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隔壁的绘英书院升级成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后,积墨巷里的店铺十有八九都换成了卖旅游纪念品的了。
只可惜人家书院的门开在了另一头,来旅游的人全都从前边的文韬街上走,积墨巷几乎“人迹罕至”,纪念品店倒闭的又是十之八九,店铺盘不出去只好空着。加上青川市旧城改造计划,商业街、金融中心都建在了新城区,这原本青川老城里数一数二的繁华街道,就这样被城市里的人遗忘冷落了下来。
孟津在文韬街下了车,沿着积墨巷口走进来,不宽的石板巷,一面是爬满青苔藤蔓斑驳的院墙,另一面是灰头土脸的低层建筑楼群,紧挨着一墙之隔的热闹旅游区,却好像被热闹所隔离了,反而有种烟火之外的怡然感。
四季斋位于积墨巷最深处,门口摆着两盆迎风招摇的三角梅,火红的花朵蓬勃盛开,给这清淡的巷子里增添了一抹颜色。
孟津走上石阶,掀开店门口的竹帘,帘后的感应器响起一声“欢迎光临”,他刚走进去,冯嘉宇就凑了上来。
“孟总,大驾光临啊!”冯嘉宇本趴在桌上打瞌睡,听见感应器的声音一见来人,赶紧笑眯眯的奔了过去。
这店门口的竹帘是一入秋就换上来的,挡风,本来竹帘上还系着有个铃铛,冯嘉宇嫌不够智能换成了这个感应器。
右边隔断后边,夏可人坐在那张大画案前,正埋着头聚精会神的调颜料。
国画的颜料现如今最常见的就是牙膏管状的了,一个小盒子里,12色24色或者更多。夏可人教来学画画的小孩子就是用的这种颜料,这颜料用起来方便,不是多年画画对颜色格外敏/感的人,也看不出差别来。
不过,对于一些讲究的人来说,颜料可是重中之重。
中国画讲究取于自然,用于自然,画花鸟鱼虫、草木山石的颜料也来自于花鸟鱼虫、草木山石,呈色持久鲜艳。所以过去管状的颜料没有出现之前,画家们用的都是自然的矿物颜料,对于现今一些讲究的画家来说,矿物颜料仍然是首选,孟津这幅工笔美人图的作者也不例外。
夏可人对比了好几种,才选定用北/京天雅的矿物颜料全色。
上色时需要先把瓶子里的颜料固体放入乳钵中,加入热水等颜料稍微化开一些后,将上层浮水去除,留一点水,再用手指沿着一个方向将颜料慢慢揉合,待完全泡开成为糊状时,略加一点清水上笔。
天雅的颜料与这幅工笔美人图几乎一致,至少肉眼看不出差别,除了藤黄色。
夏可人把世面上能找到的藤黄都试过了,可不是发灰就是发淡,没有一种有美人图上的鲜嫩明亮。
搓了搓微微有些发僵的脖子,夏可人正发愁,就听书架边,早已进来,在旁等候多时的孟津开口:“走吧。”
“走?”夏可人有些奇怪,刚想问去哪里,一下想起来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孟津人在国外,说等他回国就带自己去妙川别墅找找有没有什么关于“夕禾”的线索,于是一口答应下来,“好。”
夏可人拿手机对准画上隐隐约约的“夕禾”篆刻拍了张照,又把画放好后,这才跟孟津出门。
可上了车没多久,夏可人就感觉不对劲,车分明是往城外开去,她坐在副驾,问亲自开车的孟津:“这不是去牧山别墅区的路啊?”
“谁说去牧山别墅区的?”孟津盯着前边,转了个弯儿,车就开上了城际高速路。
“我们不是去妙川别墅吗?”夏可人问。
“是。”孟津微微侧脸,看了夏可人一眼,接着开口,“妙川别墅在宾城。”
“什么?”夏可人有些愣住了,她一直以为上回去的牧山别墅区,第一次见到孟总那里,就叫妙川别墅,实在没想到妙川别墅竟然在宾城。
宾城是省内离青川最近的一个市,可开车过去也要三个小时。
眼下天色已经晚了,现在过去的话,什么时候能回得来?
“这幅画是我爷爷的。”孟津忽然出声。
夏可人想说我知道,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说出口。
孟津接着说:“我爷爷晚年长期居住在宾城的妙川别墅,所以我想,如果有关于这幅画的线索,只能去妙川别墅找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这妙川别墅这么远。”夏可人有些无奈,“现在都这么晚了,今晚多半回不来,我也好带些东西一路。”
“什么都不用带。”孟津回到,“那里都有。”
到宾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妙川别墅位于城西芙蓉江畔,夏可人下车的时候,夜空澄净,天上的星星稀稀拉拉的亮着。
跟着孟津进到别墅里,里面灯火通明,毛巾拖鞋热茶水果全都一一妥帖的准备着,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爷爷重要的东西都在书房里,跟我来吧。”
孟津领着夏可人坐电梯来到二楼,书房的门一打开,凉丝丝的夜风扑面而来,里边书桌后头的小圆窗户大开着,白天下过雨,雨水洒了进来,洇湿了窗户下面的一小块地板。
“爷爷不许别人进入书房,就连打扫也是他自己来。”孟津走进去,关上了窗。
孟老爷子生病后,只有孟津为了找画进过这个书房一次,可那次他来去匆忙,忘记了关窗。
夏可人跟着孟津走了进去,书房布置得简单干净,一张木桌一把木椅,窗外紫藤掩映。一壁嵌入墙中的书柜,柜中放置的全是收纳字画的盒子。
左边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娄师白蕉叶雏鸭,右边是黄宾虹的烟雨山景。
夏可人一见到就走到了书房中间,看看左边碧绿的芭蕉叶下,两只墨色红嘴、生机蓬勃的小鸭子弯着长颈去啄叶下垂着的一点蜘蛛,又看看右边百尺青山出气成云,山脚下林木扶疏,间有一亭,亭中一点人影。
左边趣意生动,右边缥缈旷达,都是绝世的好画。
孟津从前抵触国画,所以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此刻他站立在夏可人身边,细细看去,只觉得画不肖形,却通意,简单的笔墨却能将天地描绘其中,难怪这么多人对国画如此痴迷。
夏可人看不够,可时间却不多,她收回目光向孟津道:“开始找吧,明天下午能回去最好,我下午还有课。”
“好。”孟津点头,转身走向书桌。
书桌有两个抽屉,两个柜子,其中一个抽屉上了锁,孟津坐在木椅上,细细翻看没上锁的抽屉和两个柜子里的东西。
桌面上整洁雅致,笔筒旁边还摆了盆风雨兰,只是多日没浇水,花叶已经有些蔫黄了。夏可人刚走过去,看到风雨兰神色动容,片刻后又抿嘴轻轻笑了一下。
夏可人很少笑,这零星的笑意引起了孟津的注意,他手里拿着一叠信,边拆看,边扬头问她:“笑什么。”
“可能他们那个年纪的人都有这个爱好。”夏可人伸手点了点风雨兰,“我外婆的书桌上也爱放这个。”
“怎么样,信里有什么发现吗?”夏可人问。
孟津摇头:“都是和老友叙旧的,没有提到过国画,更没提过什么女人。”
“那就怪了。”夏可人轻轻皱了下眉。
“怎么了?”孟津问。
“孟老爷子这么喜欢国画,怎么和老友叙旧却没有提过。”
“我爷爷的老友多是在美国结交的,那时候爷爷他一心只有МU的生意,从没提及过国画,这爱好是他晚年回国后,才逐渐显露的。”
夏可人点点头,孟津接着说:“不过,还有个抽屉上了锁,不知道里边有什么。”
“上锁了?”夏可人下意识的伸手把那盆风雨兰给拿了起来,花盆托盘底下竟压着一枚黄铜色的小钥匙。
孟津一怔,夏可人也有些愣:“只是我外婆喜欢把小抽屉的钥匙藏这儿。”
孟津拿起钥匙,打开了抽屉,里面还是信。
只有一封,信封上什么也没写,打开来里面也没有任何的称呼,只在有些发黄的信纸中间,写了两行字:时间追人,我老了,想来你也是。当初千方百计的回不来,临老了,回来了,却不敢再见你。
孟津抬头,正好对上夏可人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对视一瞬,移开眼神,都觉得这信上说的那个“你”就是美人图上画的那个女子。
可接着再怎么找,也没再找到关于这位女子一丁点的信息。
“不如看看画吧。”夏可人说,“找找看还有没有那个夕禾画的别的画。”
虽然美人图上只留下了名号,可如果找到别的画,上边留了其他的痕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地名,馆名,也能更好查找一些。
两人一直找到天色将白,几乎把书柜里的画都翻找了一遍,却没有第二幅夕禾的画。
孟津收起最后一个画轴,看了眼夏可人有些发白的脸,开口道:“你睡一会儿去,我再找找。”
“没关系,反正天也亮了。”夏可人搓了搓手。
“我不是和你商量。”孟津把画轴放回锦盒里,“出门左手边第二间,是备好的卧房。”
“好。”夏可人不再强撑,又看了两眼左右两边挂着的画,这才出了门,刚进到左边的卧房里,手机就响了起来。
夏可人一边接电话,一边看刚刚走进的房间。
“喂。”房间不大,东西一应俱全。
“我的可人姐姐,你去哪儿了?还和孟总在一块儿吗?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夜不归宿呢?叫我多担心呐!”冯嘉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妙川别墅在宾城。”夏可人坐在了床/上,她解释了一句,接着到,“你帮我给孩子们家里通知一声,下午的课会晚一个小时开始。”
“哎哟,那我就放心了,夜不归宿得好哇!女孩子也可以主动的嘛,可人呀,抓住机会,这孤男……”
冯嘉宇的话还没说完,夏可人赶紧挂断了电话。
仰面躺在床/上,轻轻出一口气,翻身裹上被子,困意袭来,刚要睡着了,手机又响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还是冯嘉宇。
夏可人面无表情的按了拒绝,没两秒钟,电话再次打来,夏可人眉头一皱,这次按了接听。
“可人,出事了!我刚刚打电话通知学生时,余雅诗说余瑞琪今天天不亮就趁她不注意跑了出去,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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