯来都是他说了算,我不过是陪他来京城转转罢了,两位自与他说去吧。”
蒋云原是觉得他看着像是好说话一些,才问了他,没想到他半点犹豫都没有就把自己堵了回来。听得方九一声嗤笑,脸上不由一阵白一阵红的。
蒋云怎么也是朝廷大员,又是自己的岳父,胡恒自然不能让他受这个气,连忙上前一步,抢道:“方二爷,我知道你是为罗氏不平,但罗氏的死毕竟只是个意外,我们也没有想到她身子竟会这么弱,受了点风寒就去了。我夫人也是无心之失,你若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何必与她一个妇人计较呢?”
方九哼了一声,对他的态度倒是比对蒋云好点,只挑了眉,轻哼道:“这话说得也不错,只不过,是谁告诉你你夫人在我府上的?我方家还没有无能到要绑个女人来泄愤。”
蒋云和胡恒都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并没有把蒋明瑜绑来,忧的是他的确不打算放过这件事。
胡恒给蒋云使了个眼色,示弱道:“方二爷,罗氏的事确实是我对不住她,关于这件事,二爷有什么吩咐,请尽管直说。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方九点点头:“好啊,你们既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就把自己的命陪给我吧。”
胡恒和蒋云都白了脸色,蒋云咬了咬牙:“方公子说这话,就是不想与我们好好谈了?”
方九笑笑,在方泊南身边坐下来:“蒋大人别弄错了,我家主子才是方公子,我不过是个管事,当不得你这一声。”
见他靠着自己坐下来,方泊南也毫不在意,伸手把方才剥出来的一小碟核桃仁推到他手边,低头继续做自己的剥核桃的“正事”。
蒋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皱眉道:“胡公子虽说是布衣书生,但到底是胡大人的公子,岂有为一个妾室抵命的道理。”
方九满足地往嘴里丢核桃,一边笑,口齿却还是很清晰:“我没说非得让他抵,胡夫人如果愿意,我也是同意的。”
胡恒自然不能同意。
方九一耸肩:“既然谈不拢,那胡公子和蒋大人就请回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再多说了,胡恒皱紧了眉,也不再和他纠缠,反而转向了作壁上观的方泊南:“方公子,这几日方家的种种寻衅,我都忍下了。但这件事与我岳父并无甚干系,还请两位高抬贵手,不要再与蒋家的生意为难……”
方泊南莞尔,做了个“停”的手势,渐渐收了笑意:“胡公子久在之南,应当知道我家阿九的脾气,既在他那里说不拢,就无需多言,这便请回吧。”
到这会儿功夫,蒋云也顾不上面子了,怒道:“你方家就算富可敌国,也是平民百姓,我蒋、胡两家再如何也是二品大员,你就当真想和我们作对不成?”
方九冷下了脸色:“这就不劳二位操心了。”
蒋云看他意有所动,连忙又接着道:“你方家的基业来之不易,这件事咱们本可以好好解决,难道偏要拼个你死我活吗?方二爷不在乎,难道方公子也想拿着方家的基业和我们硬拼到底?”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方泊南抬眼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拍掉了手里的碎屑,往前走了两步,在方九身前站住了:“我的东西,自然由得我的人用,是攒是败,悉随他意,与卿何干?”
他说完便挥了挥手,示意下人送客。
蒋云被他的神情惊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还是胡恒反应了过来,一把推开那两个架着他“送客”的下人,咬牙道:“我凭什么相信我夫人不在你府上?”
方九嗤笑了一声:“看不出来,胡公子倒是个痴情人,胡夫人却是嫌弃你腿脚有疾,又不能入仕做官,很是丢了她的脸面呢。”
这件事胡恒自己心里是知道的,但被他这样当众说出来,却还是一阵难堪,急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方九耸耸肩:“更难听的我还没说呢,不想听就赶紧走吧,我也不想在这里听你唧唧歪歪。你回去好好看看,你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胡恒还要与他理论,却有个胡家的小厮急匆匆跑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胡恒脸色一变,朝方家两人一拱手,转身便走。
蒋云不明所以,还想拉住他,胡恒却脸色铁青地甩开了他的手,咬着牙往外走。
* * *
蒋明瑜是在嘉恩侯的别院被找到的,胡家的下人几乎是翻遍了整个京城,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家少夫人会出现在嘉恩侯的别院里。若不是蒋明瑜身边的桃儿回来报信,只怕再过个两三天也根本没人能找到她们。
胡恒脸色黑沉,尚算俊逸的面容几乎板成了雕像,一点表情都没有。上了车直奔那处别院。
蒋云和他同坐一辆车,有心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也被他的脸色震住了,一时竟不敢开口。
嘉恩侯只有一个独子,小侯爷娄楠,蒋明瑜在布庄正挑着布料时闻到了一种异香,接着便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就一丝不挂地躺在了娄楠边上,娄楠一手搭在她身上,也睡得死沉。
蒋明瑜一看清楚人就恨恨地推了他一下,把他弄醒了:“你瞎闹什么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被方家的人绑了。”
娄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身边是她,也是惊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要问你呢,你把我弄来这里干什么?事先也不说一声,”蒋明瑜被他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身上酸疼,羞恼道:“我家里的马车还在那布庄外头等,这会儿家里估计都在找人了,我得赶紧回去,还得找个借口。就说你妹妹约我看花去了吧?”
娄楠到这会儿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道我好端端地在云间楼,还点了个花魁,喝了点花酒,怎么一醒过来就睡到了自家别院,连身边睡的人就变了。但他本就生性风流,一边想着还下意识地嘿嘿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蒋明瑜不明就里,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就想穿衣起身:“你可收敛点吧,我肚子里如今还有一个呢,要是出点岔子,你儿子可就没了。”
娄楠也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花花公子哥,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也就丢下了,反正他跟蒋明瑜早就勾搭上了,也不在乎多睡一次,嬉皮笑脸地道:“哎,明明是你自己想我了,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来,现在倒来怪我?”
蒋明瑜一听这话便心里一提,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门就被人一脚踢开了。
蒋云和胡恒站在门口,两人的脸色都如同阎王一般,不知听了多久。
胡恒从听到这个消息后就一直安慰自己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如今看到两人衣冠不整地躺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四人相对看着,到底还是蒋明瑜先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裹住了。
蒋云这才回过神来,一手指着她抖抖索索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再看清**的另一个人,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胡恒来的时候心绪混乱,根本没有想到要先把下人遣走,这会儿外头还站了不少蒋家和胡家的家丁。胡恒回过神来,立刻“啪”地一声拍上了门。
娄楠看蒋云晕了过去,胡恒一脸肃杀,也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飞快地穿上了衣服。
他就算再混,到这地步也知道自己是被人设计了,否则胡恒怎么可能找到他的别院里来。见情势不妙,连忙撇清道:“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本来在云间楼喝酒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给我灌了催情的酒把我弄过来的,我真的是冤枉的,你可以去问我的小厮和家丁。”
蒋明瑜一听这话也立刻扑到胡恒脚下跪了下来,哭道:“相公,我也是,我是在布庄里被人迷晕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相公,你一定要相信我!”
胡恒任她抱着哭,整个人都似落在冰窟里,周身都是寒气。蒋明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没有任何反应。隔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拉开了:“我都听到了。”
在他看来,无论蒋明瑜有多不好,做错了多少事,她毕竟是他的妻子,他有责任护着她。所以方才在方家,他会把所有的事都一肩担下。他虽知道蒋明瑜有些看不上他,却从没有想过她竟会背叛自己,甚至跟别人勾搭成奸。
而眼前的这一幕,彻彻底底地寒了他的心。听他们方才在房中说的话,分明是早已有了私情,甚至连这个他心心念念的孩子,都不是他的。
他虽自出生起就身有残疾,却也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何曾受过这种屈辱。看着蒋明瑜和娄楠,只觉得站都快要站不住了,一张口,竟尝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娄楠看他眼神都直了,心下也有点害怕,他当然知道这人是谁,更知道他爹胡璧山不是个省油的灯,连忙咬咬牙,叫下人去请个大夫过来。又命人把蒋云、胡恒都扶着坐下了。期期艾艾道:“胡公子,你看这事儿弄的……哎,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不过也是她先勾引我的……我、我给你赔礼、道歉。只不过,咱们这事……就别说出去了,行么?”
蒋云被人掐了一会儿人中,才悠悠转醒,听到他这句话,看了看蒋明瑜,长叹了一声:“造孽啊……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不要脸的孽畜!”
蒋明瑜自然不敢反驳。
蒋云又看向胡恒,声音也有点发抖:“胡恒……胡公子,你要怎么处置她,我都认了。不过眼下这件事,定跟方家脱不了干系,他们就是想闹个人尽皆知,你可千万不能中计啊。”
胡恒的目光冷冷地扫过父女两人,竟是呵呵地笑了一声:“方家?要是你们行的端做得正,会出这种事么?如今却来要我忍气吞声了?”
娄楠一听立刻急了,劝道:“胡公子,这个、这个被人戴绿帽……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这件事就你知我知吧,我保证,我府里的人绝对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胡恒死死地咬着牙,生怕自己再一开口就要吐出一口血来。叫进来一个小厮,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来的蒋云、蒋明瑜和娄楠面面相觑。蒋明瑜又开始哭起来,蒋云暴躁地一握拳,吩咐自家下人把她带回蒋家看着,又警告娄楠管紧家里下人的嘴巴,才转身走了。
* * *
聂玄前几日给蒋明珠说过方家主事进京的事后,便专门分出人手盯着方泊南和方九。
蒋云还没来找他,他就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不由皱紧了眉。
蒋明珠正端了点心来书房给他,看他一脸的不悦,便走上前,笑道:“殿下怎么了?”
她腹中孩子已有六个月,又养得极好,如今肚子已是圆鼓鼓的了,聂玄看到她,神色便温柔了许多,伸手接过她端着的茶点,扶她坐下来,把事情和她说了。
蒋明珠听完愣了愣,简直有点匪夷所思:“明瑜跟娄楠?这是方家陷害的吧?”
“也是,也不是,”聂玄叹了口气:“他们确实是有私情在先,才被方家利用了。”
蒋明珠“哦”了一声,也渐渐皱起了眉:“看方家的动作,是想把这件事闹大啊……殿下是为这个烦心?”
聂玄点头:“嗯,虽说他们是咎由自取,但这事只能私下了解,不能任他们闹开来。我出去一趟,去见见方家这两位主事。你在家里歇着,一会儿你爹估计要过来求你救命,你想见就见见,不想见就说我知道了,让人打发他回去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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