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等袁俊写完,唐青宏把那张纸递给了爸爸,像什么都没发生般又去跟妹妹说话。桌上的大人也就是邹涛、唐民益、钱庆强和龙其浩四个,大家心照不宣都没再提这件事,但龙其浩还是从唐民益手里悄悄拿走了那张纸。
后来等所有人都离开临湖了,唐青宏才私下问爸爸,龙伯伯有没有把东西拿走。
既然儿子这么人小鬼大,唐民益也不至于回避这个话题,点点头叹了一声,“你这个鬼灵精……当时反应也太快了。希望有效果吧,其浩这个人比较好面子,两口子一直没有去正规医院治,就耽搁到现在。”
唐青宏当然知道这事,上辈子龙其浩也是没有孩子,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许多年,因为这一点性情更加乖僻难处。就这一点上来说,他其实感同身受,因为身体病症和没有孩子被人长期取笑,实在是很惨的一件事,对于心高气傲要面子的人来说更是难受。
如果这次谷老那位专治不育的师弟能帮到龙其浩两夫妻,那他也算帮到了爸爸,龙其浩会欠他们一个大人情,想必性格和为人处世也能有所改善。
当年九月,垮湖大桥准备开建了,由于施工地点都在郊区,没有太大的影响到市民生活。这时的临湖居民们正在为参股天然气公司而欢欣鼓舞,加上新建的大菜场南北贯通,四个出口又连着几条主街,极大的改善了民众们最重要的需求之一。
两个大项目在普通民众和本地的富人中几乎不再有任何阻力,原先保守担忧的一些商人看着临湖日新月异的变化,自己也在其中大大受益,哪里还会跟管理层对着干。虽然外来的投资商确实造成一些短暂的冲击,但竞争同样能带来新的机遇,脑子灵活的本地人在临湖的变化里开始赚到第一桶金,收紧了自己的嘴巴,只顾着忙碌地埋头捞金。
身为顽固保守派的老顾和老卫等人,一时间变成光杆司令。他们这个小团体人数不少,没有大商人们的支持却寸步难行,为了阻止唐民益和余老进一步获得更大的威望,只能跟所剩不多的追随者一起使着阴招拼命阻挠。
对于唐民益这个年轻人,他们了解不深,但已经领教过他的手段,还想以拉拢为主。在唐青宏新学期的头一个月里,家里频繁地有人造访,都是趁着晚上跑来敲门,什么送烟送酒的、用糕点盒装着现金的、送名家字画的、送奢侈品的……
爸爸对这种情况,一律是原封不动地连人带东西请出去,还加上一顿批评教育。说第一次就算了,如有下次直接报到上级纪律中心,让他们把心思花在正事上。
到后来唐青宏为了给爸爸减少麻烦,从猫眼里一看来访者手里提着东西就不开门,说爸爸已经睡了。可这个方法没顶上几次用,过两天照样有人敲门,而且手里不提东西了,等他把门一开,来访者就跟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礼品,什么金首饰啊,宝石戒指啊……甚至有给他送生肖金牌的。
还有种更让人恼火的,自己拧个公文包说找爸爸有工作上的事,谈着谈着人走了,把包留在沙发上,幸好每次都被他和爸爸看破。爸爸眼神一变,他就双手拧起公文包飞跑着塞回访客手里,敞开的包里头能看到厚厚的钞票,这些人胆子真是大到可笑。
既然想要把爸爸拉下水,他们不只进行银弹攻势,趁着天气还没转凉,漂亮的单身女同事也开始上门“报告工作”了,个个都是穿着薄薄的衬衫和短裙,脸上薄施粉黛,香味儿飘得老远。如果不是唐青宏天天晚上都在家,唐民益根本不会开门让她们进来,好在女性到底比较矜持,当着他十一岁的儿子不便太过分,都是没坐多久就起身告辞了。
对于唐家两父子来说,这些都是小儿科,性质恶劣但段数过低,根本不可能造成什么实质威胁。
到了十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有位女孩敲响了唐家的门。唐青宏开门时就觉着这位大姐姐长得真漂亮,而且莫名的有点面熟。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鼻子挺秀,皮肤也非常白皙,那副眉眼怎么看怎么舒服,就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
她的声音也挺好听,软软绵绵,就是带了点本地口音,看年纪才二十出头,自我介绍说是卫主任的远房侄女,大学还没毕业就来临湖实习,请唐民益唐大哥多教她做人做事。
唐民益之前就听老卫提过,当然也对她客客气气,可心里也跟唐青宏一样觉得哪里不太对,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两眼。
等唐青宏倒茶过来放在她面前,女孩礼貌地抬头说谢谢,唐民益才突然发现那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这个女孩的眉眼,长得还挺像宏宏……
唐青宏坐在沙发上瞄了那个女孩很多眼,总觉得这个大姐姐越看越眼熟。等到他发现爸爸的眼神在他和那个女孩之间来回转了几次,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微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里头浮起一股又气又窘的情绪。
那个该死的卫主任!肯定是揣摩着爸爸丧偶多年都没另娶,以为爸爸是深刻怀念前妻的情圣,又看着自己跟爸爸长得一点都不像,就自作聪明地推断——他长得像妈,爸爸就爱这种长相。
这简直错到姥姥河边去了,还让他有种被深深冒犯的羞恼。
不得不说老卫也算挖空心思了,对方哪里能料到唐家的家事会那么复杂。看着一个眉眼跟自己相似的异性,坐在沙发上使劲勾引自己的爸爸,他捏紧小拳头拼命压制想要咆哮的冲动。
唐民益看着儿子那一脸掩藏不住的怒意,跟女孩礼貌地聊了几句就起身送客,那女孩也看出来今天晚上谈不出什么进展,微笑着一口一个唐大哥的道别出门了。
等唐民益把大门一关,唐青宏终于憋不住了,脸上红通通地,跳起来一阵连珠炮似的痛骂,“卫伯伯到底想干什么?还远房侄女呢!说得好听,他可真够处心积虑的啊!真佩服他找来这么个女的,他如意算盘打得响啊!也太自作聪明了!”
唐民益被儿子这顿炮轰逗笑了,拉着他坐回沙发劝了起来,“你这么生气干嘛?脸都气红了,来,顺顺气,别呛着了。”
他哪里肯就此罢休,双目圆睁地盯着爸爸看,“我难道说得不对?你就不生气吗?如果我妈真是你老婆,又真长成那副样子,你能一点都不动心?”
唐民益微微皱起眉头,“宏宏,你适可而止一点,爸爸在你眼里就那么经不起考验?还动心呢……你这么小的年纪,知道什么叫动心?”
唐青宏脸憋得更红了,“我当然知道!你刚才看了她好多眼!之前那些女的你就没那么看过!”
“……”唐民益真有点生气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跟儿子解释,“我那是因为心里觉得怪,才多看了几眼。再说,爸爸多看谁几眼,还需要你的批准吗?你是不是也太霸道了?”
“我……”唐青宏又气又急,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就是没办法好好说话,“我没有!我反正很不舒服!你以后不要再跟那个女的说话!”
唐民益异常无奈,也不想敷衍儿子,“那怎么可能?她是老卫的侄女,在咱们这实习,又住在同一个大院里,难道遇上了招呼都不打?”
唐青宏勉强冷静了一下,跑到厨房给自己倒杯水咕噜咕噜地喝下去,才把心里头那把火稍稍压住,又回到客厅跟爸爸“谈判”,“招呼可以打,不准让她再叫你唐大哥!我也不欢迎她,她再来敲门的话,我不会让她进来!”
唐民益坐在沙发上审视儿子那副炸毛样,叹着气拍拍沙发,“别对爸爸横眉竖眼的,坐下来,我们谈一谈。”
唐青宏就跟被踩了尾巴一样,很怕爸爸会跟他正式谈到找新妈妈的事,杵在沙发旁边不肯过去,眯起眼睛警觉地问,“爸,你要跟我谈什么?先给个大方向。”
唐民益干脆起身把儿子一拉,揽在怀里坐了下来,“你怕什么?爸爸不会急着给你找新妈妈的。”
他绷紧的神经立刻放松了,汹涌的怒气也消散大半,软下声音跟爸爸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
唐民益笑了笑,“你的道歉爸爸接受,现在跟爸爸说实话,你到底在气什么?除了气卫伯伯自作聪明之外。”
“我……”他仰视着爸爸英挺的面孔,脸不知不觉又红了,从爸爸怀里挣脱开来,还往旁边挪了挪,垂下眼帘逃避爸爸的注视,“我就是觉得太奇怪了而已。那个女的……是不是跟我长得有点像?”
唐民益看着唐青宏羞答答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一时起了捉弄的心思,扳过儿子的下巴仔细看他的脸,“是有点像,不过……没我儿子长得好。”
唐青宏身体一弹,心跳骤然快了很多,用上力气就去掰爸爸的手,“爸,别逗我了!我有话问你!”
唐民益一看儿子闹真的,只得顺势把手松开了,索然无味地点点头,“你要问什么?”
“那个……爸,你不给我找新妈妈,是为了我和欣雁吗?我是不是很坏?”看着爸爸疲倦的表情,唐青宏想到爸爸头上被自己扯下过的那根白头发,突然意识到爸爸再过两年就三十岁了。虽然男人三十也算风华正茂,但从爸爸的二十岁一直到现在,都活在无穷无尽的责任里,根本没有享受过所谓的青春和爱情。
他是这么自私,占据了爸爸在工作之外所有的时间,而且就算意识到了也不愿让步。爸爸既然对他说了不会急着找新妈妈,那么就一定会做到,他不怀疑爸爸的承诺,却不得不为此而感到抱歉和羞愧。
唐民益听着儿子嘴里自责的话,伸出手掌抚摸他细软的头发,“也不全是为了你们……爸爸在工作上确实问心无愧,但在自己的家庭上……私德有亏。爸爸作为一家之主,没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好妻子和儿女,也没有自信可以改善。爸爸其实是个很闷的人,女性不喜欢这样的丈夫,只有你才会觉得爸爸很好。”
这话听在唐青宏耳里,简直等于天方夜谭,“不是这样的!爸,你还是很抢手的!不然最近怎么这么多女同事来找你?长辈那里也一直有人要给你介绍,是你自己不要的。”
唐民益非常清醒地笑了,“那不一样。如果爸爸不是唐家的人,也不是做着这份工作,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唐青宏从没想到,爸爸竟然会有这种想法,他睁大眼睛反驳爸爸,“可是你长得帅啊!女孩子都喜欢帅哥!”
唐民益这辈子几乎没从别人口中得到过这种评价,有点窘地笑了起来,“好了,别瞎捧爸爸了。你说的不能做准,你是跟爸爸在一块久了,看顺眼当然觉得什么都好。”
唐青宏特别认真地强调道:“哎呀,我说真的!爸爸就是大帅哥!你怎么不相信呢?唉……爸,你也夸我长得好,那你也是因为看久了顺眼,才觉得你儿子好看?”
这一点唐民益可不承认了,“我儿子确实长得好看,这跟顺不顺眼没关系,是客观事实。”
唐青宏被哄得眉开眼笑,也很自觉地哄爸爸,“那爸爸是帅哥,也跟顺眼没关系,是铁一般的客观事实!”
经过这个晚上的沟通,两父子小小的矛盾像气泡一样飘散了,唐民益本来对那个女孩就没什么想法,之后也一直保持着客气的疏离,从不单独与她见面交谈。
眼见着拉拢不成,保守派开始疯狂反扑,爸爸的前进之路上出现了新的阻碍。
郊区有个村零散地住着一些人家,大桥的桥墩要走那里过,因此需要他们搬迁。可有一户死活不肯搬走,无论怎么做工作再加上优厚条件,户主都说这是他家祖屋,不能动迁、绝不贩卖。
随着其他住户陆续搬走,这家人与动迁小组的矛盾激化,发展到相互对骂、动手,双方各有损伤。户主的家人和亲友却把他抬到竞州医院,到处散播舆论,哭诉临湖动迁小组如何野蛮凶残,如果媒体不管他们就继续往龙城医院去。
此事惊动了竞州日报的记者,采访这家人后跟各方面了解情况,也是到这时消息才传到余老和唐民益的耳朵里。唐民益当即把动迁小组具体动手的那个人找来责问,那个年轻小伙子哭诉说是那家人先动的手,这边都有同事可以作证。
唐民益脸色严肃,仍然批评了他,“同事作证有什么用?凡是发生冲突,只要你动了手,就会陷入被动,同事作证人家也可以质疑你们相互包庇。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口角严重时请执法部门接手处理。”
小伙子垂下头做了自我检讨,唐民益姑且听之,等对方离开才叫来自己的贴身助理小王,“查一下他的档案,看他以前在哪个部门。”
他这边还在做初步处理,余老那边也出了祸事,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以前在临湖勘测时牺牲的几个队员家属也找了过来,披麻戴孝地到处哭,要求临湖给她们一个满意的说法。
一直都说临湖穷,也确实挖不出石油来,如今挖出了油,却不给牺牲的先行者们加倍赔偿,他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他们当年都是年轻力壮,又是科研人员,一家之主,当年的赔偿标准那么低,孤儿寡妇们如今都穷得活不下去了!
家属们哭着闹着,堵在工作小组的必经之路上不肯走,还说不给解决就要捅到龙城去,让上面的管理层来掂量掂量,这些牺牲的生命应该怎么赔偿。余老带头去做工作,反而被家属们指着鼻子哭骂,说当年的项目就是他这个黑心老头搞起来的,人也是在他的手上出的事!
一群姑娘寡妇闹将起来,不光是余老没辙,随行的男人都没辙,被抓了脸挠了手,也只有忍气吞声。
唐民益接到消息就赶了过去,还带去一大群妇女部门的调解人员,让她们代替男人们去慰问劝说,可算把余老先从人堆里拉出来了。
余老被闹得头痛欲裂,对着他就自责叹气,“唉,都怪我当年没处理好,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又闹了起来。”
唐民益低声凑近余老耳边,“这不是您的责任,有人恶意挑事。”
通完这个气,他拨开人群面色沉痛地去跟寡妇们握手交谈,做完自我介绍就给出斩钉截铁的承诺,“我姓唐,叫唐民益,我虽然才来了临湖不久,但你们的难处我感同身受。问题我一定会给你们解决,你们先去临湖宾馆住下,我也跟你们一块儿过去细谈,大家同不同意?”
一听说他是唐民益,那些姑娘寡妇们窃窃私语后就点头了,她们来之前做过功课,都知道这是临湖的一把手、说话可以算数的实权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宏宏发飙了……原因是很复杂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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