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了丈夫打来的电话,威廉姆斯夫人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内心里头还是充满了焦虑不安之感。恰在这个时候,原先一直充满电波杂音的收音机里头却断断续续的传出来电台广播的声音。一下子客厅里头顿时变得安静无比,急于知道外界新消息的四人都是屏息凝视,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着这间杂着电波噪音声,时断时续的广播。
这家首先能够接收到的广播电台是一家设在上海租界里头的独立的德国电台。电台里头的女播音员先后用德语和英语播送了如下的消息:“本电台刚刚得到的消息,美国夏威夷时间12月7日早晨七点五十五分日本海军联合舰队航母上起飞的轰炸机空袭了美国太平洋舰队母港——珍珠港,持续了两个波次的攻击据初步统计已造成近两千名美军士兵伤亡。而在本日早些时候马尼拉、香港、新加坡均陆续遭到了日军的轰炸。本日清晨驻沪日军宣布接管美英公共租界的控制权,至此上海已完全处于日军的控制之下……”
这段断断续续地新闻播报结束之后客厅之中的四个人都陷入了一片沉寂,大家都被这一系列只可能在噩梦之中才会出现的惊人消息震撼地说不出话来。手臂上打着绷带,脸上满是伤痕的吉姆无力地躺倒在沙发椅上,眼睛空洞而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声不吭地任凭眼角的泪珠大颗大颗的滑落。比尔先生则紧握拳头,蜷缩在沙发椅上,嘴唇哆嗦着身子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直到数十秒钟之后逐渐回过神来的威廉姆斯夫人才第一个坚持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个曾经担任过救死扶伤的红十字会医疗护士,个性坚强的“新时代美国女性”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将胸中的焦躁不安沮丧愤怒等负面情绪通过泪水源源不断地宣泄了出来。
“妈妈。你怎么了?你不要哭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十一岁的小女儿珍妮还很难理解电台广播内容所提到的消息,出生在上海,至今都没有出过一次上海城的她也不知道何为战争,更不知道战争的残酷性和给各国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她只知道日本人做了很过分的、很无礼的事,让她的哥哥受伤了,让她那一直笑呵呵的母亲也难过得落泪了。
“战争还是来了啊……”吉姆双眼空洞地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哽咽着说道。进入1941年之后日本与美国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变得微妙了起来。美国对于重庆政府的同情以及对于日军在中国战场上所取得一面倒式的胜利充满了忧虑。而位于菲律宾马尼拉的美海军基地派遣的舰艇一直游弋在马六甲海峡至中国南海以及巴士海峡附近的广阔海域上,随时可以切断日军的海上石油运输线,美军的这一系列旨在威慑日本的举动,也引起了各界关于日美可能爆发战争的忧虑和猜测。但是任何一个人都没有预料到可怕的战争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整个下午四个人除了吃
了一些饼干之外几乎没有离开过一楼客厅,威廉姆斯夫人一直紧紧的守护在电话机旁,渴望接到来自威廉姆斯先生的更多电话。但令人遗憾的是,自中午的那次通话之后电话再也没有响起过。
侥幸从日军搜捕的罗网之中逃脱的比尔先生整个下午都显得心神不宁,局促而又紧张。空闲下来之后就开始抱着他的那台柯达照相机在屋内来回踱步,只要窗外稍有风吹草动或者有车辆和行人路过,他就会直接从沙发椅上“腾——”地跳起来,如同无头苍蝇似地四处寻找地方躲避。
而手臂负伤,脸上也有多处擦伤的吉姆则显得萎靡不振,精神状态极差,好似病猫一般地蜷缩在沙发椅上,身上盖着薄毯子再也懒得动弹一下。不时唉声叹气或是跟威廉姆斯夫人相对地默默流泪。
从下午一点开始,窗外街道上往来的日军巡逻装甲车、满载士兵的大卡车以及列队整齐,快步前行的日军部队数量开始明显增多了。屋内的四人似乎都意识到了公共租界内的形势正在进一步的恶化之中。
终于艰难地挨到了下午十八时整,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窗外的街道上不时有日军卡车和边三轮摩托车呼啸而过,相隔较近的临近街区不时还有几声零星的枪声传来。每次枪响都会让屋内神经已经高度紧张的四人浑身止不住的哆嗦一下。就在这种压抑得几乎令人失控发疯的情况下。负责望风的小珍妮透过厨房一侧的玻璃窗,看到了街道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扭过头去冲众人兴奋地报告道:“太好啦,爸爸回来了!”
这是四人这一整天来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蜷缩在沙发椅上的其余三人立刻齐齐站起身来。七手八脚地打开了公寓的大门,迎接让他们牵肠挂肚担心了一整天的威廉姆斯先生的回归。
“哦,谢天谢地!亲爱的,你终于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威廉姆斯夫人打开房门飞奔上去一把抱住了威廉姆斯先生,随即伏在他的肩头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对不起玛丽,让你们担心了。”威廉姆斯先生扔下手中的公文包,伸出双手紧紧拥抱着自己的爱妻,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出言宽慰道。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感谢上帝,爸爸您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吉姆和小珍妮也飞奔着冲了上去,伸出双手拥抱住了自己的父亲。一家四口在门口的台阶上抱作一团。身后的比尔先生也为这一家的团聚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偷偷拭去了眼角激动的泪水。
等到这一家子的人冷静下来,威廉姆斯夫人这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并不是独自一人回来的,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男一女三个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风衣,女子头上戴着一顶女式便帽,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还都带着厚厚的灰色礼帽。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亲爱的,这两位是?”威廉姆斯夫人指了指身后的那三个人
,好奇地询问道。
“进屋再说。”威廉姆斯先生警觉地举目四顾了一下,看到这条街上暂时没有日军的身影,立刻招呼众人进得屋去,随即关上了屋门,并拉下了所有门窗上的窗帘,一副神神秘秘、小心谨慎的模样。
进得门来那两个男子率先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灰色礼帽,露出了自己的真容。站在威廉姆斯先生左手边的男子稍许年长一些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留着较长较蓬松的头发,面皮白净,颌下无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而威廉姆斯先生右手边的那名身高稍矮一些的男子年纪则似乎才二十出头,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嘴唇上留着两撇胡子,显得洒脱不羁。
“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都是我在麦克唐纳中学的中国同事。左边这位是教中文国语的韩雪凌老师,右手边这位是教体育的解烦老师。因为麦克唐纳中学连同教师宿舍都被日军占用了,他们两位没处可去,所以就跟我一起回来了,可能要先在这里暂住几天。”威廉姆斯先生指了指两人,向众人介绍道。
“多有打扰了。”两人向威廉姆斯夫人微笑着拱了拱手道。
“没关系,这种困难时期,大家更应该互相帮助。”做过护士,见惯了生死以及中国普通百姓在日军残酷统治下的悲惨遭遇的威廉姆斯夫人对这些和善的中国人天生有一种亲近感,所以她丝毫没有回绝之意的伸手接过了两人手中的行李箱,热情的招呼两人住下。
“玛丽,我还给你带回来了一位老熟人,你看看这是谁?”威廉姆斯先生一指身后沉默不语显得异常安静的那位女士,挤眉弄眼地说道。
“哦,我的上帝,难道是……”威廉姆斯夫人回过头来凝视着面前的这位女士,略微端详了一下,随即又惊又喜地说道。
“好久不见了,亲爱的玛丽!”那位女士微笑着摘下了自己头上的便帽,露出了一张欧美女性端庄靓丽的脸庞。一头乌黑亮丽,长达后背的波浪卷发,年纪不到三十却显得成熟而稳重。随后她微笑着冲威廉姆斯夫人张开了双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莎莉!莎莉-沃特森!真是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威廉姆斯夫人欣喜地一把抱住了她,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地说道。莎莉-沃特森是她在红十字会担任护士期间所结识的一名年轻后辈,两人关系极好。后来威廉姆斯夫人由于怀上了小珍妮的原因离开了红十字会,产女之后选择做了全职太太就跟莎莉断了联系。威廉姆斯夫人一直以为莎莉已经离开中国,返回她的祖国英国了,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会在自己家里再次遇到她。
“我现在在麦克唐纳中学担任校医。这不,刚工作了不到一个月,就遇上了日本人入侵公共租界,学校被封锁占用的事。现在我跟韩老师和解老师一样,无家可归了。”莎莉-沃特森女士耸了耸肩膀无奈地说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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