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忧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内容交错又凌乱。
梦里的他不在龙隐宗,而是在逍遥仙宗。
他正在指导花束雪和颜如鹿修行,却碰上洛云彰从逍遥剑阵中出来。
洛云彰黑衣仗剑, 将仙门修士屠尽,最后来到他面前, 切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把他关到了红樱镇的小院里, 逼迫他修习占算之术。
后来不知怎么的, 突然回来了青竹院, 他在檐下望雨, 洛云彰有些腼腆地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轻声唤他“师尊”。
梦里的他隐约记得,与洛云彰的关系还没到能这般亲昵的地步, 却莫名地很雀跃,不仅回抱了洛云彰, 还仰头去碰了洛云彰的嘴唇。
但没缠绵多久,他便觉胸口一烫, 低头一看, 有一滴血落在了掌心里, 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攥了把匕首, 匕首穿透了洛云彰的心脏。
洛云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越来越多的血顺着刀刃流到他身上。
他松开手往后退, 看着满手刺眼的鲜血, 云雾一般缭绕的在天地间的思绪突然收束。
身体一沉, 眼皮感觉到亮光, 有低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血中含毒, 若不除尽, 他体内的血便会吞噬自身的五脏六腑,最后会化作一滩血水……”
声音断断续续的,不太真切。
戚无忧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下意识想调动灵气,却发现自己的灵脉被封住了。
“……?”
刚刚醒来,昏睡时匀长的呼吸变得凌乱,洛云彰在外面听到,立即对南宫礼打了个手势,推门进来。
戚无忧观察着屋中陈设,确定这里是龙隐宗,正要撑着床板起来,便见房门被推开,洛云彰站在门口,对视不到半秒,朝他大步走来。
没等说话,黑影挡在眼前,洛云彰一手托背,一手揽腰,扶着他靠到床边,等他坐好也没有撒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抱上来。
独属于洛云彰的肃杀气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额头抵在戚无忧的颈侧,轻叹了一声,低哑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后怕,“师尊,你总算醒了。”
南宫礼从门外跟进来,道了声:“戚兄。”
戚无忧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冲南宫礼点点头,手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被抱了个满怀,洛云彰搂得很紧,像是千辛万苦找回了险些失去的东西,抱住了便不肯放开,依赖而又眷恋地往前,胸口与戚无忧贴到了一起,心跳便透过靠在一起的胸膛传递过来。
犹豫一会儿,戚无忧便像推开他,但是手刚抬起来,听到洛云彰的心跳声,硬是拐了个弯,落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道:“没事了,我这不是醒了吗?”
话说出口,戚无忧便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好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站在房中的南宫礼轻咳了一声。
戚无忧搭在洛云彰后背上的手一顿,错后扶住他的肩膀,扭头看向南宫礼,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不等南宫礼开口,洛云彰便从戚无忧的肩膀上退开,闷声道:“是我的错,未能照顾好师尊,致使师尊热毒入体。”
“……”戚无忧眨了下眼:“热毒入体?”
问出来的同时,他便想起来了——贺兰舟假扮成洛云彰,在他的后颈处沾下了一滴热液!
那滴热液,似乎与抱一杀死贺兰盏之前,被渡到口中的东西同出一源。
贺兰盏叫那东西什么来着?
南宫礼道:“听洛小友说,热毒名叫‘丹炉’。”
听到“丹炉”二字,戚无忧心头一突,最后那一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刷地转头看向洛云彰——洛云彰怎么知道的?莫非他都记得?
洛云彰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戚无忧的手,手指从他的掌心下嵌进去,翻手握住。
垂着眼说道:“‘丹炉’是贺兰盏从皆可岛群魔之中提炼而出的奇绝无比的邪毒,须以杀戮供养,如若不然——”
他掌心收拢,将戚无忧的手攥得更紧。
南宫礼接道:“如若不然,便会反噬自身。我之前替戚兄瞧过,‘丹炉’融入戚兄血脉,因见过人血,已被激活。
“‘丹炉’一旦烧起来,便会以宿主为鼎,将夺来的修为盘剥炼化,化为己用,但同时,‘丹炉’之火亦会变得更加旺盛,若不续入更多‘药材’填补,就会吞噬宿主本人的修为与骨血。
“我暂时还未找到化解之法,为延缓‘丹炉’发作,只好先行将戚兄的灵脉封住了。未找到解法之前,还请戚兄不要动用灵气,以免让‘丹炉’加速发作。”
化人修为这一点与贺兰盏临死前的话对得上,看来他后颈上那滴热液应当就是“丹炉”没跑了。
戚无忧恍惚记得在堕仙峰上时,为了打破抱一的禁制,花骨扇斩杀了几人,随后修为便有所提升,但体内的灼烫感也越来越强烈,想来便是“丹炉”所致。
“……”
如此说来,贺兰盏年纪轻轻有那般修为,便有了解释。
他每隔几月便要在修仙界或俗世进行几次血洗,未必全是因为他天生嗜杀,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许是为了满足“丹炉”的胃口。
戚无忧打了个寒噤——这就是仙门修士趋之若鹜的秘法?
外人只看到中了“丹炉”的人一日千里,却不知道一身修为是从何处来。
初时,“丹炉”确实能大幅提升宿主的修为,但是随着“丹炉”的容量越来越大,宿主要杀的人也越来越多。
也许最开始只需一两人,最后便会滚雪球一样涨到百人千人,就算不被仙门百家围剿,早晚有一天,宿主的杀人速度会跟不上“丹炉”消化的速度,到那时,“丹炉”的火焰便会将宿主本人吞噬。
什么秘法?
根本就是个一旦沾染,必定不得善终的邪毒。
死得早死得晚,也只是时间问题。
抱一是变态,贺兰盏也是个变态,两个害人不浅的狗东西!
戚无忧后知后觉自己身上现在没有任何不适,“那我现在……?”
南宫礼知道他想问什么,说道:“戚兄昏睡了五日,这期间,都是洛小友以修为供养,才不致‘丹炉’之火烧伤戚兄。”
以修为供养?
戚无忧脸色微变,看向洛云彰。
洛云彰用手指摩挲着戚无忧的手背,抬起头,一双黑眸润泽透亮,说道:“师尊不必担心,‘丹炉’初燃,所需的修为不多,我应付得了。”
戚无忧对上他的视线,眉头蹙了蹙——耗洛云彰的修为,绝不是长久之计。
哪怕洛云彰心甘情愿给他耗,他也不想这么做。
“南宫兄,‘丹炉’有得解吗?”戚无忧问道。
南宫礼道:“我向来认为,世上没有解不开的毒。只是我此前从未见过‘丹炉’之毒,没有任何前鉴,想要破解,恐怕不易。”
戚无忧先听得有解,便是一喜,然而南宫礼后半句话,像一盆冷水,哗啦一下将他心中刚燃起来的火苗浇熄。
不能立即破解,“丹炉”就有可能再次发作。
到那时他要么杀人,要么让洛云彰给他填补。
“抱一也中了‘丹炉’,他——”
说到一半,戚无忧便停下了。
抱一虽也中了毒,但他藏于人后,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或许是有解法,或许是精于控制供养“丹炉”的间隔,让他拖到了现在。
抱一亲口说原本“丹炉”是留给洛云彰的——原著中男主的死,会与“丹炉”有关吗?
男主最后是杀尽能杀之人,自爆灵体化归天地的,确实有些像是体内“丹炉”膨胀到极致,再不能满足,最终走向了灭亡。
现在“丹炉”到了他身上。
他做不到像抱一那样以杀戮养“丹炉”。
所以,要么是洛云彰以修为饲他,最后被他耗尽,要么是他早些自我了断。
不管是哪一种,对洛云彰都会是致命的打击。
“……”
这便是抱一想要的吗?
灵脉被封,属于常人的情绪就越容易引起波动。
戚无忧咬紧了后槽牙,按在**的手指紧紧攥起,胸口起伏了半晌,道:“抱一现在在何处?可抓到他了?”
南宫礼道:“五天前,洛小友在堕仙峰伤了贺兰舟,但还是叫他们跑了。仇宗主等人追到了鹿鸣涧,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便带领仙门修士将鹿鸣涧合围,眼下,应是在搜山了。”
戚无忧看了洛云彰一眼。
洛云彰有多想手刃抱一,没人比他更清楚。
现在还留在这里,大概率是因为他,要么,就是是因为那道伤。
“……”
想起昏迷前的事,戚无忧暂且将“丹炉”搁下,探手去翻洛云彰的衣襟,忧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洛云彰温和地制住他道:“师尊放心,南宫宗主已经为我调理过,又修养了几日,已经无碍了。”
大约是因为做了个怪梦,戚无忧总是不能放心,想要亲眼瞧瞧。
南宫礼立在房中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知道不便再留,转身便要退出门外。
忽然想起件事别的事来,停下道:“对了,戚兄,那一日,你在堕仙峰使用花骨扇,许多仙门修士都看见了,这几日,留在龙隐宗的修士多番前来打听,我看戚兄未醒,不便做主,便将他们都挡了回去,此事戚兄要如何处理?”
戚无忧的动作顿住。
又是一件糟心事。
他那时也是太想拦住抱一,别的都没顾上。
不得不说,暴露的时机太差了。
他现在“丹炉”缠身,根本没心思去同仙门修士周旋。
想了想,说道:“劳烦南宫兄再替我挡上一挡吧。”
南宫礼点点头,叮嘱道:“戚兄现在灵脉被封,最好不要到处走动,最好暂时留在龙隐宗,待我为戚兄研制出解药,再做旁的打算。”
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出路。
戚无忧只好应下。
南宫礼退出门外。
房间里只剩下戚无忧和洛云彰。
之前南宫礼在时,戚无忧还觉得他和洛云彰的姿势没什么问题,现在只有他们俩,反而有些尴尬了。
都怪那段该死的“剧情”。
现在他都不太敢与洛云彰对视。
戚无忧意欲松手,又觉得他越心虚,越显得有猫腻,干脆硬着头皮道:“还是让我看看,不然我心中不安。”
听他这样说,洛云彰果然不再拦他,松开抓着他的手。
衣襟被腰带束着,戚无忧只得先解洛云彰的腰带。
做久了修士,突然做回普通人,很不适应,修为还在时一拂就开的东西,现在却要费好大的力气。
洛云彰任他摆弄了一会儿,握住戚无忧的手,在自己的腰带上一扭,低声道:“是这样解的,师尊。”
戚无忧:“……”
沉缓的声音擦着耳廓淌入耳中。
他曾在“剧情”中,无数次因为洛云彰毫无自觉的靠近而动心,这会儿下意识地一滞。
不,现在已经不是在“剧情”中了。
戚无忧提醒着自己,但心跳不是说缓就缓的,尤其他现在没有修为,没办法靠运转灵气静心。
他越想让心跳慢一些,胸口反而跳得越欢。
而以修士的耳力,对面的洛云彰想听他的心跳声,再简单不过。
不多时他便感觉血液上涌,脖颈和耳廓火辣辣的,搭在洛云彰腰带上的手就这么僵住了。
“师尊……”洛云彰似乎是受到了感染,低着头,声音微哑,透着些不可言说的渴望。
惯性真的很可怕,听到洛云彰这样叫他,戚无忧耳边“呼”的一下,血色直接从脖根漫上来。
他想收手,两只手却都被洛云彰抓住。
带着些薄茧的手指再度嵌进他的指缝里,攥紧。
“你……”
戚无忧刚要开口,便觉有灵气通过交握的手送入他体内,身体里骤起的温度降下去一些。
——刚才是“丹炉”发作了吗?
戚无忧不敢确定,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复杂道:“你记得多少?”
洛云彰反问:“师尊想让我记得多少?”
他这样问,就是确实记得了。
戚无忧心道:你失忆了最好,我也失忆就更好了。
理智上是这样希望的。
但不知为什么,一回忆起他在鹿鸣涧小院中为洛云彰包扎伤口,以及在鹿鸣涧枯等洛云彰半年多时的心境,酸意便悄悄漫出来。
洛云彰曾更加无望地为他清理过伤口,也曾在琼花屿上等了他更久。
若是将这些都忘了,心里大概要有一大片被挖空。
未曾体会过便罢,一旦体会过那是何等感觉,便很难硬下心肠不闻不问。
戚无忧甚是纠结。
除了热,就是尴尬。
以前他与洛云彰在一处时,从没有过这般不自在的时候。
洛云彰的视线太让人产生压力,戚无忧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受到“剧情”的影响,出声道:“你……不问问为什么会看到那些吗?”
方才南宫礼没有提及“剧情”之事,大概是他所扮演的角色没有什么深刻的经历,“演员请就位”结束的同时,便彻底抽离了出来,就算记得,印象也很模糊,无从问起。
洛云彰就不一样了。
他记得,却还是没问。
就像他不问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一样。
洛云彰无言片刻,垂下眼帘说:“师尊有师尊的打算,只要师尊在我身边,我便可什么都不问。”
“……”
又是这种全身心信任的语气。
好容易压下去的热意去而复返。
戚无忧实在招架不住,移开目光道:“其实你不必留在这里,南宫宗主会照看好我……”所以你可以去做该做的事。
手上的力道突然加大,洛云彰抬眼,黑亮的眼仁中透着浓不见底的独占欲,状似漫不经心,眼神却一错不错,声音微凉地问:“除了我,师尊还想让谁渡你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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