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他说的是真的,你再不停,一定会后悔。”

白析皓脸色铁青,缓缓地停了下来,慢慢起身,斜眼瞧着颈项上架着的长剑,剑身粗犷,剑刃灰扑扑的毫不起眼,这柄剑若不是神器,就只能说明,使剑的人对自己的武功,具有相当的自信。自己刚刚虽然意乱情迷,但练武多年,这点防范意识几乎训成了本能,此人能穿过庄内奇门八卦的布局,再如此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背后,其武功便绝不在自己之下。

白析皓暗暗戒备,却不敢贸然回头,更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地看着萧墨存在他面前,慢里斯条地穿好衣服,下床弯腰系好鞋子,轻松写意地犹如任何一个无事清闲的早上一样,然后,抖抖长袍,微微一颔首,朝自己身后的人道:“又麻烦你了,厉大人。”

“晋阳公子何须客气,是在下来迟,让公子多受了几日牢笼之苦。”不知是否错觉,白析皓竟然听出,身后那冰冷的声音,竟然带了一丝戏谑和暖意。

“厉大人此等神速何必过谦,数度搭救之恩,待出此处,萧某一并拜谢。”萧墨存毕,深深作揖。

“晋阳公子看来无甚大碍,此地不宜久留,请速随厉某来。”

萧墨存点点头,正待走过去,却被厉昆仑喝住:“慢。”他剑锋一转,对准白析皓颈部青筋,冷声道:“白神医,此处下剑,便是您也只怕回乏术,请勿动。”

白析皓慢腾腾地侧过身去,瞪着萧墨存的身影几乎眼眶欲裂,在他经过的瞬间,抖着声问:“墨存,这里对你来说,只有牢笼而已么?”

萧墨存顿了顿,回头道:“不是,可也是。”

“怎,怎讲?”

“你这处山庄布局奇思妙想,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巧于因借,精在体宜。这样的地方,只怕神仙也住得,又怎会是牢笼?”

“那,我待你如何呢?”

萧墨存垂下头,静默了一下,方答道:“很好。”

“只是,很好?”

萧墨存叹息道:“好吧,我承认,是非常好。这三日几乎像偷得的闲散时光,谢谢你。可是,”他话锋一转,正色道:“我并非只有我一人,我有一大摊子事要处理,有一大堆人要交待,你强留我于此地,罔顾我的意愿,这里即便再好,你对我再好,时间长了,又与牢笼有何区别?”

“原来如此。”白析皓惨淡一笑,转头目光灼灼地盯向持剑的厉昆仑道:“如此,你也是为了寻他回去,继续干那为皇帝卖命的营生了?”

厉昆仑手中长剑稳当不动,冷冷地道:“不为君王,也当为苍生。晋阳公子非走不可。”

白析皓嗤之以鼻,道:“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人习于苟且非一日,满朝的士大夫,又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即便他累死,又能如何?”

厉昆仑冷声道:“做得多少,便是多少。多言无益,白神医,得罪了。”他另一手屈指正待向白析皓身上点去,却被白析皓大喝一声:“且慢!你看他!”

厉昆仑一愣,手指一顿,却见萧墨存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两手扶住一旁的椅背,勉力喘气,自嘲地笑道:“白析皓,白神医,你到底,还是对我动手了,是适才喝的药汁,还是那蜜饯?”

厉昆仑一惊之下,却见白析皓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双手推出,朝自己腋下重穴就是一掌。厉昆仑忙侧身避开,同时右手上的重铁剑,再不迟疑,顷刻挥向白析皓。哪知白析皓那只是虚张声势,双足一点,施展绝妙轻功,凌空一翻,早已跳出他剑气范围,堪堪接住了萧墨存支撑不住的身子,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迅速在他身上点上数处穴道,低声道:“莫怕,墨存,适才你吃的蜜饯含了点百步醉香,与身体无害,只让你软倒而已。”

萧墨存心底冰凉,道:“你早知道我想跑了?”

白析皓尴尬一笑:“三日期限将至,我也是没有办法,日后慢慢给你赔罪便是。”

说话间厉昆仑长剑已至,他估计着萧墨存,剑锋只指向另一边,白析皓嘿嘿一笑,单手与之扩招,却有意无意,将萧墨存作为强制他招数的法宝。可怜厉侍卫一套霸气十足,横扫千军的剑法,硬生生给逼得七零八落,威力发挥不到二成。厉昆仑使剑束手束脚,倒让武功处于伯仲之间的白析皓乘虚进攻,打得有些乱了章法。过了几十招后,厉昆仑固然制服不了白析皓,可白析皓要抱着一个人离开,却也万万不行。

只见厉昆仑冷冷一笑,剑锋突然发难,不再指向白析皓,倒招招刺向他怀里的萧墨存。白析皓一惊,忙自动将他护住,口中骂道:“你疯了,想杀了他么?”

厉昆仑不答,招数更为狠辣,毫不留情,两人形式顷刻逆转,白析皓又要护着萧墨存,又要防着他的剑,立即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不一会,便大汗淋漓,却尤自苦苦挣扎。

“放了我,你自己当可逃脱。”萧墨存忽然道。

“你休想,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白析皓咬牙道。

厉昆仑出招愈发从容自如,他的剑法走的是遒劲有力一路,若白析皓双手自由与之公平对打,本就难以取胜,更何况此刻怀里尚斜抱着一个人?

两人正打得难解难分,忽听门外一个少女叱道:“住手,小心伤到了公子爷!”

俩人充耳不闻,继续缠斗不休,此时又听一个人道:“都住手吧,住手听我说!”

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被白析皓扯着东躲西避,苦不堪言的萧墨存。他一开口,白析皓先明显减慢了速度,萧墨存又道:“厉大人,你也住手!”

厉昆仑身形一顿,终于停了下来。他一停,白析皓终于得以解脱,靠着墙壁喘着粗气,道:“你,你还真行,下回,小爷再约你单独打过。”

厉昆仑不理睬他,却看向萧墨存。萧墨存喘了口气,道:“别打了,白析皓,你要怎样才肯放我?”

“我要怎样?”白析皓苦笑了一下,道:“我要跟你去。”

“不行!”萧墨存断然拒绝。

“我看行得通,”门外站着的,正是去而复返的锦芳,此时忙接着道:“哥,白神医不愿放公子走,可您却归心似箭,亟待出发。不如就让他跟了去,南巡一路,一来不用分离,二来,您的身子,岂是经得起长途跋涉的,凡事有个天下第一神医在旁,不比请太医随行强?”

“让我一路照料着好不好?好容易你的身子才有起色,再交到那些庸医手中,岂不是砸我的招牌?”

萧墨存难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庸医也比你这种言而无信的小人强。”

白析皓有些讪讪地笑了,柔声道:“好了,最多我此一路,对你规矩些就是。”

萧墨存怒道:“什么规矩些?你,你”他本想说,你这种人哪里可能规矩起来。但这话委实太过暧昧,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对厉昆仑道:“厉大人,不用顾忌我,把这逆贼拿下,交刑部量刑就是!”

厉昆仑不动,白析皓却慢慢地笑了起来,飞快吻了萧墨存脸颊一下,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却听“哧——”的一声轻响,白析皓半边翩然的衣袖被剑气割落,厉昆仑冷冷地道:“放肆,朝廷命官,天潢贵胄,岂是你能轻薄的?你若亲一下,我必断你一只臂膀。”

白析皓眼神锋芒毕现,适才的嬉笑柔情一扫而光,他瞪着厉昆仑,缓缓地道:“很好,改天,我一定要领教下阁下的剑法。看看是谁会缺胳膊少腿。”

厉昆仑不回答,却只将剑锋指向他的手,威慑之意不言而喻。

萧墨存有心挣脱此人,无奈不知被他拿什么迷药弄得四肢疲软,只得指指边上一把黄梨木交叉圈椅道:“我要坐下。”

“好。”白析皓转头看他,眼里又回复那一派温柔如水,将他扶过去,轻轻放在椅子上。萧墨存吁了口气,幸而这种所谓的迷药,只麻痹四肢,并不麻痹精神。他稍微想了想,对厉昆仑道:“厉大人,白神医跟我们一路南行,你可同意?”

厉昆仑冷冷看了他一眼,简洁地道:“比御医强。”

萧墨存闻言微微一笑,真不愧是一等侍卫,剖析利弊,一下子就切到点子上。他点点头,道:“白析皓,我们此去,是朝廷督察使的身份,与你往日逍遥江湖大不相同,你凡事都要听我或厉大人的意思,再不可擅做主张,肆意妄为,你能受得了这份约束么?”

白析皓笑道:“听你的当然没问题,但我只听你一人之言。”

萧墨存扶了扶额角,道:“如此,我跟你约法三章,空口无凭,立字为据。锦芳,劳你过来研墨。”

锦芳答应一声,将房内书案上原有的文房四宝摆将开,兑了净水,细细研墨,半响后,墨研好,萧墨存朝她笑笑,对厉昆仑道:“厉大人,劳您做个见证,执笔将我跟白神医约定的事写下来。”

“好。”

萧墨存看着白析皓,缓缓地道:“第一,易容扮作随行府医,非为必要,否则不得以真面目示人。第二,行为言谈不得轻薄无礼,一应事宜,需得听我调遣,若有一事违逆,即请自行离去。第三,”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道:“一应吃穿用度住宿与府医相类,不得逾矩。”

厉昆仑在那刷刷地运笔,不一会就将此三项写就,晾了一会,锦芳拿过来给萧墨存过目,萧墨存看过后,点点头,挥笔写上自己的姓名,递给白析皓道:“如无异议,请签字画押,以作凭证。”

白析皓苦笑了一下,道:“墨存,你这真是算无遗策了。”

萧墨存闭上眼睛,疲倦地道:“若不是你出尔反尔,我又何须如此,字据一事,防小人不防君子,你若觉勉强,不签也就是了。”

白析皓接过笔,龙飞凤舞地写上自己姓名,按下手印,回首道:“这一生,能逼我如此的,也只有你了。”

萧墨存睁开眼,微微一笑,道:“萧某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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