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黑透了，夜晚的东湖倒映着城市璀璨灯光，美得如同冉冉银河。

餐厅乘着月色，缓缓的向着湖心旋转，湖中央有亮着花灯的游船犁开星河湖水朝对岸驶去。

夏可人和孟津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乐队正在演奏着《此情可待》。

夏可人有些害羞，脸红扑扑的，又时刻担心孟津说出什么需要她表态的话，于是侧着头，避开孟津望向她的眸光，只是看着粼粼窗外。

一顿饭吃得紧张兮兮的，孟津一说话夏可人连忙屏住了呼吸，眼睛看着窗外耳朵却竖了起来，好在孟津只是问关于美人图的事。

谈到美人图夏可人正过脸，眸子一下亮了起来：“见月香见前辈的手艺可是真的好，这画补到现在已是一幅绝品，空着的美人面宛如断臂维纳斯，更叫人无限遐想。”

夏可人时时都在自己脑海中构想，在那样的春意盎然中，如此身姿曼妙的女子，脸上该是怎样的一幅模样。

“就是这一幅模样。”孟津忽然开口，“和你一起去泾县的时候，你说起国画相关的东西，眼睛里发着光，整个人都跟着亮起来，和我在牧山别墅，黑沉沉的夜里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样子全然不同。”

夏可人颤了颤睫毛，她的眼睛正看着孟津，此刻倒不好意思移开了，只微微垂了下，接着听他说。

“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对你产生了好奇，觉得你不应该是冰冷孤僻的夏可人，你应该是个如同你名字一样，意趣丰盛又灿然热烈的女孩子，只是你将那个真实的自己掩藏了起来，只用冷淡对待这个世界。”孟津说的是夏可人，也是他自己。

他们都是因为过去的经历而改变了自己，直到遇上另一个相似的自己，负负得正，两个人都在不知不觉的改变……

“那只是你想象的。”夏可人开口，“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夏可人心里涩涩的，这是爸爸离世后，第一个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是妈妈，当初想要改善两人的关系也从没将话说到她的心里去过。

此时此刻，夏可人却本能的想要反驳。

不是因为讨厌孟津，所以不想让他看见真实的自己，正是因为她的心里也对眼前的人有了感觉，所以害怕……害怕拥有之后再失去，听孟津刚刚那话的意思，他的心里对夏可人已经有了一个想象，他想象外表冰冷的夏可人有一颗灿烂的心。

夏可人对自己没有信心，她担心自己成不了孟津想象里的模样。

孟津没有反驳，他开口，嗓音轻柔得像是浮光里的云：“那我能否有幸知道你的过去呢，看看从前的你什么样子。”

过去……夏可人摇头：“我永远也变不回从前的。”

爸爸妈妈离开了就是永远的离开了，过去的自己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你永远也不用变成从前的样子。”孟津又说，“从前过去了就过去了，等着你的是未来。”

夏可人心砰地一跳，她脑子里嗡嗡的，有些反应不过来，深吸口气只扭头去看窗外。

孟津顺着夏可人的目光看下去：“想去坐船吗？”

餐厅里待得发/热，夏可人只想赶紧出去透透气，爽快的点了头。

孟津去买了夜游东湖的票，没有买往返，只是到对岸去，两个人上船后站在船头的甲板上，夏可人手扶着栏杆，让凉爽的晚风吹拂到脸上来，将她热滚滚的脸颊吹得舒服了些，孟津背靠着栏杆，眼睛望向轮船上闪烁的航灯。

“我连我妈的名字也不知道。”孟津开口说。

夏可人一下站直了背，她听蔡总监说起过孟津的身世。

“只知道她和我爸一夜风/流，然后就有了我，生下我送回孟家找我爷爷要了五十万，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孟津接着说，“我爸痴爱国画，常年待在国内，所以我几乎就是爷爷养大的。”

孟津一点一点讲着自己小时候的事，夏可人也就安静的慢慢听着。

眼前这个气势分明，又冷淡的МU总裁，变成了眨巴着眼泪，冒着鼻涕泡泡的小孩子，又一瞬一瞬的从小男孩成长为了春天的闪电般勃勃生气的少年，再从少年长大成男人。

游船靠岸的时候，夏可人已经将孟津从小到大的经历了解得清清楚楚。

孟津低下头冲她笑了一下：“我的从前讲完了，你要告诉我你的吗？”

“我想知道你的从前不是想把你变回从前的样子，只是可惜没有更早的认识你，错过了那些岁月。”孟津解释的时候歪了一下头，头发被风吹得扬了起来，他伸手轻轻抚了下去，“我想现在补上。”

游轮晃动在湖面上，夏可人一时没站得住，孟津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两人随着人群往岸上走去，岸边是环湖路，亮着硕/大的玉兰花样路灯。

在这夏季最后的夜晚，夏可人怦然心动，她害怕，可害怕又有什么用处呢？如果外婆在，外婆一定会让自己大着胆子的往前走。

小时候，夏可人养过一只白毛的小狗，是在校门口捡回来的，捡回来时不过巴掌大，雪白雪白的毛，圆圆胖胖的取名叫雪球。夏可人喜欢极了，一直养了两年，两年后的一个冬天，青川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又冷又湿，雪球爱在院子里淋雨玩，拦也拦不住，这一次淋过了雨后，它就感冒生了病。

爸爸给它喂了药，夏可人也每天晚上抱着它睡觉，只想它能暖一点，只可惜，五天后，雪球还是死掉了。

夏可人伤心了好久好久，从那之后，就再也不养小狗了，哪怕后来爸爸又带了条小黄狗回家，夏可人也拒绝和小狗亲近。

外婆晓得后，特意把夏可人叫到了院子里去，坐在飒飒青竹底下，一边逗弄小狗儿，一边问她：“你不最爱小狗吗，怎么不和它玩儿了？”

“它也会死掉的。”夏可人悲观的说，“或早或晚，那我总会失去的，要是和它玩过了，我的心里就会有了它，到时候它再死掉，我得多难受啊。”

夏可人又想起了雪球，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外婆微微笑着替夏可人抹去了小脸蛋上的泪：“就因为怕它死掉离开你，就拒绝爱它啦？”

外婆把夏可人揽进了怀里：“或早或晚，外婆也会死掉的。”

“我不！”夏可人呜哇大哭起来，“我不要外婆死掉。”

“死掉又有什么关系呢？”外婆捧起夏可人的脸，让夏可人看着自己，“在一起的日子这么的美好幸福，即便以后我们分开了，你一想起来心里也会是暖暖的，不是吗？”

夏可人眨巴着眼睛，外婆又说：“外婆也有过永远不想分开的人，可总免不了一扭头就再也见不到了，即使这样，也不会后悔从前把他放进心里过，可人，不要害怕失去，要铭记拥有的时候。”

“外婆说的是外公吗？”夏可人问。

那时候的外婆只是轻轻笑着，没有再回答。

夏可人一下子有了勇气，她点了下头，扬起脸来向身边的孟津开口：“好，我告诉你。”

夏可人从小时候跟着妈妈和外婆学画讲起，一直讲到妈妈去世，大学四年里她的压抑沉闷，冰冷乖僻，也一一的向孟津述说。

两人在淡淡的灯光下向着前方走去，直到夏可人停下脚，站在一片酢浆草的山坡上，然后深吸口气：“就是这样了，再然后我就为了赎回抵押出去的房子就到冯嘉宇的四季斋里卖妈妈留下的《墨梅图》，图没卖出去，却把自己给卖了。”

夏可人的过去从来没对人讲过，此刻说出来，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呐，从现在起我们就是知道彼此过去的好朋友了。”孟津语气轻快。

以孟津的身份想要了解夏可人的过去易如反掌，他之所以想让夏可人自己讲出来告诉他，是因为他能感觉到，过去的事是压/在她心中的那块石头。

只有冲破情绪的阻碍，开口讲出来，那块石头才能松动，再逐渐沙化，最后吹一股，烟消云散……

“不过，我不想只和你做彼此的好朋友。”孟津笑了，“我想和你做男女朋友。”

这表白又突如其来了，夏可人一抬眼，只见湖岸边的斜坡草地上长满了大片粉白色的桃之辉酢浆草，在漫天星光和粼粼湖水的映照下，夏可人只感觉自己站在了落日余晖里粉白的云霞中。

孟津也没问夏可人愿不愿意，只是开口接着说：“‘S’系列的S，是SUММER，夏天的夏，夏可人的夏。”

夏可人的脸和桃之辉一样颜色。

“在这个夏天遇到了你，希望能在夏天结束之前，和你在一起。”孟津看着夏可人，“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夏可人快要不能呼吸了，她差点一点头就要答应。

可这刚成为好朋友，眨眼就变成了男女朋友，会不会太快啦？

“我……想一想。”夏可人吸了口气，脑袋有些发晕，“你，你先回去吧，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我等着你。”孟津笑着开口，“你慢慢想。”

“好，你回去吧。”夏可人迫不及待的想让孟津走，她此刻实在是太紧张了。

“我先送你回四季斋。”孟津开口。

“不用不用。”夏可人连连摆手，“我需要待在这里好好想一想，我待会儿打个车就能回去，你快先走吧。”

“好，那我先走。”孟津摇着头笑了一下，转身就走了，一直走到路边这才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辆小车就开了过来，孟津也不上车，就站在外边，远远的看着坐在了小坡上的夏可人。

夏可人脸红心跳，几乎要晕倒，她实在不想让孟津看到自己因为他的告白兴奋紧张得晕倒过去的窘样子，哪晓得一坐下去，她就发现脚边的一根酢浆草叶是四瓣的。

可真是好运气，夏可人想把它拔下来，想了想又松了手，只是拿出手机来照了张照片。

拔下来好运气就只是她一个人的了，放在这里，它或许还能被其他人看到。

夏可人盯着那四瓣的酢浆草叶，托着腮，在这湖边坐了很久，坐到后来嘴角微微的翘起来，忽然的开心从胸膛里涌起，她无处发泄，干脆往草坡上一躺，打了个滚儿。

孟津远远看着夏可人突然倒了下去，吓了一跳，刚拔腿往那边跑了两步，就见她打起滚来，于是停下脚步又笑着回到路边。

……

夏可人回到四季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四季斋的灯还亮着，冯嘉宇在等着她。

孟津一直看到夏可人进了四季斋里边，这才让司机开车离开。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冯嘉宇正在看手机，“我差点报了警！”

“不对劲，不对劲，你这是一幅什么表情？”冯嘉宇放下手机，手机上是夏可人的微/博主页。

“孟总向你表白啦？”冯嘉宇大喊起来。

“你怎么知道？”夏可人震惊。

“真的？”冯嘉宇也惊了，转而大喜，“哎哟哟，我的好姐姐，你往后可别忘了我呀！”

“什么乱七八糟的！”夏可人径直往里间进。

“姐姐！可人姐姐！”冯嘉宇要追过去，“我给你讲，那种大户人家你可得多几个心眼啊，有什么心事都先问问我，我懂得多的！”

里间的门砰地一下关上。

冯嘉宇摇头：“真是不识好人心！”

说话间，又拿起了手机，今天夏可人的账号又多了好几十个粉丝，其中一个名叫“风雨兰”的几乎给每条微/博都点赞转发评论了。

冯嘉宇正在研究账号的粉丝年龄层，只觉得这个风雨兰一看就是位五十来岁的中年女性……

里间里，夏可人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她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对孟津的那微妙的好感，她有期待，此刻期待成真的落到了她的眼前，她想好好珍惜。

翻开相册，夏可人看了看刚刚照的那根四叶草，然后打开微信，向孟津发了一个字过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