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柄“刀”渐趋渐近,他低喝一声,双掌平平推出,将一切锋锐的、尖利的招式,全部都挡了开去。
阳光下的红影,渐渐化成一道粉色的雾,乍聚乍散,是浓时淡。浓雾笼罩的阴影里,两个人影乍起乍落,左右飞舞,惊得方圆几丈之内,风云耸动,沙尘滚滚。
洛雪隐手下不停,将洛爱刀法三十二招全数使出。再看净水湛,只能依靠他浑厚的内力来相搏相持。
不得不说,这两人一上来,全部都尽了全力,单看那不停弥漫的杀气还有煞气,两个人的身上,都有一层薄薄的光笼罩着,不让外来的伤害侵扰到自己。
屋之巅,云天下,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不多时,三百招已过。
不得不说,和洛雪隐交手越久,净水湛的心里就越觉得不妥。
那个女孩子,明明武艺是不如他的,体力也是不如她的,就连她的杀着,也不够自己犀利,可是,他同样知道,若真这样下去,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有一种人,是不能惹的,那些人,从来罕逢对手的原因,并非他的武艺有多么高强,内力,又是多么可怖,他的不可战胜就在于,他是天生的战士,兵不刃血不退,刀不见血不停,那些人,即使是累,也要将对手活活的累死。
而洛雪隐,恰好就是这种人……
如此大的响动,惊动了王府的亲卫,一班人呼着喊着,正向这边而来。
而兰心居里,深色的锦衣和粉色的长裙交织,看不出谁是谁的身影。两个人就在兰心居的空地上,又来到屋顶之上,再到后山的山顶上,打得难分难解。
看到小姐没有了踪影,青儿心里焦急,连忙提着裙子追了上去。山路陡峭,十分难得,青儿一边哭喊着“小姐”,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去。从来,她的生命里,就只有小姐,就只有主子,若没了小姐,若没了主子,她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没有天地生存的野草,所以,她一定要追上去,若能帮到小姐就最好,若真帮不到了,替她死,也是好的啊……
眼尖的洛雪隐看到青儿几次都差一点跌倒,心里一紧张,心口又中了净水湛一掌。
她的手腕一翻,几枚银针激射而出,其中一枚,正钉在了净水湛躲避不及的手腕上。
两个人影又再分开,洛雪顾不得口中不停溢出的血,连忙去扶青儿:“傻丫头,你跑上来做什么啊……”
要知道,这附近有很多蝎子的窝,其中有些,还是她放养在这里的,她生怕青儿一个不小心,就踩了上去,那样的话,小命就难保了。
“小姐,你吐血了……”大惊小怪的青儿,一边帮洛雪隐抹着嘴边的血,一边又哭了起来:“小姐,别打了,咱们回去……回去……”
回去?
即使想回,她们,又能回到哪里去?
是啊,天下之大,她们还能回到哪里去?
是逃出被人任意折辱的湛王府?还是回到身体的本尊以前的生活里去?
好象都行,又好象都行不通。
来到异世,她只想安安乐乐地做一个米虫,只想好好地,静静地生活,为了这个,她不惜作践自己装疯卖傻,甚至有仇不去报,有冤不去伸。可是,即使如此,别人给她机会了么?
她可以将她们送来的蝎子当成药品,将他们的羞辱当成笑话,可是结果呢,别人不一样逼得她走投无路?
好,既然你想让她走投无路,那么,她就走你的路,然后,让你走投无路……
净水湛,我可以不计较你曾经折断我的手臂,可以不理你曾经那样的羞辱身体的本尊,可是今天,你还不一样如此的咄咄逼人?
那么,从这一刻起,前仇旧怨一志算,这仇,我们算是真正结下了……
洛雪隐望着一身狼狈,神情急切的小小丫头,再想起那些一起相扶的日子,她的心里不由地一酸,然后摇头:“青儿,我们回不去了……”
我们,回不去了。
不论是昨日的风景,还是硝烟,抑或是那些相守的平凡的日子,那些只有我们才能解读的恩怨情仇,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从来没有听过小姐这样忧伤的表情,就如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强悍的小姐一样,那样的陌生感,令青儿的心酸了,乱了,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姐,不要抛下青儿,青儿要和你同生共死……”
洛雪隐眉间的冷酷一分一分散去,夕阳的光,淡淡的凉薄,淡淡的寒。她就在这淡泊的夕阳光线里,替青儿抹去眼角的泪水,重新换上了淡若明水的笑,她说:“不,青儿,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
“你先在这里等着,等小姐报了仇,就带你离去……”
夕阳下,粉衣女子眉间的温柔散去,她用仇恨的眼睛斜视着正在逼着银针的净水湛,一抹必杀的狠意又漫上了她的眸子。
她冷冷地笑着,轻轻地推开还在哭哭啼啼的青儿,再次吩咐她离开。因为,她不想连累无辜,更因为,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处处危机。
散淡的夕阳,落在两人的身上,照一片凄艳的嫣红,那个一身粉红衣衫的女子,披肩的长发乱了,身上的衣服,也有几处破烂,口中,还不住地淌着血。可就是这样狼狈的她,眉间冷定,神色严肃,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满冷酷的光辉。
那样的一个女子,更象是一个战士,即便到了破釜沉舟的境地,却还是自若自如。
刹那间,在沙场上有战神之称的净水湛,脸上终于流露出一抹激赏。
可是,她的经验还是不够是不是?
在战场上,在比武场上,敢将后背露出来的,怕也只有她一个。
不得不说,不服输的洛雪隐,一切成谜的洛雪隐,终于都激起了净水湛的好胜心。
刹那间,净水湛下了决心,他一定要生擒这个女子,一定要将她的锋芒,全部折断……
背对着净水湛的洛雪隐,因为紧张青儿,一时竟然忘记自己了处境。等到长风过耳,她转头,看到的是,一脸冷酷冷意的净水湛。
洛雪隐牙一咬,将全身的力量都凝聚起来,准备承受净水湛用尽全力的一击……
可是,电光火石之间,只听一声惊叫,站在洛雪隐面前的青儿一挺身迎了上去,正好挡在洛雪隐的心口,从来没有修炼过任何内功的她,被净水湛一朝击中,小小的身子,就仿佛风中的落叶一般,直朝着看不到底的崖底落去。
洛雪隐大吃一惊,她想也不想地转头,身子一动,箭一般地射出,直朝着崖底追去。
看到全然不顾自己安危的洛雪隐,净水湛的心里,无来由地一阵惶惑。他想也不想地探手,一把揪住了洛雪隐的衣襟:“别去……”
洛雪隐一声冷笑,然后充满恨意地望了净水湛一眼,厉声说道:“青儿若有事,我必让你陪葬……”
净水湛一愣,手也停了下来,只听“撕”的一声,手中的布片撕裂,那个女子,就带着被撕裂了一角的衣服,直朝着深且黑的崖下跃去。
净水湛,我恨你……
过了片刻,一个人影从崖底升起,净水湛心中一喜,下意识地一接,却发现怀中赫然是被自己打了一掌,已经昏迷的青儿。
崖壁之下,洛雪隐的声音一线传来:“记住,青儿若死了,你就得陪葬……”
……
王府的亲卫,在下一刻起来,只看到了呆呆立在崖边的净水湛,还有他怀中,已经奄奄一息的青儿。
刚才的那一场打斗惊动了他们,可是,他们一跟上来,才发现,一切都已接近尾声。
因为湛王府坐落在京城的明阳山侧,整个府第本高东低,背靠阳明山顶,虽然四季宜人的气候,但因为连接远山。所以,深渊丘壑,在所难免。而兰心居就坐落在王府的本北角,那里,正好是万丈深渊……
“王爷,王爷……”如山的呼吸声惊天动地,可是那个天人般的王爷,只是静静地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女子,迎风站在崖边,任风拂动长衣,神色怔忡,不言不语。
所有的亲兵,只是在看到净水湛无恙时,扑通地跪了一地:“属下来迟还请王爷责罚……”
眼看着亲兵们跪了一地,个个都是诚惶诚恐的表情,净水湛只是无声地抱着青儿转身。
只有最亲近净水湛的人才知道,他们天人般的王爷,在以往的数十年里,曾经两次流露过这样的神色。
一次是他的挚友刘海,为救他困顿,一连七日不眠不休,千里救驾,最终战死在虎山之颠,另外一次,就是他因为征战在外,最终没有来得及看他生平最爱的女子一面……
而今,是第三次。
“王爷,请您将这女子交给属下吧……”亲兵队长易凡走上前来,想要接下他怀中的女子。
然而,他茫然摇头,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
青儿不能死,若青儿还在,那个人,始终会回头吧,可是,若他连青儿都失去了,怕再也没有了见那个人的机会……
看到王爷坚持,易凡令人抬来担架,去唤军医。因为,他看出来,这女子应是受了王爷一掌,虽说表面毫无伤痕,实则,她的五脏六腑都已移位,若不快点医治,怕她无法看到今天的日落……
那是净水湛独步天下的碎心掌,凡中此掌者,没有人能活过第二天的日出……
担架来了,净水湛将青儿小心地放置其上,然后令军医上前医治。
女子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呈献在所有人面前,亲兵们有人认出,那个气息奄奄的年轻女子,就是王妃的亲妹,新婚之夜被打入兰心居的雪隐夫人的贴身丫头。
可是,自从这丫头和雪隐夫人进了兰心居之后,再没有看到她出来过啊。而今,她却为何躺在王爷的怀里?
然而,没有人敢追问事情的原委,直到负责搜索的人归来,禀告说附近无人,易凡这才留下一半人手,继续警戒,而另一半,则保护王爷离开。
当空的日头,照在那个一直沉默的人脸上,身上。他伫立崖壁之侧良久,这才转身而去。
他的身后,绝壁深深,那里,仿佛还有延绵不绝的声音,静静传出。
若青儿死了,你得陪葬……
若青儿死了,你得陪葬……
那个女子的声音,无限量地被扩散,最终变成深深的诅咒,在以后的日子里,在净水湛的心里,长长久久地响着,折磨得他生无宁日……
若青儿死了,你要我陪葬,可是,若连你也死了,又要谁来陪葬?
洛雪隐……
这几天里,湛王府又发生了许多的事。先是淑夫人被人投毒,然后被救活。再就是雪夫人的小厮,竟然被人打昏在后院里,再被人问起时,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些事发生之后,洛水心严厉地令人调查,然后呢却总是不了了之。
跟着,第三件事就来了,而在洛水心的心里,这件事的严重性,显然并非前两件事可比……
原来,今天一早,就有人来禀报洛水心,净水湛的第三房小妾盈儿怀有身孕,然后,却又无缘无故地流产。
可是,净水湛并不在府里,于是,刚刚得到消息的洛水心,连忙和锦儿赶到了盈儿的居所。
净水湛的小妾,通常以其名为居所名,就如兰夫人的盈苑,淑夫人的淑苑一样,盈夫人所住的地方,就叫盈苑。
那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布置简单而且清雅,院中的小几旁,姹紫嫣红开得正浓,而那只有绿叶的柔细树干,还种着几枝青梅。
看来,这个盈夫人喜花草。只是种得如此杂而无章,虽说取春天之色,可是令人感觉俗艳不堪。
这是洛水心望去,对这个盈夫人的第一评判。
院子里,早已站满了下人。他们正在听从医者的招唤,将各种物品递进递出。
屋子里的盈夫人在哭。那样骨肉剥离的痛,那样的失去自己孩子的锥心之痛,唯有相同经历的人,才能真正明了。
有几个平日和她走得比较近的姬妾们赶早过来了,正在低声地劝慰她。可是,那样虚无的劝解,远不及心中的痛楚来得深刻,哭声,虽然断续,自然,也没有止住。
她没有想到,自己怀孕的消息,千瞒万瞒,还是出了此等事情。看来,她想生下一儿半女,以伴终老的愿望,怕此生都难实现了。
之前的之前,也曾听说过姬妾怀孕,可是,每次也只是昙花一现,不是不小心流产了,就是孕妇身死,一尸两命了。
可她偏偏不信这个诅咒,可是,而今,却一样的应验了。
于是,看到那样多的血流出身体,看到她苦心求来的麟儿就此成空,她不顾稳婆的劝告,一直在哀哀哭泣。
看到白纱蒙面的洛水心款款上前,所有的人都让开了一条路,然后让她上前。然而,在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一直在忙碌的稳婆却拦住了她。
她说:“王妃娘娘,请不要让那些脏东西污染了您的眼睛……”
她语气笃定,神情关切,看在洛水心的眼里,心里硬是“格登”跳了一下。然而,下一秒,她就轻轻,却又坚决地推开那个好心阻拦的稳婆,定定地说道:“本王妃只想安慰一下刚刚失去孩儿的母亲……”
稳婆待要再阻拦时,一直跟在洛水心身后的锦儿冲她摆了摆手。于是稳婆再做了个揖,说了声:“得罪了……”
然后,随之让开了。
一听到王妃前来,所有正在劝慰着的妾侍全部站起身来,上前对洛水心见礼。
就连哭红了眼的盈夫人,听说王妃来了,赶忙起身,摇摇晃晃的,想要下床行礼。
然而,快步上前的洛水心,却连忙挡住了。她握着盈夫人纤细的手,关切地说道:“身子还虚,你应该好好歇着……”
“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讲给王爷听,让他为你主持公道……”
一边说,她一边转过头来,令锦儿将所带的参茸之类奉上,然后握着盈夫人的手,叫她注意身体,末了,还叫锦儿吩咐厨房,不论盈夫人想吃什么,什么时候想吃,都要厨房全数奉上。
看到新王妃如此体贴入微,而且平易近人,各姬妾暗暗庆幸,还好,这个王妃并非刁蛮之辈,要不,她们无法生育,以后在王府的日子,更加难说……
而所有的下人,在亲眼目睹了王妃的仁慈宽大之后,本来还在暗地里叫她毁容王妃的人,这下对她刮目相看。
于是,京城之中,湛王妃仁慈贤德之名四处远扬。
离开盈苑的路上,洛水心都很沉默。眼看水心居远远在望,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问身边的锦儿:“锦儿,这是第几个了?”
“回王妃的话,据锦儿知道,这是今年的第三个了……”看到方才的一幕,看到下人们从敷衍变成由衷佩服,又或者崇敬的眼神,锦儿忽然发现,这个王妃,真是了不起……
当然,看清楚一个的真面目,需要一定的时间,而通常我们能看到的时候,却早已晚了……
因为锦儿轻易地相信了,所以,在以后,甚至以后的日子里,才成了无形的帮凶,最终,差点儿断送自己的小命……
“第三个啊……”洛水心蹙着眉,人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么许多年来,已经年过二十二的净水湛一无所出。而他,好象丝毫都不紧张这些。这就证明,这些事,明显的瞒不过他,可为什么,他从来不会彻查,又或者说追根问底呢?
洛水心相信,只要抓住一条线索彻查下去,一定能揪出幕后真凶……
她倒不是大发善心在想要帮盈夫人什么。只不过,她由盈夫人想到,自己也是一个女子,自己也会怀孕……
想到这里洛水心蓦地止步,好在锦儿常年习武,所以躲避得比较及时,饶是如此,也还是差点撞上了她的鼻尖。
锦儿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神情坚决地说道:“不论是盈夫人的孩子,还是其他夫人的孩子,一律都是王爷的骨肉,残害王爷的骨肉,罪同对天不敬,这次,本王妃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锦儿的眼神忽然变得崇敬起来。
她发现,王妃的影子,正在她的心里,无形地变得高大,而她掩盖在轻纱之下,隐隐严肃的神情,更令锦儿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些女人,可怀着她丈夫的孩子啊,她不但没有一丝妒嫉,竟然还要为她们讨回公道……
“锦儿,你这样,这样……”洛水心轻轻地唤过锦儿,在她耳旁轻轻吩咐着什么,锦儿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看来,王妃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这一次,一定能将背后的元凶揪出来,让他再不能残害王爷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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