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恩没猜错, 白都这个时候确实起了一阵小小的风雨。

之所以说是“小小”的风雨，是因为王都里的贵族实在是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凡是当初很快就答应跟陆希签下“托管”协议的贵族，基本都是自己领地不怎么景气的, 自然也养不起什么出色的骑士——换言之, 他们拳头不硬。

拳头既然不硬，他们能倚仗的也就是这个贵族身份了。然而, 女王陛下并不把他们的血统放在心上, 她只关心她的律法！

“简直是不像话！”几个小贵族聚集在一起，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抱怨，“现在一个臭苦力都敢拦贵族的马了，还要赔偿什么医药费和误工费？就该赔偿他一顿鞭子，再把他挂到绞刑架上去！”

“就是！穷泥腿子要什么医药费！还误工，他一天能挣几个铜币？”

“可别说, 听说是不少, 加起来要赔一个金币。还有违反公共安全法的罚金, 总共要交三个金币呢。”

三个金币对这些小贵族来说其实也不算很肉痛的事儿，毕竟他们现在什么都不干也有分红, 手头比从前还宽松了些呢。

但, 尽管三个金币也只是给家里的女人们做身衣服, 但赔给穷人就很让人不爽了。他们都是贵族，虽然以前的日子可能过得紧巴巴的，每年社交季都要挤出钱来撑面子, 可是在自己的领地上，他们毕竟是可以作威作福的, 哪个平民敢在他们面前抬抬头, 就必定要吃一顿鞭子！

“现在这个日子啊, 过得憋气……”有个中年贵族把酒杯往桌子上一墩, 带着点醉意说了一句，“早知道，还不如在自己领地上呢！”

不过他这话说出来，应和的人就不是很多了。大部分小贵族，都是现在的日子过得更舒服些，虽然说确实是处处都有律法管头管脚，不如在自己领地上自由，但好处也多呀！

现在住的房子能烧蜂窝煤，虽然要出钱买，不像从前一样可以直接从领民那里收柴火，但确实比木柴更好烧。

饭桌上的食物比从前更丰富，不再只是那几样菜蔬加上野兔野鸡来回的重复，更不用说还有更好的调料了，感觉厨娘的手艺都比从前精进了呢。

要是家里的饭吃腻了，还可以去外头吃。现在白都的餐馆酒馆的饮食也都有了变化，有些小餐馆别看没什么珍贵的食材，却偏偏能做出很特别的滋味来。甚至还有一些小摊贩，搞的那些个东西不太体面，但，但偶尔去吃吃也不是不行……

而且白都最近还流行起一些新游戏，女王陛下不允许赌博，但玩游戏并不禁止，甚至听说这些游戏还有从王宫里传出来的呢。

再说交际吧，王宫是不举行舞会了，但贵族们自己筹办，女王也不过问。总之现在一年四季似乎都是社交季，即使有那些律法，但只要不是骨头轻得没有二两重，一般也不会触犯什么，毕竟现在还是内外城泾渭分明，贵族们与平民碰面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这么一想，回自己领地什么的，就失去了吸引力。一些人当即装聋作哑，只喝酒不吭声了。

有点冷场，这酒也就喝不下去，没一会儿就有人陆续离开，只剩下了四五个人还在。这会儿说起话来，就少了很多顾忌。

“女王骗了我们！”有人酒劲上头，嘴上就没什么遮拦了，“她是要剥夺贵族的权力，把我们变得跟那些平民一样！”

要说现在的葡萄酒，不少酒坊改进了酿造工艺，味道比从前更好，也更容易醉人，而这人醉了之后，就比较容易说出真心话来。

“现在市政厅里平民就不少，贵族要进去任职，还得跟平民一样进行什么考核，这明摆着就是要抬举那些穷人，把我们踩下去！”

“我邻居就去了市政厅考试，结果说是只能当个书记员，还要听上头的平民指挥，这简直就是侮辱我们！”

七嘴八舌说了一会儿，今天宴会的主人才开腔：“这么抱怨又有什么用呢？女王难道会听我们的话吗？”

“那保尔子爵，你说要怎么样？”有个确实喝得多的贵族斜着眼睛问。

保尔子爵笑了一下：“其实现在，我们的领地也都建设好了，如果现在回领地上去，大家愿意吗？”

建设这个词儿是女王入主白都之后才流行起来的，但现在贵族们嘴里也都用上了，用习惯了之后，就觉得还是这个词儿准确。他们以前谁还想着把自己的领地筹划设计一下吗？还不都是父亲传下来是什么样，传给儿子的时候就还是什么样儿。

但现在——有些人领地离王都近的，也曾经去看过，就真跟以前不一样了，这里那里要建个什么，都很有章程。说起来，如果现在回去，那也是很好的，肯定比以前的领地更舒服啊。

但问题是，现在领地已经是女王陛下的了，怎么回去？

“当然是就这么回去。”保尔子爵缓缓地说，“只要我们人数够多，都回自己的领地，女王又能怎么样？她要是不肯，我们就不承认当初的协议就是了。那些什么工坊，什么农庄的，统统给她毁了，看她心疼不心疼！”

“这怎么能行？”有人惊呆了，“女王手里可有第一军！”

“那又怎么样？她敢把所有的贵族都杀了吗？”保尔子爵冷笑，“再说，不满意的也不光是我们，还有那些神官和骑士呢？第一军总共才有多少人？他们聚集在一起确实是很难打败，但我们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女王就根本顾不过来！”

他看了看这些朋友们的表情，又笑了一下：“当然，我们也不是真的要跟女王作对，只是让她知道，不能这样对待贵族，我们跟那些平民可不是一回事！”

“到时候矿山那边，那些神官们会先动手。”保尔子爵看起来胸有成竹，“有他们顶在前面，就足够拖住第一军了。到时候我们离开王都，只要回到自己的领地上，还怕什么？”

其他人面面相觑。酒精烧热了大脑，有人把玻璃酒杯摔在地上：“干了！信新教还是信教会我倒无所谓，但跟那些平民一样我可受不了！你看看那些法律，全是对着我们贵族来的！不准这个，不准那个，我们是贵族，我们不是那些穷鬼！”

“没错。”保尔子爵冷冷地说，“先是什么私人财产保护法，保护的可不只是我们的财产，那些穷鬼的财产——就连他们的破屋子，身上的破衣裳，竟然也要保护！然后就是什么公共安全、公共秩序，不但不让我们骑马，连马车都要限制非走右边！都走右边，左边让谁走？”

“就是，就是！”好几个人乱哄哄地应和。

保尔子爵环视这群狐朋狗友，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你们大概还没听说，我可是已经听到消息了，接下来，女王要取消奴隶了！”

“取消奴隶？”有人不解，“怎么取消？”

“就是不允许任何人再有奴隶。”保尔狠狠地说，“你们难道不知道长云领那些奴隶都怎么样了吗？”

长云领的奴隶，原先玫瑰城堡里有好几百，后来又陆续买了七八千名，现在这些奴隶，除了极个别的老弱病残，都已经给自己赎了身——那个价格吧……其实也并不比时下的奴隶价格低，但别的领主，可从来没有允许奴隶赎身的想法，更不必说这种已经形成了制度的情况。

但是把自己名下的奴隶放为自由民，和不允许所有贵族拥有奴隶，那就是两回事了。

哪个贵族名下没有奴隶呢？奴隶比自由民可好用，因为他们属于当地领主，所创造出的一切财富都归领主，而无须向国王交税。而且因为他们跟牛马一样是私人财产，所以领主想怎么对他们，就可以怎么对他们，还不怕他们跑掉。

啊不，也不能这么说。据他们所知，现在从外头来王都的人里，就有逃出来的奴隶！

这些奴隶的身份，女王知不知道呢？这不太清楚。但市政厅今年刚刚对王都进行了一次什么人口普查，外来的人都是要登记的。

为此，女王专门在王都外城那边建了一片廉租房，身份登记清楚，就可以花几个铜币住进那房子里。那可不是什么破草房，那是水泥房啊！虽然一家子也就挤一处小房子里，但那可是挡风遮雨还能保暖的水泥房！

听说那房子里跟长云领那边一样，也修了什么火炕，冬天只要有些煤炭柴草，一家子就都冻不死。

就为能住进那房子里，也没人敢不老老实实登记的。

第386节

但是登记完了，奴隶和平民，甚至一些还有点钱的小商人，女王都是一视同仁的，也没听说要追究什么逃奴的事儿。要是这么想来，保尔这话可不是没根据的了。

那么着，他们手里的奴隶难道也要被“取消”？这，这可就侵犯他们的“财产权”了啊！

保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些人。其实这个消息是他编的。陆希确实有心取消蓄奴制，但她没打算硬来。小贵族手里的奴隶本来也不是很多，她完全可以采取温和一点的赎买制度。至于大贵族嘛，那就对不起了，横竖他们都会被拿掉的，就像红云领的怀特伯爵和黄金领的杜克伯爵一样。

哦对了，如果他们识相呢，那也可以采取彩虹领的办法。现在原属于德罗让公爵家的奴隶，也都得到了许诺，允许他们自己赎身。现在这些奴隶在铝土矿、钾盐矿或者新建的工坊里正干着活呢，按他们的工钱和花销计算，基本上两年左右，差不多也都能自赎自身了。

因为有这些事在前，所以保尔子爵才敢编造这个谣言，听起来还十分可信。

“你们想，说是私人财产受法律保护，可是取消奴隶不就是在损害我们的财产吗？再说了，没有奴隶，平民又跟我们一样了，那贵族还算什么？”保尔子爵观察众人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动了这些人，连忙趁热打铁，“再这么下去，贵族哪还有立足之地！”

“可是，可是就我们这几个人……”一个小贵族小声说了半句，就没声音了。

“我已经联系了三十多个人，”保尔子爵这才说了真话，“其中还有两位伯爵。我们一起，女王也压不住！再说，还有那些观望的人……”有些人虽然不敢跟他们一起，但也未必没有不满，只要他们能占上风，那加入他们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女王也只能让步！

“可要是女王真的动手……”刚才说话的罗德男爵还是很担心的样子。

“她还敢把我们都杀了吗？”保尔子爵冷笑，“要是她敢，当初就不需要用钱骗我们了。再说，我们只是弄毁一些东西，又不是要杀人。”法不责众，他们可是三十多个有爵位的贵族，这个人数可不少了！

等到宴席散了，罗德男爵带着点醉意回家，一进门这酒就醒了一半：“你，你没在画画啊？”

“嗯。”男爵夫人脸色严肃，“去保尔家了？又说了什么？”

罗德男爵缩了缩脖子，但在妻子的目光下，还是小声说了保尔子爵的打算。

他的妻子出身也只是小贵族，但向来精明能干，人长得漂亮，带的嫁妆又多，罗德男爵不免就有点儿英雄气短。尤其他们来王都定居之后，妻子靠着一手好画技，在商务部下辖的染坊里找了一份工作，挣钱不少，罗德就更成了妻管严。

这事儿外头人是不知道的。贵族怕老婆可实在不好听，所以男爵夫人在外面从来都是装得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就连工作也是不对外公开，只是设计出了好看的图案或颜色，就叫家里仆人悄悄送去染坊。

这也是女王允许的。只要有女人愿意出来工作，想公开的就公开，不想公开的，陆希也给她们方便，让她们居家办公。所以男爵夫人的工作，保尔子爵是根本不知道的，更不知道罗德家里可是夫人当家。

“他们果然是忍不住了！”男爵夫人用拳头打了一下手心，激动地说，“你的机会来了！”

“可——”罗德犹豫不定，“他们也，也没想干什么……”

“还没想干什么？”男爵夫人冷笑，“他们都要搞恐怖袭击了！什么只毁掉工坊，你也相信他们的话！女王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你现在知情不报，等到出了事，你也逃不掉！咱们一家都要完蛋！”

“可是有三十多人，女王总不能都……”

“你傻啊！”男爵夫人恨铁不成钢，简直想拎着丈夫的耳朵把他脑袋里的酒都抖出来，“你以为女王是软弱吗？她不过是不想闹得腥风血雨罢了。”而且贵族们多半识字，女王手下缺少这样的人，所以能用的她都愿意用一用。可是这不代表，她就会有什么顾忌。

“圣城派来的三百多骑士，女王都能一个不留，还不敢杀三十多个贵族吗？”

罗德男爵顿时悚然一惊。对啊！三百多都杀了，三十个又算什么呢？别说他们是贵族，那三百多骑士和神官里头，也有贵族出身的呢。

“终于想明白了？”男爵夫人松了口气，“这事儿你报上去，在他们没有干出错事之前，或许女王还能从轻发落，你也算救了他们一命。”而且立下这样的功劳，他们家以后的前途也就不愁了。当然，罗德是没有什么出息，但她的孩子们靠这份功劳，日后就比别人更容易出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