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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袁乃东就留在了四季行宫。他去武藏馆跟两个堕落者切磋了一下拳脚，这两个堕落者都是教官，长得牛高马大，幸得他收放自如，才没有打死他们；又去鹤舞馆看了一场名为《天神》的面具表演，这表演混合了歌剧、话剧、舞蹈和杂技，全场却只有非洲鼓伴奏，在繁复与简单杂揉中，体现的是深入骨髓的古朴与原始；还去水云馆泡了传说中的雪山温泉，虽然感觉没有母亲说的那样好，却也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身心的疲劳。

当晚，袁乃东留宿赤诚馆。午夜时分，他偷偷溜出房间，搜索了四季行宫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收获，尤其是他最关注的重生系统方面。此时的四季行宫，空无一人，连值班的教奴都没有，仿佛被废弃多年的空城。次日，吃过早饭，袁乃东告别母亲，回到乌胡鲁神殿。

刚进入神殿区域，袁乃东就发现无线网络消失了。肯定是乌胡鲁下令加强对无线网络的安全管理，而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安全管理就是关掉无线网络。毕竟，没有无线网络，也就没有无线网络的安全问题。

重生宫门前的广场和石阶上，一如既往地挤满了重生教信徒。何子华正和几个教徒说得天花乱坠，看见袁乃东，立刻撇下同伴，跑了过来。“昨天你跑哪儿去呢？我到处找你了。”何子华对袁乃东说。

“我去四季行宫了。一早就过去了。”袁乃东回答。

“好玩吗？”

“好玩，好多好玩的。”

“什么时候带我过去玩？”

袁乃东点点头，又问道：“找我什么事？”

“很多事。”何子华和袁乃东并排而行，同时告诉他，邦妮，十殿长老之一，突然间就死在她的楚江宫里。邦妮之死，据传是她手底下的一个主祭干的。这个叫谢尔盖的主祭已经上书乌胡鲁，说邦妮失德，受了神罚，亡而不能重生，恳请乌胡鲁任命他为新的长老，继承邦妮的教区。乌胡鲁没有正面回应，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消息是，克里多尼娅在秦广宫宣布，澳洲教区宣布独立，不承认乌胡鲁是世间唯一真神，不再接受重生教的统辖与管理，隔绝与乞力马扎罗山的一切联系。袁乃东知道，在重生教统一世界的进程中，澳洲是最后一块接受乌胡鲁旨意的大陆。历届长老也是自立于重生教之外，独立意识最强的。克里多尼娅在重庆朝天门会议后，就着手准备。她的勇气和底气来自于对她忠心耿耿的数十位主教，更来自于六个联队的仙艖。“这仙艖长得像丑陋的蝙蝠，却会下巨大的蛋蛋，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把一座城市炸得连根毛都不剩。”何子华如是说。

乌胡鲁听闻克里多尼娅叛变的消息，也不特别愤怒。这样的事情，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就让玛丽和约翰去教训她吧。”乌胡鲁平静地说。

“玛丽和约翰是谁？”袁乃东问，“神将吗？”

“我怎么知道？”何子华耸耸肩。

玛丽和约翰是两个极其常见的名字，一检索，就有无穷无尽的资料汹涌而来。

“还有，瓦伦蒂娜离开她的楚江宫，要到乞力马扎罗山来朝圣了。”何子华兴致勃勃地说，“她说她的南美教区出现了三头神兽，二齿兽、水龙兽和冠鳄兽，伤人无数。她曾多次前往安抚，都不顶用。这次来朝圣，就是恳请乌胡鲁，收回神兽。”

袁乃东立刻就想到了狼蜥兽。在古老寨的时候，狼蜥兽现身，咬死了数十位村民；为安抚狼蜥兽，何敏萱被献祭；何牧师说，狼蜥兽乃是我神乌胡鲁派来考验我们的。打死狼蜥兽，会给古老寨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二齿兽、水龙兽、冠鳄兽和狼蜥兽，这些名字都是有来处的，来自于古生物学，是遥远的古代曾经存在过但现在已经灭绝的动物。袁乃东想：这意味着什么？一个神兽工厂？

“邦妮，克里多尼娅，瓦伦蒂娜，三位长老同时出事，这幕后一定有什么故事。”何子华摇头晃脑地说。

“可你还是没有说找我有什么事。”

何子华小心地左右看看，确认周围没有旁人，这才凑到袁乃东耳边说：“你发的那个视频，我已经看过了，我和我哥一起看的。我很生气，真的，非常生气，怎么能那么说呢？要是我在现场，一定把那个叫崔玺晶的家伙打个半死，就会夸夸其谈。你怎么能忍得下去？你是去审讯那人的，你怎么不反驳他？”

袁乃东瞪大了眼睛：“崔玺晶说得挺好的呀。”

何子华说：“诶？我大哥也这样说，真是奇了怪了。你们俩串通好了的吗？那个姓崔的，就没有一句真话，地地道道的恶魔。”

这时，有三四个信徒经过，何子华闭上了嘴。观看和讨论崔玺晶的视频都是乌胡鲁亲口下的禁令，何子华再莽撞，也是知道规避的。等那几名教徒远去，何子华正要开口，袁乃东掐住了他的话头：“你哥说的好，跟我说的好是不一样的。我说好，说的是崔玺晶的内容；你哥何子荣说好，说的是崔玺晶陈述问题的方式。”

“有区别吗？”何子华歪着脑袋问。

袁乃东微微叹了一口气：何子华虽然当上了重生教主祭，可骨子里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学识上没有一点儿长进。“今天来的人比前两天多啊！”袁乃东看看四周，感叹道。何子华立刻就忘了刚才那个话题，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起这些信徒来乌胡鲁神殿的原因：“一年一度的重生节要到了嘛。”

这一天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袁乃东都和何子华在一起。他不无惊讶地发现，自从上了乞力马扎罗山，何子华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积极。何子华跟所有见到的人诉说克莱门汀对他的启发，“就像一道白光，照亮我黑暗的胸膛。我豁然开朗，寻到了生命的真谛”；何子华和所有见到的人分享他对《神之书》的理解，“神说，不要去想，《神之书》上有一切的答案。以前我不相信，现在我真的信了”；何子华参加重生教的一切活动，礼忏、祭祀、晨课，一样也不落下，还到处宣称自己愿意抄写一千遍《神之书》，以此把我神乌胡鲁说的每一句都铭刻在心里。以前，袁乃东见过何家老大何子荣虔诚的样子，现在，何家老二何子华的虔诚，是他的十倍，乃至百倍。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袁乃东还不得而知。看着何子华在人群里游走，宣讲自己的看法，驳斥别人的观点，谁敢质疑他对《神之书》的理解，他就会梗着脖子、圆睁双目、唾沫飞溅地批评回去，以至于谁也不敢和他辩论，袁乃东暗想：这或许真的是信仰的力量？

这天深夜，袁乃东再次溜出了房间。想要打听到重生教的秘密，规规矩矩可不行。与到了午夜就空空****的四季行宫不同，午夜时的乌胡鲁神殿依然到处是人，尤其是朝圣者宿舍这边。有值班的堕落者和天神卫，也有很多睡不着的教徒，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教义。袁乃东原本想隐蔽行踪，很快就发现，完全不需要，因为根本没有人在乎他。他放弃了隐蔽，在各个地方与各个人群穿行，耐心地倾听，同时不动声色地提问，打听那几个他感兴趣的话题。

过了一个小时，袁乃东并没有收获什么。这些信徒的热情足够，见识却很狭窄，所说的话，不外乎是《神之书》的些许片段，加上自己的一知半解，没有别的值得称道的地方。唯一算得上是收获的，大概是从一名堕落者那里听到的一个牢骚：天神卫的名额最初确定的是一千，后来却只有八百名堕落者入选。这是为什么呢？何子荣解释说，总得给剩下的堕落者以希望吧。至于什么时候把那两百名额补齐，得看堕落者的表现，还得看我神乌胡鲁怎么说了。哎，相当天神卫，真难啊！

就在袁乃东准备放弃，回去休息的时候，一声怪异的吼叫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你们听到了吗？”袁乃东问。

“什么？听到什么？”周围的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回答。

“声音，好像怪物的吼叫。”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其中一个人说：“你听错了吧，这是风声。我们在雪山顶上，这风啊，从来没有停过。”

“风声很大，然而风声里有麝足兽归巢的声音。”一个堕落者说：“你们刚来，还不知道。我们是早就习惯了。”

“麝足兽是什么？”袁乃东假装好奇。

“我神乌胡鲁豢养的十二神兽中的一个。”堕落者说，“哪个地方的人违反了重生教教义，我神乌胡鲁就会放出神兽去惩罚他们。最近，大裂谷那边的游击队闹得厉害。我猜，麝足兽就是去对付游击队的。”

“麝足兽是负责保卫圣山的吗？”

“是的。”

“游击队还在？”

“本来已经被剿灭了，最近换了领导人，又死灰复燃了。”

袁乃东又说了两句话，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离开乌胡鲁神殿，循着麝足兽的声音，一路追踪而去。夜色正浓，层层乌云遮住了大部分天空，月光自云隙间投射而下，冰川在眼前铺展，一片朦胧。袁乃东不再隐藏身手，全力施展，像一头雪豹，在冰川上跳跃，狂奔，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竟似在冰川表面上飞一样。寒风凛冽，刮擦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他不在乎。

与此同时，他放开自己的感觉器官，全力捕捉麝足兽的位置，并根据它的奔跑速度和方向，计算出它去要的地方。

五分钟后，袁乃东看到麝足兽了。它在一条宽阔的山谷里奔跑，样子和之前见过的狼蜥兽区别挺大，不过，体表覆盖的可变形材料制造的金属外壳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袁乃东在山岭之上，隔着数百米的空气，和它并行奔跑。

麝足兽突然调整了前进的方向，爬上了对面山岭的峭壁。那片峭壁如同被巨斧砍过，没有覆盖冰雪，也没有植被，黑灰色的岩体在白色冰雪的包围下，十分显眼。

麝足兽爬上峭壁的动作，宛如一只没有尾巴的壁虎，迅疾而稳当。

等它爬到一半的时候，峭壁突然裂开一个洞口，一个金属笼子出现在洞口。显然，那就是麝足兽的巢穴了。这时，袁乃东还在这边的山岭上。他估算了一下距离，这边距离洞口所在的地方至少六百米。他不再犹豫，身形后挫，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对面峭壁的方向冲去。

路的尽头有一块舌状突出的岩石，他在岩石上跳起，高高地跳向层云密布的天空。要是有翅膀的话，他一定可以飞到月亮上去。然而，他没有，所以，到了最高点，他开始在地球引力的牵引下，以一条优美的弧线，往下方滑落。

袁乃东计算得很准确，弧线的尽头就是对面峭壁洞口的下方一米处。

最后关头，他调转身形，手脚向下，减速，尽力撑在峭壁上，缓解了一部分降落时的冲击力。那儿的岩壁还是掉落了很大一块。他不管，匆匆伸手，勾住笼子下方的铁链，然后在巨大的铁链滑动和齿轮轰鸣声里，跟着笼子和麝足兽一起进入神兽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