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鸿锐抬头,看看面前的父亲,不知从何说起。

“我从不许你跟你外祖父家的人来往,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庆王爷问得缓慢,目光却犀利,如刀似剑,让鸿锐不觉打个冷战。

“外祖父家……舅父大人们太过市侩,……”鸿锐尝试着回答。这些年自己一直是这样认为的。难道不对么?

没等鸿锐答完,庆王爷已经摇头。鸿锐停下话头,想了想,想不出来。

“那是?”鸿锐有些好奇,抬起眼探寻父亲的答案。

“是因为,我庆王府跟他们家有仇!……血仇。”庆王爷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却有千斤的重量。

什么?鸿锐惊异得瞪大了眼睛。

今夜的父亲,跟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相同。平日高山般令人仰止的父亲,今夜却有着大海般的深邃。那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汹涌的暗流正在大海的深处交织汇集,翻滚撕咬。虽是可能爆发。

有关死去多年的母亲的话题仿佛是在茫茫的大海上突然泛起了一道银河,波浪鱼鳞般闪烁着,光随波转,折射出鲜为人知的旧日画面。

那些神秘而散碎的画面忽明忽灭,拼凑不出完整的形状,却更显得扑朔迷离,叫人越发想要看个清楚。

这些年,皇家金粉扑壁如花草般的荣谢里,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往事呢?

庆王爷不言,

鸿锐无语。

两个人都静静聆听着外面的雨声。多么大的雨啊!仿佛没有尽头的一条河流,浩浩浊水,在看不见的鲜血在虚空中交融,汇织成奔腾不息的血红的潮流,在茫茫雨夜,从遥远的过去奔来,向身后的不可知的巨大黑暗中散去……

“鸿锐,”还是庆王爷先开了口。“你的母亲,她不是暴病而亡的!……她是被你外祖父误杀的!”庆王爷一半的身子掩在阴影之中,显得格外的苍凉。

几上灯光昏暗茶香淡淡,宁静柔和的房间里正在讲述的却是一幕连鸿锐都不知晓的往事。

“你外祖父当初把你母亲嫁给我时,本就有所图谋。……他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虽然赚了个清明廉政的口碑但还是担心相府会对他不利,于是他明知我不会喜欢女人,还是刻意要把女儿嫁给我。……

“我在北疆抗敌时,你的母亲生下了你。先皇下旨,封你世袭爵位,享双侯禄,你的母亲也被赐了封号。……他处心积虑搜罗相府谋反的证据,最后终于被他找到突破口。一举推翻了相府一派。”

啊?“那不是跟墨家有关?”鸿锐轻呼。

“正是!”庆王爷眯起双眼,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呼吸沉重。“在此之前,你外祖父官声一向不错,所以,先皇允了他的请求,命他彻查此案。可是,就是从这个案子上,我发现他原来也只是一个伪君子。”

鸿锐端坐,静静聆听。

“我本来也不信他这样清正廉明的人会营私舞弊。可是找到无痕时,他身上的炮烙之伤又分明是被人刻意留下的。我特意请韩仵作看过,他确认这些伤是出自京城的天牢!这就让我不能不疑心到你外祖父的原因。……”

鸿锐蹙眉,韩真子是当年最有名的仵作,他验过的伤肯定不会有错。关键是,是谁敢如此嚣张,公然违抗国家律法,对有功名在身的墨无痕破例用刑的呢?既然能做下这种事,那这案子的结论还能有多少可信度?

“父亲,既然是这样,那这墨家的谋反罪名有没有可能是冤案呢?”这么多年了,难道就没想过翻案吗?

“铁证如山,无从翻起。”庆王爷也在玩味这几个字。脸上露出些迷茫。

“可是这滥用私刑总还是可以追究其责任的!”鸿锐不甘。

庆王爷惨笑。墨无痕说的好:追究其责任能如何?即使翻案又能如何?死去的人能回来吗?!既然人死不能复生,活不回来了,那与其要一个别人赏赐的清白名声留在世间,还不如背个污泥浊水的招牌去阎王殿前喊冤。好歹还能换个苦尽甘来,超度成仙,再不用在人世上受苦。……

“这些还只是开始,卑鄙的还在后面。”庆王爷继续往下说。“你外祖父见我找回了墨无痕,又对他起了疑心,他怕我最终会找到证据翻案对他不利,于是他便起了杀心。”

鸿锐倒抽一口冷气。

“你的母亲对此一无所知。毒就下在一碗糯米羹里,象往日一样在用膳的时候送到我面前。而我也没有防备。……”

庆王爷望着几上的茶盏,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一幕。

“那天也很奇怪,你好像突然很不舒服,在饭桌上又哭又闹,下人都慌了手脚。……我抱着你。你指着桌上那碗糯米羹伸手。你母亲以为你想喝,就赶紧尝了一口糯米羹的冷热,然后端起来准备喂你,……谁知道你一抬手就把碗打翻在地。”

“原来是我害死了母亲!”鸿锐低下头去,咬紧嘴唇。

“不是你,是你外祖父做的。”庆王爷打断了鸿锐的话,面色晦暗。

鸿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青儿小的时候,墨无痕总是战战兢兢,一定要亲自带孩子,不肯假手他人。他怕别人加害青儿,原来防的是自己的外祖父。

鸿锐有些惊愕,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记忆中只记得那日雨中墨家父子进门后,府里就突然多了许多人。有来见父亲的,也有舅舅家派来见母亲的。

父亲那段时间特别的忙,几乎都没时间看自己一眼。而自己也很忙,每天早上一起来就急着去看小青儿。一定要在他起床前亲到他的脸,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起去用膳,再带着他满院子玩。

后来有一天,母亲突然去世了,出殡回来,父亲就再不许自己见舅舅家的人。……

自此,庆王府和舅舅家反目成仇,再不往来。而王府东院,就一直闲置下来。只有自己在那里住着。

“鸿锐,你自小就喜欢青儿,可是,你就一点没有厌过墨无痕么?”按道理,他取代了你母亲的位置,你应该会恨他的。

鸿锐想了想,摇头。“没想过这个问题,母亲去世后,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东院始终只有我住,他从没来过一次。我并不觉得自己被夺走了什么。而他们父子住在西院,只会让我觉得多了许多乐趣。”说到这里,自己都不由得想笑。这十几年来,自己虽然吃住都在东院,可是心却是放在西院里的。

庆王爷听着鸿锐的话,眉头松开,也露出了舒心地笑容。家里纵然有万贯家财又能如何,这最贵重的东西恐怕还是这“和睦”二字。

“鸿锐,时候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我去接他回来!”庆王爷拍了拍鸿锐的肩膀,站起身,径自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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