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子定了吗?

终于回到了蒋彧的“老家”,但和赵岚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是低矮的楼梯房,他家在4层。房子和这楼的外观一样陈旧,狭窄,不大的空间里硬是隔出来二室一厅,每个房间都小小的,客厅也小。一张饭桌、一张沙发和一台电视就把这点空间填满了,三个成年人一进来,显得拥挤。

空调也旧了,出风口发出噪音。

但意外十分整洁干净,不仅不会因为其陈旧狭小就给人一种不好的感觉,反而有种旧日子熨帖的味道儿。房间里还弥散着一种淡淡的清新好闻的味道。

齐弩良把行李直接拎到了为他们准备的卧室,出来时手里拿了两套洁具。他把毛巾分给两人,指了指卫生间:“先去洗把脸,凉快一下。”

赵岚指使蒋彧:“你先去,我要卸妆。”

蒋彧便先去了。

赵岚去拿箱子里的化妆包,在房间里看到一个女人的彩色相片。相片尺寸不小,放在窗台前面的化妆桌上。相片前还放了几颗鲜红的苹果,旁边的白瓷瓶里插了一束含苞欲放的新鲜百合。

她从女人的眉眼看到了蒋彧的影子,一下便知道了这人是谁。

拿着化妆包去卫生间,门虚掩着,蒋彧正站在洗手台前,仰着脸,湿漉漉的毛巾盖在他脸上。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照亮他脚下小小一方地板砖,浮尘绕着他的小腿缓慢旋转。人却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动站在那里,像是企图用这小小的湿毛巾把一身的暑热冷却下来。

“洗好了吗?”赵岚推开门。

蒋彧一惊,毛巾从脸上滑下来,一扭脸看见是她,才松了口气,把脸盆端起来,让出位置:“你来吧。”

赵岚站在镜子前,开始往脸上涂卸妆油,边问:“房间里的照片是你妈妈?”

“嗯。”

答应着,他又拧了毛巾擦拭自己的脖子,继而有伸进衣服里,擦拭身上的汗水。擦完了,才把毛巾细细搓过两遍,拧干,挂起来。

赵岚这才注意到,他用的不是新毛巾,新毛巾只湿漉漉地挂在一旁。

“你妈妈好美啊。”

“嗯。”

“你长得很像她。”

蒋彧笑了笑:“谢谢夸奖。”

“诶?我没有夸你的意思。”

等他们洗好出来,齐弩良给他们各自泡了一杯蜂蜜柠檬水,说他们旅途劳累,今晚就在家随意吃点,好好休息,明天再出去吃。说完就去了厨房。

赵岚嘬着加了冰块和薄荷叶的蜂蜜水:“齐哥还会做饭,真看不出来。”

蒋彧双手抱着水杯:“他做饭很好吃。”

“他做什么工作的啊?”

“什么都做过,也做过厨子。”

蒋彧目光一直锁在那扇关上的厨房门上,刻在记忆深处那熟悉的饭食味道飘出来,他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得柔和且暧昧不清起来。

“你说齐哥做过厨子?”赵岚觉得不可思议,便开起了玩笑,“我怎么觉得他那双手不像拿菜刀,更像拿砍刀的。”

“也拿过。”蒋彧还是淡淡的语气。

看赵岚惊讶,他又解释:“小地方赚钱难,也没什么挑选的余地,什么能赚钱就做什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蒋彧突然低下头去。

赵岚蹙眉看着蒋彧:“我怎么觉得你……”

“怎么?”

她摇摇头:“没事。”不光是现在,自从踏上洪城这地界儿,她就已经觉得蒋彧怪怪的了。

“你挂脖子上那小电扇呢?”

“在包里。”

他拿了电扇,推开厨房门。油烟机叫嚣着,呛香和热浪一齐扑面而来。

正操着铁锅颠勺的男人不转身也知道是谁:“出去等着,快好了,里边热。”

是很热,男人外边的衬衣脱了,只穿着一件白棉汗衫,后背已经湿透,肩膀上都挂着汗珠。

脱掉外衣,他手臂的花纹完全显现出来,从手腕一路蔓延到肩胛,一边是流水,一边是流云,紧实密匝的漂亮图案拥挤着,像在手臂簇拥着绽放的繁花。

后颈下方的图案只从棉衫领口里冒出一个高高的发髻,但蒋彧知道,那藏在老头衫下的后背是一副观音坐莲相。无论时间如何冲刷记忆,他永远都记得观音那张美丽慈祥的脸,那眯缝着的细线一样上挑的眼皮下,是永恒慈爱的目光。

汗水滑到了腰际,扎在裤腰里的棉衫湿了一圈。男人颠动锅勺的力量带起手臂和后肩的肌肉,让蒋彧饥肠辘辘的目光徒增了几分凶狠。

他只是咽咽唾沫,随即一笑,又恢复年轻人阳光开朗的神气。

“给你个小电扇凉快凉快。”他把小电扇挂在男人脖子上,端着做好的菜出去了。

小小的四方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就是盛菜用的餐具,铁盆瓷碗,啥样的都有。光是闻着香气,看着成色就知道味道不错,刚刚赵岚还有点怀疑他做过厨子,这会儿倒是很有些信服。

坐上餐桌,齐弩良又把那外面那件衬衫给披上了。

他把仅有的两只饭碗给了蒋彧和赵岚,自己找了个一次性塑料碗。把饭碗递到赵岚手上时,有些局促地解释:“平时家里就我一人,这个碗是以前小彧用的,开水烫过了。”

“没事,我不嫌弃他。”赵岚接过,就闷头大吃起来,并直呼好吃。

看姑娘没有在意,齐弩良才放了心,开了两罐啤酒,给蒋彧一罐。

据蒋彧说,大学四年,加上毕业三年,已经七年没有回来过。再亲密的关系,也会被时间冲淡一些的吧。即便没淡,成年男人之间,很多情绪也都搁在心里,甫一见面,没啥聊的正常。

下午赵岚还想着起个话头打破这奇怪的尴尬,现在她嘴巴太忙,顾不上。

齐弩良似乎也觉到了这餐桌上的安静,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购物频道主持人声嘶力竭的吼声传来,是他熟悉的声音。一个人有时候太安静,每天晚上这个点他都伴着这嘈杂声响吃饭。今晚他调到了一个音乐频道。

喝完一罐酒,好像他才想起来蒋彧此次回来最关键的事儿。

“你们啥时候结婚,日子定了吗?”

赵岚抬起脸看蒋彧,蒋彧就说:“下个月1号,找人算了,那天是个好日子。”顿了顿,问齐弩良的意见,“你觉得呢,会不会太着急?”

“你们觉得好就好。”男人拿起酒,碰了一下蒋彧的酒杯,又碰了下赵岚的饮料杯,“哥提前祝你们新婚幸福。”说着他把一罐酒一饮而尽。

“谢谢齐哥。”赵岚也喝干了杯子里的饮料。

只有蒋彧盯着男人,端起酒杯却迟迟未往嘴边凑。

男人吃了两口菜,又对蒋彧说:“结婚是人生头一件大喜事,你一会儿去和你妈上柱香,亲口告诉她吧。”

“好。”

为了方便这两人住下,齐弩良把蒋彧母亲的遗照挪到了自个房间。

吃过晚饭,蒋彧去给他母亲上香,客厅就留下赵岚和他。

赵岚一边看综艺,一边啃着冰西瓜溜缝。房子没有阳台,齐弩良坐在窗台上抽烟。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他手指夹着烟头朝外,灰白色的烟雾飘出去,一些闷热的空气钻进来。

赵岚看两眼电视就忍不住扭头去看一眼男人。开始她以为他该是个性格很外放的“大哥”,但短暂地接触下来,她觉得他浑身都裹着一种沉郁的气氛,也看不出悲伤,只是觉得很寂寞。

“齐哥,你进来抽吧,我爸也总在家抽烟,没事的。”

“嗯。”男人答应着,却把还有半截没抽完的烟按灭在阳台的烟灰缸里,“你要不要先去洗漱,早点休息?”

“才八点,还早呢。”

他也不再劝,又问:“喝点柠檬水吗?”

“嗯。”

赵岚看男人替她冲柠檬水,问道:“齐哥,蒋彧妈妈在他多大去世的啊?”

“10岁吧。”

“他爸爸呢?”

齐弩良弯着腰从冰箱里掏冰块的手一顿,过了半晌才说:“他很小就去世了。”

“其他亲戚呢?”

“没什么来往。”

“那他还真是只有你一个家人了。”

男人没说话,把冰凉的饮品递到女孩手上。

“我听蒋彧说,上学念书都是你供他的,应该还是挺辛苦的吧。”

“还行。”

赵岚嘬着冰冰凉凉的饮料,对着这种话很少的类型,她话匣子一开就关不太上:“肯定很辛苦,我爸妈两人养我一个都累够呛。”

听到这话,男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姑娘费心些。”

“蒋彧应该也挺费心的,就他那性格,我们认识六七年了,都还摸不准。”

不知想到了什么,齐弩良低下了头,嗫嚅着,像是说给自己听:“他小时候吃太多苦了。”

“人生嘛,先苦后甜,现在好了啊,他工作不错,薪水很高的,以后让他好好孝敬你。”赵岚轻快地絮叨着,像一只活泼的山雀。

“聊什么呢?”男人清朗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聊你呗。”

“别废话了,先去洗漱。”

“还早。”

蒋彧说着过来上手拉了赵岚一把:“快去,听话。卫生间不透风,先洗还能凉快点。”

赵岚不情不愿地先去了。

齐弩良避嫌回了自个房间。过了一阵,蒋彧又来催齐弩良洗,他便先去洗了。

夜晚深了,这一夜家里多了人气,齐弩良无知无觉地哼着刚刚音乐频道里的歌曲。他把果盘重新摆到姚慧兰照片跟前,又去给鲜花换了水,正躺在床头抽烟,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蒋彧浑身湿漉漉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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