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何子华来找袁乃东:“我大哥当长老呢。”
“你没有听错。”这已经是朝天门长老会议的第二天,在会议室发生的事情早就传遍了。
“我还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长。”
“你应该去祝贺他。”
何子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自出生以后大哥就是他无法逾越的大山大河——转而问道:“那个克莱门汀,是不是傻的呀?”
袁乃东回答:“她不是傻,是有病。”
“有区别吗?”
“她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
“那是什么病?”
“没有智能障碍的自闭症。”
“能再说简单一点儿吗?”
袁乃东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罗列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症状:
第一、缺乏对他人情感的理解力,难以与人建立情感联系,从而导致社会性隔离;
第二,语言呆板单调,缺少逻辑,非语言交流贫乏,甚至不能使用眼神等肢体语言;
第三,动作笨拙不协调,并伴有大量重复性的动作;
第四,对某些旁人看来枯燥乏味的方面,表现出极强的接受能力,但只是机械地记忆,无法真正理解;
第五,对一个或者多个目标有着异常的偏执,远远超过常人在意的程度,无法弹性接受日常生活中的改变。
“啊哈哈,她就是傻,哪是什么病啊。”何子华说,“她这要是病,那这世界上,有几个不是病人?倒也奇怪,这样一个傻瓜,是怎样当上重生教长老的呢?嘿嘿,我去逗弄逗弄她。”
说完,他撒开脚丫子,跑向远处。
袁乃东闲来无事,四处瞎逛。
十几个教奴起劲儿地铲除每一列住所旁边的名字。那是文庆裕用二十八星宿的名字命名的。“这是异端邪说。”他们解释道,“所有与星象有关的东西,必须清除干净。”
一面高墙上,原本刻着《神之书》的语句,现在贴满了大小不一的纸条,用连篇的错字写着各种标语:“打到文庆谷””“深入揭露伊凡”“XXX是查尔思的忠实走狗”“我要举报XX”……下边有人写了一段话:“不准污损《神之书》的神圣真言,这是犯罪。”另有一人划掉了前面的这句话,写道:“你也写了,你也污了,你难道没有犯罪?”
从教堂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教奴,走到高处,大声叫喊。立刻有一群信众围拢过去。那人手里展开一份名单,用高亢的声音念道:“何子荣长老宣布,以下人等皆为叛教者,命令堕落者立即捕杀,不得延误。诸位信众,广而告之,不得隐匿。知情不报者,有意收藏者,藏污纳垢者,与叛教者同罪,罪不可赦。”
那份名单很长很长,仿佛永远也念不完。
下午传来一个消息,在北上的途中,伊凡与其“忠实走狗”联系,试图逃跑,被押送他的堕落者当场击毙。公告称:“伊凡罪大恶极,名声极坏。我神乌胡鲁念其有功,此次参与政变,乃是受查尔斯所教唆,是以法外开恩,没有判处死刑。岂料,伊凡顽固不化,不知感恩,坚持走在邪路上,死有余辜。”
此情此景,不禁令袁乃东想到了璧山区的废墟里那些失去庇护、彼此撕咬、伤痕累累的流浪狗。
袁乃东身处漩涡之外,存了看戏的心态,倒也看得清楚明白:“对长老们采取不同的处理方案是为了分化他们,使他们有侥幸心理,以为自己可以得救,因而不能形成合力,共同对抗乌胡鲁。至于后面的事情,诶,都在乌胡鲁的掌控之内。”
次日凌晨,又传来文庆裕自杀的消息。他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脚底下是陪伴了他一辈子的星象盘,星象盘上搁着他抄了一半的《神之书》。他没有写遗书。公告上只有八个字:“死不悔改,畏罪身亡。”有流言说,文长老夜观天象,见“客星倍明,主星幽隐”,自知命不久也,遂自缢而去。袁乃东问老教奴,是否是他编出来抚慰某些信徒的。老教奴缄默不语。
袁乃东观察着,记录着,思考着。比对历史,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对白,都发生了无数次,没有任何的新鲜感。他置身此时此地,又仿佛同时置身于任何时空。
一名堕落者来通知袁乃东,说两位长老有请。袁乃东在一个偏殿见到克莱门汀和何子荣。两人并排而立,克莱门汀专注地玩着自己的手指,何子荣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严肃。
“睡美人来不了。”何长老说,“中途遇到了一些事情,她又飞回去了。”
“袭击,是袭击。”克莱门汀纠正道。
“谁袭击的?”
“还在查。”
“春节运动的人?”
“不知道。不知道啊!”
“那现在怎么办?”
“我有睡美人的照片。”
“我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从照片上找到巨壁的启动密码……”
克莱门汀自顾自地取出照片,递到了袁乃东面前。照片上是一名沉睡着的女子。她双手握在胸前,平躺在**。穿着黑色的长衣长裤,只在衣领上绣一朵小巧的**。她的头发又黑又直,摊开在身体两侧,不仔细看,还以为她是睡在自己的头发上。袁乃东仔细看她的脸,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像她的脸上带着一张用玉石精心磨制的面具。
“这人我认识。”袁乃东说,“薇尔达·沃米!所有沃米中最难以理解最难以琢磨又最难以接近的那一个。”
2083年的时候,莉莉娅·沃米聘请铁良弼,组建夏娃基因实验室,用莉莉娅·沃米的卵细胞进行孤雌生殖,制造超级人类。三年后,他们一共繁育出了七个称为狩猎者的超人。按照出生顺序,分别是塔拉、海伦娜、齐尼娅、卡特琳、乌苏拉、薇尔达、贾思敏——薇尔达·沃米排行第六,贾思敏·沃米排行第七,不过,她现在用的名字是铁红缨。
袁乃东盯着克莱门汀:“她怎么到的地球?”
在金星战役中,薇尔达和卡特琳驾驶的温蕾萨号狩猎者战舰失去控制,迎面撞上硫酸云海之上漂浮着的莫西奥图尼亚城,发生了剧烈爆炸。
“不知道。”克莱门汀回答。
“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卡特琳·沃米的?”
“只有她。”
这个过程不难猜测。薇尔达在爆炸中幸存下来,被重生教在金星的势力找到,或者救出。当时,十殿长老之一的麻原智津夫刚死不久,金星上肯定有重生教的残余份子。薇尔达被送到地球,然后——
袁乃东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薇尔达的超能力集中在物理学上,不到四岁她就学完了物理学的基本课程,所有艰深的理论和方程在她眼里都是小菜一碟。四岁的时候,薇尔达学习铁族提出的终极理论。对别人而言,无比艰深的终极理论,薇尔达学起来却毫无障碍,如同风行水上那么轻捷,如同春风化雨那么自然。
后来,薇尔达又学习了工程设计、武器制造等诸多学科。三艘狩猎者战舰是她设计的,威力无穷的“死亡哨音”也是她设计的。
——然后乌胡鲁请薇尔达做总设计师,借助她的聪明才智设计并建造“巨壁系统”!
薇尔达·沃米虽然智商超高,于物理学上的造诣在太阳系里怕也是数一数二的,但她和其他几个沃米一样,在人格上有重大的缺陷。发现这些缺陷,进而控制薇尔达,让薇尔达为重生教服务,对乌胡鲁而言,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袁乃东又仔细看了看薇尔达的照片:“我记得薇尔达是不需要睡觉的。”
“不可能。”何子荣反驳,“哪有人不需要睡觉的?”
“薇尔达不需要睡觉。”袁乃东解释,“因为她的左脑和右脑完全对称,可以一半脑休息而另一半脑工作,工作的那一半脑承担足以整个大脑的全部工作。每过十二个小时,两个半脑交换工作。而且,两个半脑之间又存在高效的信息传递机制,左脑学习的东西,右脑也会知道,反之亦然,不会出现信息丢失的现象。”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何子荣兴致缺缺,显然不打算深入了解下去。
“她这样睡,睡了多久呢?”
“三个月。”
“三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
“再问一次,是谁袭击了运送薇尔达的仙艖?”
“不知道。”
跟克莱门汀交流,就是这么困难。袁乃东说:“什么也不告诉我。我拒绝为你们挖取巨壁系列的启动密码。”
何子荣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一抹微笑:“我神乌胡鲁,早已料定你见过睡美人的照片会拒绝。所以,我神乌胡鲁发下敕令,要你去乞力马扎罗山朝圣。”
“我又不是重生教的信徒,为什么要去朝圣?”
“因为克里斯汀娜。”
“什么?”
这次回答的是克莱门汀:“因为克里斯汀娜正在乞力马扎罗山做客,她很担心她失去联系的儿子,所以专程从火星来到地球。我神乌胡鲁热情地接待了她。”
我到地球多少天呢?母亲怎么会来地球?袁乃东出现了少有的慌乱。
“除了克里斯汀娜,还有一个人会在乞力马扎罗山等你。”
“谁?”
“铁红缨。”何子荣说,“就是她袭击了睡美人的仙艖,我们牺牲了数十名堕落者才抓住她。”
“不可能。你们不可能抓住她。”她可是能够一口气毁灭铁族舰队的狩猎者!
“爱信不信。”何子荣耸耸肩,“我神乌胡鲁说了,你去乞力马扎罗山,就能见到她们两个,一个是你的母亲,一个是你的爱人。你可以不去,不过,我神乌胡鲁发起火来,雷霆万钧,后果会如何,你自己想。”
“乌胡鲁为什么要我去朝圣?真要我去挖取睡美人脑子里的启动密码,直接用仙艖把我送过去多好。”
“我神乌胡鲁自有深意,不要妄自揣多。”何子荣道,“你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记住,是步行。那条路我走过,我得提醒你,非常艰难。比你想象的更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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