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何子荣外表柔和，内心坚定。说服何子荣合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敏萱努力过，对这个妹妹的反复劝说，何子荣来来去去只有一句话：“你还小，你不懂。不懂就不要瞎说。”董锐威胁过，要斩断他的手脚，挖出他的眼睛，剥下他的皮，何子荣只淡淡地说：“谢谢你，谢谢你成全我圣徒之名。”直到袁乃东出面告诉他，他因为观看崔玺晶视频被撤掉长老一职，这事儿是他的二弟何子华举报的。当时，是何子华邀请何子荣观看的，因此，一开始就是何子华设下的陷阱，目的就是干掉三巨头的有力竞争者。“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何子华当上比长老还要荣耀的巨头，而你却要死在这非洲的艳阳之下吗？”袁乃东说。沉默良久，何子荣狠狠地吐出三个字：“他不配！”这才配合起白磷团与游击队的计划来。

每年的六月六日重生节，是一年之中重生教唯一的法定节日。根据《神之书》的记录，六月六日，乌胡鲁重生的大日子。除重生节之外的所有节日，都是禁忌，不允许过的。凡过异教徒节日的，都会遭到堕落者的逮捕与对应等级的惩罚。

六月一日，何子荣、马承武以及董锐、魏云等人，押送着游击队首领冉翠和另外四名游击队的领导人，沿着乞力马扎罗山的朝圣之路往上攀爬。袁乃东打扮成白磷团的士兵，混在押送的队伍里。因为重生节的缘故，路上遇到的重生教信徒比平日多了好几倍。堕落者的检查也比平日严格了好几倍。幸而有何子荣。他曾是堕落者的最高领导人，谁都认识他。一路走来，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大的麻烦。

在此之前，何敏萱、毛勇、黄文军、杜显圣、宋青山等人已经按照计划，分批进入乞力马扎罗山了。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六月五日中午，重生节前一天，在织田五号营地休息时，袁乃东意外地发现乞力马扎罗山的无线网络恢复了。因为传播崔玺晶宣讲宗教的视频，无线网络被关闭了，也许是因为重生节要到了，需要上传下达的信息太多，所以必须重新启用。

对袁乃东而言，这是意外的惊喜。惊喜到他需要重新调整推翻乌胡鲁的计划。

重生教的统治，依然是建立在对信息的绝对控制。不管是把曾经遍布全球的量子寰球网废掉，还是假借“寄生虫运动”之手拆掉人体智能系统，亦或者是烧毁除了重生教之外的所有书籍，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实现对信息的控制。袁乃东的信息学导师道格拉斯曾经说过：传递信息的方式越原始，传递的信息量越少，越容易控制，至于故意把信息弄得复杂，让普通人望而生畏，放弃理解，进而把解释权牢牢掌控在少数精英手里，则是非常拙劣但异常有效的措施了。简单地说，把控传递信息的渠道，对所传递的信息，按照重生教的教义，进行加工篡改，一次次重复之后，几十年的时间，就轻易重塑了全体信徒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

这也是一直困扰袁乃东的一个问题。倘若要反对重生教，就必须面对重生教数以亿计的信徒。袁乃东再厉害，也不可能杀死所有重生教教徒吧。眼下，仅仅在乞力马扎罗山，重生教信徒的数量就在十万以上。怎么办呢？最简单的答案就是告诉所有人真相。

袁乃东离开五号营地，躲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花费了两个小时，精心剪辑了一个视频。原始素材都是他来地球后的所见所闻：从重生教的诞生到寄生虫运动，从桐山秀树的游击队到崔玺晶的春节运动组织，从巨壁系统到冰湖下成千上万的尸体，从惨烈的绵阳之战到血腥的朝天门会议，从大杀四方的神兽到恐怖莫名的天降瘟疫……袁乃东把重生教的秘密都剪了进去。

在剪出一个九十分钟的完整版后，袁乃东又进一步加工，剪了一个三分钟的预告版，一个十五分钟的精简版，又配上恰如其分的音乐和旁白。短时间版本便于传播，重点在于吸引观众，九十分钟版则完整而清晰，适合追求真相的观众。

所有的剪辑工作都是在袁乃东脑子里完成的。随后，袁乃东接入无线网络，避开重生教的防火墙及其他安全措施，将名为《重生教的真相》的三个视频一一上传。

《重生教的真相》会主动呈现到所有正在使用的网络终端上。袁乃东设下了一个机制，保证这个视频无法被追踪，也无法被删除。只要想看，任何时候都可以找到。

看到《重生教的真相》的信徒们会怎样呢？袁乃东当然不会奢望看一个视频，就能改变所有重生教信徒根深蒂固的三观。这些三观是他们从小就学习的，是身边所有人都相信的。毫无疑问，改变世界观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肯定不是说变就能变的。从现在开始，到重生节，还有十多个小时的时间。在十多个小时里，有多少人会改变呢？

初步计算表明，最多有百分之一的信徒会毅然接受真相的内容，这部分信徒原本就对重生教心存疑惑；百分之九的信徒会动摇和疑惑，但不会表现在言行上，因为太过危险；百分之九十的信徒会无动于衷，嗤之以鼻，激烈批评，恨不得把制作和上传视频的家伙当场掐死。

袁乃东默想：即使不能拯救所有的信徒，让每一个人知道重生教的真相，也是应该的。由此他又得出一个结论：推翻重生教的统治后，要完成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建量子寰球网。

袁乃东传完视频，又给住在马文济峰四季行宫的母亲萧菁打了网络电话。嘘寒问暖后，袁乃东让她找个时间去检修一下“曙光女神号”。“上一次我去的时候，飞船上满是灰尘。毕竟我们要靠它回火星。”袁乃东说，“地球我已经腻了。等重生节一过，我们就回去。火星才是我们的家。”然后问：“重生节那天，你是怎样安排的？”萧菁在电话那头回答：“乌胡鲁早就邀请我了，要我去基博峰的神殿，参加重生大典。他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挂掉电话，袁乃东走回人满为患的织田五号营地。营地里大部分是第一次到乞力马扎罗山朝圣的。这样的信徒平时就络绎不绝，重生节期间，数量至少增加了五倍。与往年相比，今年的重生节，尤为特别。乌胡鲁早已昭告天下，将在重生节上宣布重生教三巨头的名单。迄今为止，除了乌胡鲁自己，没人知道三巨头是谁。从十殿长老到三巨头，顶层权力机构的大变动，必然引发了重生教信徒们的议论。

袁乃东穿行在人群中，各种说法纷至沓来，传入他的耳中。

有的说，最没有悬念的是克莱门汀长老，她对乌胡鲁的忠心日月可鉴，大家都看到了；有的说，新晋长老何子华恐怕会打破史上在位时间最短长老的记录，因为长老这个职位马上就会消失；有的说，也不知道瓦伦蒂娜长老有没有机会成为三巨头之一，但看上去很悬，她参加过朝天门会议，已经失去了我神乌胡鲁的信任；有的说，你们都忘了一个人，四季行宫主管桐山和雄，据说，《神之书》其实是他为我神乌胡鲁编撰的，我神乌胡鲁与桐山和雄的关系，就像光和影子，说不定，这次桐山和雄会从幕后走上前台呢；有的说，我很看好何子荣，这人的经历很神奇，在很短的时间里几起几落，从目睹邱启辰的暗杀，到朝天门会议手刃叛徒查尔斯，再到乌胡鲁神殿之上突然从长老的至尊之位被降为普通信徒，然后又被任命为白磷团团长去剿灭游击队，命运不可谓不跌宕，颇有几分主角的模样。

说到何子荣，信徒们多议论了一会儿。擢升长老以后，何子荣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在乌胡鲁神殿主持重生教的各种仪式，威仪严谨，有规有矩，肃穆而不严苛，庄重而不死板，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仪式感。参加过的信徒对何子荣的印象都很好。而且，何子荣又立了大功。就任白磷团团长后，身先士卒，亲率白磷团去大裂谷作战，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剿灭了作乱已久的游击队，擒获了游击队首领冉翠。“彼时数百枚白磷弹划过湛蓝的天空，落到游击队的营地，燃起的大火烧了整整三天。来不及逃脱的游击队员纷纷葬身火海，宛如遭受了火刑。”说这话的信徒语带激动，仿佛亲眼目睹，“何子荣将押送游击队首领冉翠至基博峰，作为重生节的大礼，敬献给我神乌胡鲁。你们自己说，这样的人应不应该成为三巨头？要是最终名单里没有何子荣，我第一个不服。”

这话引来一片赞叹与附和之声，但也有信徒提醒：“一切都是我神乌胡鲁说了算。”那个力挺何子荣的信徒回道：“我神乌胡鲁圣明，必然会看到何子荣的忠诚。”众信徒纷纷点头称是。

忽然，有细微的颤抖从大地深处传来。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判断出这不是地震也不是火山喷发，但这是什么造成的？袁乃东正在疑惑，看到远处的基博峰上，一枚古老的火箭正冉冉升向湛蓝的天空。

一名老年信徒叹道：“又发射飞梭了。”

信徒们望着那飞梭，拖着闪动的长长尾焰，很快飞到云层之上，再也看不见了。

“经常发射吗，那飞梭？”袁乃东问。

“不算经常吧。”一名年轻的信徒回答，那名老年信徒则说：“神迹岂是可以经常见到的？”

乌胡鲁发射了什么？疑惑中，袁乃东走到何子荣等人休息的木屋附近，却见马承武匆匆迎了上来。马承武从军多年，性格坚毅沉稳，此时却面色仓皇，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他凑近袁乃东，低声说道：“何子荣死了。”

一个意外。

袁乃东没说什么，几步跨进木屋，看见两具尸体躺在地上，其中一具是何子荣的，身上中了好几刀。董锐急切地解释：“刚才何子荣说他要上厕所，不料杀死了看守他的士兵，要逃走。我去抓他，没有掌握好分寸，一不小心，把他给杀死了。”

“他是不是听见了什么？”袁乃东问。

“有信徒认出他来，祝他顺利当上巨头。”魏云回答，“我觉得从那时起，他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在看见飞梭发射之后，何子荣的变化最为明显。”

“你怎么不早说？”董锐恨恨地对魏云说。

魏云不满地回答：“我怎么知道他要逃跑？”

董锐继续说：“他要逃跑成功，我们都得死！你不知道吗？”

马承武道：“不过，现在讨论这些，都没有用了。怪只怪，一路上何子荣非常配合，我们都放松了警惕。”

马承武这样说，显然是为了制止争吵，可魏云继续说：“我还是觉得奇怪。何子荣也不傻，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逃跑啊？到山顶上，当着乌胡鲁的面儿，揭穿咱们不行吗？”

“把我们带上山，即使在最后关头揭穿咱们，何子荣也会失去乌胡鲁的信任，也就永远失去了当上巨头的机会。”袁乃东解释道。然而何子荣突然逃跑，跟发射火箭有没有关系呢？难道何子荣知道火箭上天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任务？可惜何子荣已经死了，没有办法回答袁乃东的问题。“何子荣不傻，他只是被当上巨头这个怨念蒙蔽了心智。”

马承武说：“问题已经出了，再抱怨也没有用，赶紧想办法解决。我还指望何子荣领着我们顺利抵达乌胡鲁神殿呢！”

望着何子荣没有血色的面孔，袁乃东说：“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