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堕楼

黄仵作早先寻到了黄鑫的几帖药渣, 重新煎过后给小鼠却是无虞的,再加上太学和武学见寻到了投毒的凶犯,对大理寺再入内查案就不那么欢迎了。

泉九只有和秦寺正一起出马,请了几个与黄鑫平日交好的学子问话, 想查出黄鑫平日里可有得罪的人。

江星阔心里不知是个怎么想法, 转而去了他鲜少踏足的江府。江海云很是惊讶, 但亦十分欢迎, 吩咐施明依张罗茶水点心。

听得江星阔提及刘孜是因为族叔言语刺激才做出投毒之举, 江海云不便接话,只含糊应了一二句。

江家在太学进学的两个少年分别是江海云庶出的幼弟和外甥, 江璞和黄奔。

江星阔见过江璞这孩子,是江海云特意带来拜见他的,因为这孩子生母不显, 又去得早, 基本是在江海云身边长大的, 同儿子也差不多了。

匆匆一面,谈不上了解, 只依稀记得圆圆的一张脸, 笑起来的样子很腼腆。而那黄奔就有些奇怪了, 为何是借了江家的关系入太学?

“我那庶出的小姑姑嫁与黄家, 黄家三房人丁单薄, 本想上头有隔房的兄嫂支应,又无切实的公爹婆母要服侍,也算有好有坏,没想到她年轻守寡, 过了一年又再嫁了。”

江海云喝了一口茶, 挥挥手让想留在花厅服侍的施明依出去, 继续道:“黄奔这孩子,虽是黄家人,却是庶出那一房的独苗了,怎么说呢,就成个没人理的了。不过他还有个亲舅舅,就是方才你提到的族叔,他怜这孩子,就跟江璞似得,也都当儿子养了。”

江海云说着大发感慨,“哎,不过他不比阿璞,阿璞怎么养都是姓江的,他姓黄,到底是要回去的。黄奔进了太学之后,黄家就来要人了。哼,我说,那黄侍郎也真够会钻研的,瞧着孩子有些出息就讨回了。不过孩子都那么大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亲谁不亲,难道看不出?不是,你问这做什么?”

江海云说着一大堆才回过神来,纳闷的看向江星阔,江星阔还没来得及敷衍,他便道:“是不是你那岑娘子说什么了?”

江星阔十分不解,道:“同她有何相干?”

“我怎么知道,女娘都这样,什么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也要搬出来做文章。”江海云脸色有些烦闷,道:“你嫂子那日不是在太学碰见她了吗?说你给了她好大的威风,又打听你的关系能不能送我那小舅子进太学。”

“她在我跟前根本没提过这事,是你夫人太揪着她不放了。”

听得江星阔言语维护,江海云觉得可乐,道:“难得见你如此喜爱一个女娘,当年同胡家那小娘子成婚时,那样多的嫁妆也不见你开颜。”

“那时奉长辈之命成婚,只觉得年岁到了,去做一件该做的事罢了。哪晓得什么喜爱不喜爱的。”

“噢?如今是知道了?”江海云笑问。

江星阔生得冷肃,所以此刻眼眸中的柔和温情就更为罕有动人。

见状,江海云倒是对那个未曾谋面,在施明依口中格外无耻贪财,不孝忤逆的粗鄙厨娘更感兴趣了。

岑开致的影子从江星阔脑子里淡去,案子又重新浮了上来。

“黄奔在黄家过得可好?”江星阔忽然这样问。

“应是还行,初回黄家时总往回跑,不过近年来好些了,前些日子休沐也回来了,不过怎么说呢,虽是一个祖宗,到底是庶房的孩子。”

刘孜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江星阔走出江海云的院门,就见个憔悴不堪的妇人站在角落里等她。

她的身份也不是很难猜,估摸着就是刘孜的姑母刘氏。

刘氏哭哭啼啼的求江星阔手下留情,“会不会是弄错了,那日阿孜气冲冲的回武学,我担忧他出事,还央阿奔也跟去看着他了,阿奔回来后,说阿孜回学舍了,会不会是弄错了?”

“你让黄奔去看着刘孜?”江星阔不动声色的问。

刘氏泪眼婆娑的点点头,又苦苦哀求了一番。江星阔不喜欢给人虚空的希望,没多说什么就走了。

太学门外的书铺是学子聚集所在,瞿先生给泉驹开了一份书单,要他好好研读,除了被胡沁拽着东奔西跑之外,泉驹大多在这里。

书铺总是文雅的地方,太学学袍上的淡墨竹散发着一股清浅如水的气息,泉驹一袭红衣有些抢眼,正倚在二楼窗边看书。

书页上忽然拂过一条灰袍带,泉驹揪了起来,就见是黄奔,便对他笑了一笑。

马蹄声由远及近,泉驹不怎么在意,又翻过一页。

这书铺有些年头了,二楼楼梯到底有些劳损,学子们奔跑走动时常吱呀作响,半点动静都藏不住。所以这悄没声的走上来一个人,惊得泉驹也一愣神。

“大人?”

二楼低矮,江星阔还差六七寸就要撞脑袋了,此刻站得笔直,好像个冷酷无情的巨人。黄奔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矮下去,眸光灰败黯淡,嘴唇不自觉的哆嗦着。

“予你些脸面,走吧。”江星阔一见他如此神色,便是审也不必审了。

泉驹有些不解,但又不敢问江星阔。

黄奔扶着窗框站定,转脸瞥向太学巍峨庄重的红墙乌瓦,他的目光眷恋,仿佛日后都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出了什么事?你同江大人说说清楚就好了,不必害怕。”泉驹小声劝他。

黄奔看了他一眼,忽然整个身子朝后朝窗外倾去,泉驹大惊,下意识去拽他。

江星阔已经走出一丈路,回转不及,眼睁睁见泉驹被他扯着连带了下去。

一切只在须臾之间,泉驹趴黄奔身上,浑身震痛,散架了一般。他双手还紧拽着黄奔胸前衣襟,迷茫惊恐的睁开眼,就见黄奔后脑鲜红如河水奔流。

“我,我要回舅家,不去,不去黄家,不去,舅舅。”随着他断断续续的吐出这句话,两行清泪落入血泊之中。

黄奔眼神渐渐涣散,泉驹焦灼震惊的面孔,成了他在人世间看见的最后一副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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