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优还在不断下坠。
可渐渐地,四周的痛苦却好像慢慢缓和,没有再那样极端了。
薛优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那是一种很温暖平和的力量,让薛优相信,这种力量是真实的,不会容忍谎言与幻象的。
“你还没有成为正式实验员,却能领悟到这个地步,说实话,我们很惊讶。”
“可既然你已经理解到这个程度,为什么你还是不选择加入我们?”
薛优却是举重若轻地说出了最后的谜底:
“你们研发超级计算机,是为了计算出改变人类命运的方法吧?”
“可无论怎么修改变量,但人类的命运轨迹依旧无数次滑落向毁灭,是吗?”
“即便如此,你们也不想放弃,于是,你们决定化整为零,重新开始研究,不过,实验对象却变成了个人而非人类集体。”
“而黑猫,就是你们试图修改他人命运的工具,对吗?”
一个女人,在镜子里看见黑猫后,死了。
最浅层的谜底是,薛优在镜子里看见假黑猫后,进入最终副本,并且在人类意义上消亡。
再往深里想,薛优看见的并非黑猫,而是黑猫背后代表着的、她个人的命运。
窥见命运的轨迹后,薛优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类的认知范围,因此,作为普通人的她,也死去了。
而最深层的含义,则是人类集体命运的悲剧。
在发现演化的尽头注定是灭亡后,人类到底要怎么才能不去绝望灰心、不去试图自暴自弃?
多重的复杂含义,才让薛优的前五个问题的回答如此似是而非。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集体自杀,却又不完全是。
“……你竟然连这都猜到了,我不敢相信,你进入实验室后会有多大的作为。”
“你知道吗?实验室是离原能量最近的地方,也是离绝对的开悟最近的地方。”
“进入实验室后,你会自动理解很多知识,是你现有的认知水平完全不能想象的高度。”
“知识很美妙,不是吗?”
温暖的感觉从接触的手掌传递过来,薛优几乎要在安谧中睡着了。
“可是,在实验室里,你们的状态也无限接近于未显化吧?”
在未显化的状态下,万事万物都是一体的。
实验室里的所有实验员,也已经无限于接近一个整体。
所谓几个字母代号,也只是实验员作为人类个体,试图保留个人意识的最后倔强而已。
实验员Y的污染堕落,是意外,却也是默许。
因为,在这种环境下,与回归原能量的对抗势必带来污染。
换句话说,实验员本身也是诡异,只是它们渐渐失去了这种自觉。
“D,你应该清楚的吧,这里是不存在矛盾的,一切是可以同时发生的。”
“你的实验室里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一个新的X,就证明是我赢了。”
实验员D似乎怔住了。
薛优叹息,“你看,本应无所不能、知无不晓的你们却连这一点都已经想不通了,你们难道还不该反省吗?”
实验员们应当是伟大的。
就像实验员守则里的导言所写的一样,她们是为了找到拯救人类的办法,才留守于此处,甘愿忘却自我,不入轮回。
因为这个伟大的初衷,所以副本才会有比较符合人类道德的价值导向,免去了闯关者在副本里无休止堕落的可能。
也正因为实验员们代表了人类最高的道德水平,黑猫在改变了闯关者的命运后才没有一走了之,而是以副本为载体,帮助闯关者慢慢平衡命运轨迹,同时收集模型数据。
现有的副本里,那些原生诡异多半也只是超级计算机模拟出的智能生命,实验员们从来没有做出违背初衷的事情,没有真正地酿成过一个本不必诞生的悲剧。
可这像是一场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壮举,如同人类既定命运一样,实验员们也终究是慢慢被污染了。
实验员Y开始剑走偏锋,试图探寻白色能量毁灭一切后是否存在重新孕育黑色原能量的可能性。
Y是污染最重的一个,但它也只是做出了其他实验员忍着不敢做的事情而已。
所以它才被默许,因为它们是一体的。
就像社会里出现了一个反社会人格的疯子,这不是谁的错,却也是所有人的责任。
因为,疯子身上的疯狂和绝望,也是被人类集体“默许”的,是人类集体认知中疯狂和绝望的体现和累积。
这不是道德绑架,也不是在为谁开脱,而是在讲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Y现在虽然是被从实验室抹去了,可假以时日,实验室里一定会出现下一个Y,利用现有的力量做出邪恶的事情。
“这就是我们需要不断吸纳新意识的原因,用来延缓这种污染。”
D急切地辩驳道,“我们当然知道会有这样一个污染的过程,可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没有牺牲怎么换取生存?”
“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上,这样的牺牲是很有必要且神圣的。”
“我不吝啬对殉道者的赞美。可从长远视角来看,如果牺牲真的能换来存续,人类为何不可挽回地走向终结?”
“我以为,所有牺牲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不必再有牺牲。若反之,则是本末倒置。”
“确实,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每个人需要承担的责任难道是一样的吗?”
以政府不断宣传的减碳节能为例,普通人努力低碳出行,一年下来节省的碳排放量也抵不过富豪使用一次私人飞机。
只谈责任,不谈权力,就是耍流氓。
“我以为,人类之所以会走向毁灭,是因为高尚者永远在为卑劣者买单。”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纵览历史,有多少次,卖国贼享受荣华富贵,平头百姓却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是大义凛然,亦是别无选择。
而她们所希望的,是继往开来,后来者不必再重复她们的老路,而是有所选择。
可事实是,英雄们用生命换取的繁荣盛世,却依旧会再度沦为尸位素餐者繁殖的温暖卵床。
然后,有道德的人再度没有选择。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卑鄙的人可以一直卑鄙,就是因为永远有高尚的人愿意站出来,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这样百无聊赖的游戏,薛优没有兴趣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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