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下到地下室的时候,里面依旧灯火通明。那些水草缸、珊瑚缸、鱼缸,像绿色的梦幻世界……
莫高一身电工打扮,站在梯子上面。饭店的那个真的电工站在下面,仰头向上看着。
莫高看到梅一辰进来,问:“电路图要来了吗?”
梅一辰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幸好值班的人有工程部办公室的钥匙……喏,拿来了。”
说着,她把吕小土画的那张图递了过去。莫高顿时就明白了,马上从梯子上下来,和饭店的电工一起拖着梯子,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宿舍的门虚掩着,里面黑着灯。值班的淮北人走了进去,借着走廊的微光,来到“孬子”的床前,准备用手摇醒他。谁知,床是空的。
他“咦”了一声。再看新来的那个人的床铺,也是空的。他赶紧把灯打开,才发现,另外十张**都睡着人,唯独这两张床是空的。
房间里的灯开了,梅一辰和莫高知道情况有变,迅速地背靠背站在了一起。莫高面朝里,梅一辰面朝外。
值班的那个人紧张地对着莫高摊了摊手。
莫高低声说道:“先叫他们起来,不要出声!所有的人,马上撤到楼上去!厕所在什么位置?”
值班的那个人朝右前方指了指,莫高立刻就明白了。他和梅一辰分别站在走廊的两侧,相互掩护着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厕所不分男女,一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大便的味道。再一看,里面有五个独立的单间。梅一辰守在门外,莫高略微蹲下身子,逐一观察着。有两个门里有阴影!非此即彼,先抓到哪个都行!
他一招手,梅一辰便走了进来。他用手势示意了一下,他自己去踢第一扇门,梅一辰只要守住第二扇门即可。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踹了上去。门“哗啦”一下倒了进去,里面只有扫帚、水桶和拖把。
梅一辰赶紧踹第二扇门,发现里面依旧没有人——马桶盖上倒扣了一个垃圾桶。
人到哪儿去了呢?
这时,只听到厕所的门“吱呀”一响。他们快速转过身去,只见一个人拖着另一个人朝门外走去。主动的那一个,正是韩兴旺。被动的那一个,肯定是“孬子”。
韩兴旺用左胳膊勒着“孬子”的脖子,右手放在口袋里,用一样东西顶着“孬子”的后腰。此刻,包脸的白纱布已经塞在了“孬子”的嘴里。他手臂上的肌肉暴突,腿上的也是……
厕所的门外,站着愁眉紧锁的吕小土。
一切都以最坏的方式进行着……
韩兴旺说:“都走开,给我让出一条路!”
莫高说:“韩兴旺,你没死,真好!三十年来,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不能见到活着的你。弄死一个联防队员,算什么?有本事,你弄死我呀!”
韩兴旺说:“少废话!都走开!”
莫高说:“凭什么?你得给我们一个理由啊!”
韩兴旺说:“理由?顶在‘孬子’后腰上的家伙就是理由!”
莫高说:“很抱歉,你走不了了。外面都是警察……放了‘孬子’,乖乖地投降吧!”
韩兴旺说:“投降?我会的。你们让出一条路,让我回宿舍一趟!”
莫高说:“你回宿舍干什么?”
韩兴旺说:“这个,不用你管!叫外面的人都走开,让出路来!”
莫高说:“韩兴旺,我再次抱歉地告诉你,你要对自己的处境有个清醒的认识。你是犯罪嫌疑人,我是警察,你得听我的。你回宿舍,要拿什么东西?说出来……有可能的话,我们会帮你拿。”
韩兴旺说:“不用你提醒!三十年前,我就是犯罪嫌疑人了。以后,我可以听你的……但不是现在。”
莫高和站在门外的局长交换了一下眼色,局长点了点头。
莫高说:“那好,我们满足你的要求。但是,我们的要求,你也得满足——不能伤害‘孬子’。你保证!”
韩兴旺说:“我保证!”
此时,员工们已经全部撤离了,让出了一条通道。韩兴旺拖着“孬子”,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见宿舍里黑着灯,莫高判断,应该是已经切断了电源。暗处的特警已经埋伏好了……不用担心,他们的枪口处都有夜视仪。
韩兴旺命令莫高去开灯,开完了灯就走出去,不准再进来。
判断归判断,莫高还是不能确定电源是不是真的已经切断了。怎么办?他低下头去,正好看到了T恤衫上的一颗摁扣儿。于是,他走上前去,在行走间悄悄地拉开了摁扣儿。走到开关旁边,他举起一只手,假装摁了一下开关,然后用另一只手“咔嗒”一声摁响了摁扣儿,自言自语道:“灯怎么坏了?”
走廊里的韩兴旺显然有些恼怒:“你走出来,和我保持五米以上的距离!”
莫高说:“我可以走出来……不过,你进宿舍之前,得放掉‘孬子’。”
韩兴旺说:“我只保证不伤害‘孬子’……什么时候放掉他,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说着,他拖着“孬子”走了进去。门开着,门口的一段还算看得清楚。只见他右半边矮了下去,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样东西——像女人的头箍一样的东西,两头有黄铜色的金属片。
莫高心里一紧。这大概就是他想象了无数次的作案工具——那个臭名昭著的电击器。
“孬子”可能也感觉到了不祥,拼命地挣扎着。也许是因为单手用力,韩兴旺有些力不从心,让“孬子”挣脱了。
“孬子”扑到莫高身上,紧紧地抱住莫高,浑身发抖。
莫高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谁知,韩兴旺哈哈大笑起来。他没有半点儿犹豫,拿出一副手套,戴在了自己的手上……这正是梅一辰找了三十年的那副手套。然后,他把电击器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梅一辰和莫高耳语了一下:“没关系,没电。”
几步开外,韩兴旺仿佛听到了梅一辰的话,转过身来。所有人都看到了,电击器上连接着一个白色的东西,是充电宝。他把手搁在了开关键上……里面如果有电的话,足够电死一个人了。
梅一辰伸手推开莫高,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一抖,展开了……是另外一半“白首不分离”。她说:“韩兴旺,你想听也罢,不想听也罢,我得把姗姗的话给你带到。你误会她了!她和你离婚,和别人结婚,是想通过结婚来摆脱她妈妈。等你出狱了,她想再离婚,然后和你复婚。这并不是无情,也不是背叛。”
韩兴旺愣住了,狂躁地叫道:“你出去!让我走,让我到地下去找姗姗!”
梅一辰说:“如果你拿下头顶上的那个破玩意儿,乖乖地跟我们走,去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就还是姗姗一心一意爱的那个完美的人。如果你自绝……那么即使你到了那个世界,姗姗也不会理你。”
韩兴旺犹豫了。就在这个时候,吕小土走了进来。他说:“你还记得自己叫吕不染吗?”
韩兴旺瞪大了眼睛,似乎忘掉了手上的动作,声音颤抖地问:“你是谁?”
吕小土说:“不染,我是你哥——不尘。不尘和不染,是父母对我们的期待。”
韩兴旺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我没有猜错,就是这个意思。一开始,我只知道自己叫韩兴旺。可是,我识字了以后,发现毛衣上绣着这两个字。我一直觉得,我曾经在另外一个地方生活过……还有一重身份,还有一个世界。我一直在琢磨,‘不染’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通往那个世界的钥匙?”
吕小土说:“那天,我一松手,就找不到你了。你到哪里去了?”
韩兴旺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说:“到上海读书以后,我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我日里夜里都在想的那个地方,‘不染’应该就是我在这个地方的符号和代码。”
吕小土说:“你说的没错。弟弟,你不见了以后,我把名字都改了,把‘尘’字拆成了‘小’和‘土’。我想擦掉哪怕只是一点点能让爸妈联想到你的痕迹!可是,怎么擦得掉呢?我们找了你五十几年……无数次梦到你。每到你的生日,妈妈都会盛一碗长寿面,放到你吃饭的位置上,直到它变冷、变馊。妈妈说,你肯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韩兴旺说:“他们……还好吗?”
吕小土说:“不好。没有你,他们怎么会好?”
韩兴旺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吕小土说:“刚才这位妹妹说的对,你应该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跟我们走,去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轻轻松松地上路。那边,姗姗、老爸、老妈都在等着你。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去的。到了那边,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
韩兴旺大喊:“不,他们一定不会认出我来!我已经不是那个听话的孩子了!”
吕小土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声音颤抖地说:“会的。如果你说出那串铃铛上刻的字,说出那件毛衣上绣的字……他们一定会认得,你是他们的宝贝。”
韩兴旺犹豫着。吕小土继续向前走:“弟弟,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最后这段时间,让哥好好陪陪你吧。我会给你做好吃的,送进去。咱们好好叙叙旧……把你的委屈都说出来。你知道,我是警察。虽然我退休了,但是局长会给我这个面子的,办案的弟兄们也不会为难你。听话,弟弟!”
就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只手臂那么长的时候,韩兴旺摁下了开关。吕小土要冲过去抱他,梅一辰用力扯住了他的衣襟。
韩兴旺挣扎了几下,便倒了下去,吕小土也被梅一辰扯得倒下了。此刻,失散了五十多年的两兄弟,手和手之间还有最后的一点点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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