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连溪醒过来的时候,是清晨,耳边传来窗外树上的鸟啼,阳光落在连溪的眼皮上,那是晨光的感觉,带着清晨雨露未歇的凉意……
如同穿越之后,第一次苏醒的时候一样,整个身体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也许身体是健康的,而灵魂也是强悍的,可惜这二者,没有契合到一起,于是灵魂被身体困住,可是身体却不听灵魂的使唤……
有过一次经验,所以连溪并不紧张——事实上,已经心如死灰,又怎么会害怕无法醒来?便是长睡,岂非也是自己已经预料到的一个结果——虽然,原本想到的,是在她的剑下长睡……
可是即使醒来,如果身边没有心爱的人,那么醒来又有什么值得期盼?
只是身体的感知依然在慢慢恢复,开始感觉到心脏的跳动,然后是手指,眼皮,面部的肌肉,而后是四肢……一切原本虚无的感觉渐渐回归这个身体。
连溪没有急着睁开眼睛,她在心里沧桑的一笑,猜测,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是失去了连彤的连溪,还是回到了自己原本身体的霍岚……
也许,自己是希望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回到父母的关爱下,继续做自己的小白领,每天穿行在车水马龙之中,进出几十层的写字楼间……
一切,与曾经一样,一切按部就班,一切顺风顺水,再没有江湖,在没有布庄,再没有漆府,在没有……没有那个人……
也许唯一的区别,就是自己的心遗落在了那个世界,遗落在了那个叫连彤的人身上,毕生都将在心底里思念,毕生都会将这个人珍藏,也毕生都无法再将这样的热情,这样的激烈用到另一个人身上……
可是至少,回来,不会再让她为难,不会再眼睁睁的看着她朝着自己举剑,然后离开,不会害怕等不到她回来,也不会害怕等到她回来了,给予自己的却是冰冷疏远的表情……
所以,大约,还是做霍岚更好吧。做霍岚,一切都只是个梦,一场车祸,自己做了一场大梦。梦里有她,醒过来一场春梦了无痕……
“溪儿……”身边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连溪在心里轻轻叹息,原来,自己还是在这个世界啊!看来要回到那个世界,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脸上现出一抹苦笑,睁开眼睛,面前的人影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那个俊美的女人,一身的英气逼人,那张阴柔中带着刚毅的脸上写满了焦急。
连溪笑了笑,撑起身子——这个身子,依然是连溪的身子。这让自己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面前的人,连忙伸手,搂住连溪的的背部,将她抱坐起来:“怎么样了?”
连溪轻轻摇了摇头,身体的疲乏依旧,靠在这个从不曾靠过的怀里,连溪伸手拥着她,突然觉得一种悲哀从心底里侵袭上来,在这陌生的世界,也许只有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朋友,还会关心自己的死活,还会焦急的等待自己醒来吧!
将头枕在漆权玉的怀里,连溪空落的心突然一堵,一时间泪如雨下……
漆权玉抱着连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到现在,自己依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太后召见,她想念自己了,在自己大婚之后,与连溪连彤的亲密无间,让那冷静的女人也不由得开始担心——她并不知道连彤是自己的师妹,也并不知道自己成天和连溪亲密无间的在一起谈论的是军队的着装问题。
她只是不断的得到消息,自己和这两位夫人是如何的相亲相爱。所以她担心了,也嫉妒了。
爱情,是需要维护的,漆权玉并不怨她不相信自己,所以得到召唤,才惊觉自己沉溺于连溪那些特别的想法,很长时间未曾见她,便立即到了她的身边,两个人在患得患失中舍不得分开……
直到府上的人进宫来报,说大夫人出门了,几日没有回来,而二夫人则一睡不醒,似乎陷入了深度昏迷。
漆权玉这才自宫中匆忙赶了回来。这两个人之于自己都是重要的,且不谈连彤是自己的师妹,连溪是自己的合作伙伴,为自己提供了很多新的想法,在婚后这一年多的时间中,三个人之间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是朋友,也是家人。
果然,连彤不知去向,着人去查,说是三天前只身一人,出了京城,一路往北,之后再无消息。
而连溪昏迷在床,呼吸似有似无,既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却偏偏不曾醒过来。府上的管家早已经找过大夫来看,却没有看出名堂,只说是二夫人陷入了深度睡眠,身体没有半点儿问题,却不知道何时能醒……
漆权玉问遍了侍候两人的丫头,也没能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能一边着人去找连彤,一边焦急的等待连溪醒来。
而连溪醒过来,睁开眼睛的刹那,漆权玉的被震撼的无以复加——昔日灵动俏皮似乎永远长不大的人,如今突然之间变得满眼沧桑,里面的悲伤与落寞让漆权玉不知道要怎么去开口安抚。
将她抱在怀里,只觉得这身子似乎瘦得可以,而那纤细柔弱,更来自灵魂。而这个人,便这么埋在自己怀里,既不出声,也不说话,可是泪水却在片刻间便透过自己的衣服,浸上了自己的肌肤……
无声的哭泣,更让人心疼。时间凝滞,只听到低低的抽搐……
漆权玉轻轻拍着连溪的背部:“别难过,有什么事情告诉我,我帮你……”
连溪只是哭,不说话。
直到眼泪尽了,连溪才自漆权玉的怀中抬起头来:“我困了……睡会儿……”
“别睡了,先吃东西,你已经睡了五天了……”漆权玉搂着连溪,不无担忧的说着,然后叫了门外的丫鬟,立即去弄些吃的来。
“五天?”连溪嗫嚅着,咀嚼这个时间,自己睡了五天了?“她呢?”
“她……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而且她武功高强,不会有事,大约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或者是春日新至,出去走走、散散心……”
“散心吗……”连溪垂着眉眼,无意义的重复漆权玉的话。
漆权玉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终于开口:“发生了什么事?”
连溪的反应似乎很是迟钝,过了良久,才低低的开口:“没有什么,她大约是去散心去了……”
漆权玉知道她不会告诉自己内情了,所以也放弃了追问,只不过,心里却也有数,这般模样的两个人,自然是感情上出了什么问题。
哎……天下痴情人,莫不为一个情字所困啊!其实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明知道她贵为太后,已经不是自己可以随便纠缠,可惜自己偏偏放她不下,而她明知道这样将自己留在宫里,很可能会留下话柄,可是她依然舍不得放自己回来。
两个人都知道,这样是在玩火。可是两个人却都无法自拔……
父亲的年龄已经大了,昔日的武平侯掌兵百万,而今也已经在皇上的一句话中卸甲归田。安逸于候府,开始了安享晚年的日子。
两位兄长不过才做到副将的职位,漆家,自己这个女子却是顶梁柱。帝国第一大将军啊!如果被别人知道自己是女子,如果被人知道自己和太后之间的关系……
只怕自己再多十颗头,也是不够砍的。
当然,这还要看,少年皇帝有没有那个胆量来砍自己的头。其实有时候,世界就是这样,够强的时候,即使别人知道哪里是自己的死穴,可是依然不敢来动,因为一旦动了,只怕架不住自己,便是翻江倒海的局面……
也许,这便是自己所依凭的,敢于嚣张的根本……
其实,这哪里又是嚣张了,这只不过是为了那个人而已……为了能够随时见她,所以一定要步上高位,一定要有足够的权利和能力,这样,自己才能随时见到她,才能保护她,保护自己,也保护两个人之间毕生也无法见天的感情!
怀里这痴人岂非也是一样,否则怎么会几日之间,便如同历经了百年沧桑……天下最磨人的不外乎一个情字罢了……
晴儿将羹汤送了过来,漆权玉让她退下,还是自己来喂。
连溪的目光空洞,可是依然很配合,在漆权玉的怀中,一口一口吞咽着食物。
“最后那次的迷彩服设计,你可满意?”连溪吃完,漆权玉拿着手绢给连溪擦了擦嘴。连溪轻声开口。
“已经很满意了。布料选择,花纹图案,款式设计,都非常合理,非常实用。”漆权玉有些不明白连溪怎么突然扯到这个事情上来了。
“那就这么定了,你什么时候需要,直接去找京城连家布庄的掌柜,她会给你负责好的。”连溪轻声安排。
漆权玉觉得似乎有些不对,这感觉——连溪要走?
“呆会儿你安排人给各地连家布庄的掌柜发个信,五日之后到府上来议事,地方远的,连夜赶路,必须到场。我有事情要说。”连溪继续说。
“好的。”漆权玉只能回答。
“还有……”连溪轻轻抬起头来,看着漆权玉:“你和太后,要好好的……她是个好女人……”
“溪儿……”漆权玉想要开口,却被连溪抬手打断。
“其实我多么希望,破除这后宫的制度,让她能日夜和你相守,我想……我明白她身在深宫的苦楚……”连溪叹息了一声。
漆权玉没有说话,目光穿过窗户,是的,何尝不希望两个人日夜相守啊,可是,那是梦,从她入宫那天开始就已经只能是个梦。
“权玉……你是女子的事情,并非是什么深埋的秘密,我想,知道的,不只是几个人,而你与太后的关系,我相信,你时常出入后宫,也必然会有所风声,一切风平浪静,也许只是因为你是漆将军,她是左相的女儿……”
漆权玉的神经绷了起来,认真的听连溪说。
“权玉,我是个喜欢幻想的人,因为幻想,所以在脑海中生出许多虚构的情节来,包括你和太后,我想,那一定是一份美妙的爱情,让人至死不渝……但是我的脑海中也时常想起一句话来,那就是伴君如伴虎,没有哪个帝王,不想拥有完全属于自己掌控的王权,即使他本人没有这个意识,自然也会有有心人去提醒他,教导他,而等到他长大到不想当傀儡的时候,也许就是清君侧的时候,那时候,你功高震主啊……权哥哥……”
连溪似乎有些疲乏,面上浮现出一朵怪异的血红来,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无比脆弱。
漆权玉搂紧了连溪,只觉得似乎她就快要离开了。而这些是她给予自己最后的忠告。
“所以,我给你设计的军装,你记在心底,但是不要禀给皇上,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局势逼迫你,要在对皇权的忠诚与对爱情的忠诚之间选择的时候,权哥哥,我知道你会做什么选择,到时候……如果我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你记得找我……”连溪轻笑起来:“希望永远也不要有那么一天。”
“我记住了!”漆权玉低低的回答。“如果有一天,要在对皇权的忠诚与对爱情的忠诚之间做一个选择,我不会舍得我心爱的人受伤,我无心架空皇上,但是如果皇上要鱼肉我,鱼肉她,那么……我会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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