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过去了多久呢。
藤丸立香已经不记得了。
十年?
二十年?
百年,不,千年吗?
不知道,自己用来记录时间的泥板似乎已经在上一次对尼德霍格的遭遇战中毁灭了,而记录时间的那部分脑容量也被消耗。
时间太过于漫长,以致于被认定为‘无上限’的脑容量也必须进行删减,以此来留存下少女心中真正在意的那部分记忆。
不过,藤丸立香倒是记得上一次有这种幻想作品的主要角色被关在时间牢笼中度过千年还是一个叫桐谷和人的小老哥。
人类可承受不了那样的灵魂磨损,所以人一出来就把记忆给烧了。
但是藤丸立香不行。
她得承受这一切。
背负着人类史的命运。
绝不能输。
绝不能够倒下。
悠久的钟声在世界尽头奏响,圣骑士银灰乐章裹挟着骏烈的狂风将尘埃吹拂席卷。
那实在是一场太过于漫长的战争。
如果只有一个人,那大概会变成枯燥到足以让人疯狂的重复剪影,但是因为英灵的乱入,那就从厮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圣杯战争’。
围绕着击倒‘世界最强’而展开的宏伟战役。
因为星之内海的面积是行星级,所以藤丸立香完全可以进行拖延战术,然后让其他人迂回绕路在其余地方进行军事防御构筑。
英灵中并不缺乏类似摩根那样的魔术师,如果是用和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系统的‘妖精魔术’来进行袭击,即便是尼德霍格也会奏响。
以这样的思路不断进行着战斗。
阵地战。
游击战。
破袭战、地雷战、麻雀战、伏击战、地道战、围困战……
利用地形。
利用战术。
甚至还想过能否在星之内海中再创造出更深层次的‘内海’将尼德霍格封印的构想。
正如那头龙王所说。
穷尽全力。
竭尽智谋。
耗尽蛮勇。
如果说这是世界对‘人类’的一次最终考核,那么自己就是中间那一环。
自己无法化作贯穿龙之胸腔的利刃。
但是自己会为那份未来,为人类史所选择的下一位英雄开辟道路。
【黑枪】的制作,【白王】的传承。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那就和【核弹】的制作,和【曼哈顿计划】是一样的性质。
在有限的时间内,创造出人类世界本不该接触,本不能接触,本无法触及的遥远的星辰之梦。
会有天才实现那份荣光。
但是需要时间。
自己无法作为开辟星辰之人。
但我会用尽血肉,竭尽蛮骨将敌人拖入死境。
……
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的土地上尽是飞扬的瓦砾与沙尘,少女在烟尘之中仰望天空。
仿佛随时会坍塌的红色天空上——『破坏』的身影来回飞舞。
黑色的死亡已经徘徊在上空无数岁月。
为了阻止对方强行脱离这个世界,少女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必须确保自己的手中凝聚着足以贯穿星核的宝具预演。
每一分。
每一秒。
在两千年的岁月中,肉体以超频的姿态不断过载,又在【不要死】的言灵下修复。
无数次,她诞生过放弃的欲望。
但是可惜。
她的【过去】为自己签下了【誓约】。
“废弃孔的罪孽和因果想要消除,就意味着我必须接受等价代还的代价。”
“杀戮无数世界的痛与刑,为了让他们把力量借给我,就需要接受那份灾厄与磨难。”
在佛的道论之中,名为苦修。
指佛教徒舍弃诸如好衣、三餐、多眠等世间贪欲,精进办道,修行无我的中道之法。
佛陀还是悉达多太子的时候,他为了找到彻底断绝轮回之苦的方法,避免太多世俗干扰自己思考,经过一番考虑之后,决定去摩竭陀国南部的迦耶城,在城外的深林中专一修行。
这里人迹稀少,一草一木都充沛着生机。
悉达多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下,那里平坦且向阳,开始了自己长达6年的修行。
山风吹过,白云飘过,尼连禅河日夜不停地流向前方,不知不觉中6年过去了。
这6年里,悉达多始终结跏趺坐,从来不覆盖身体,不躲避风雨,不起来散步,不屈伸胳膊腿脚,不倾倒侧转身体,不倚靠什么,不卧倒在地上,无论春夏秋冬,他都巍然端坐。
狂风吹过,山石落过,飞鸟来扰,野兽来袭,但他从没有举起手臂防卫过,心境也从没有恐惧过。
竞争生死,砥砺灵魂,体现循环之理,因而摆脱循环。
无疑是世界的顶点。
红色的世界中,少女抬起头来。
那脸似乎没有分毫变迁,过于漫长的时间并没有将其的灵魂侵蚀并反映在肉体之上。
“当超过了某一个‘度’后,似乎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起来,意外的,还蛮畅快。”
她所对话的对象,高居于天。
——祂是遮蔽天空的王者之龙。
凌驾于诸神的尸骸,孤高的龙王,从这座灼热高座睥睨世界,祂的灵魂与肉体永恒不灭。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伤害祂。
但此时此刻,它的肉身上,却留下猩红的血斑。
并不仅仅是一处。
烧伤,灼烧,割伤,毒伤,贯穿伤,溃烂的开创性伤口,甚至还有尚未拔出的刀刃,将其羽翼撕裂,刺入骨缝,镶嵌其中。
藤丸立香记得每一道伤口的形因。
贯穿伤是斯卡哈留下来的,锚定神明的影之国女帝所刺出的神枪本该贯穿一切生灵的生命,以【真身】被进行召唤,发挥出超越原典的能力,那一击即便洞穿主神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但是尼德霍格躲过了那击坠神明的一击,以些许代价作为补偿,将其灵基粉碎。
烧伤是迦尔纳留下的,英灵是在一次作战的撤离行动中选择了留下了,将太阳甲胄作为献祭的同时燃烧灵基所释放的攻击足以将地表的一切文明燃烧殆尽,给尼德霍格留下了持续漫长岁月的灼伤。
胸口那两道深入骨髓的纵横刀割藤丸立香记得最为清晰,那是赫拉克勒斯留下的。
以诺顿,耶梦加得,以及奥丁无意之间帮助所创造出的,是英灵们的全盛,不,超远全盛的姿态。
赫拉克勒斯在从者时期从未向藤丸立香展现过自身的强大,但是当他具备肉体并被诺顿赋予全阶职的姿态降临后,简直快要把藤丸立香惊喜到死。
他太过于强大,也太过于一往无前。
即便是尼德霍格也会在大力神的蛮勇下折服,被摔入万米深渊之下的火山熔炉,在世界最底层竭尽厮杀,解放自身的限制后——弓,剑,枪,无所不用,无所不能的人类历史最强英灵展现出自身真正的能力,将尼德霍格一度压制。
但是留下那深刻的刀伤后,男人也随之消散。
燃烧灵基,榨干筋骨,赫拉克勒斯在神话之中无论承载多少赞誉也不过是半人半神之躯,连宙斯都无法企及的尼德霍格,以他的肉体直接接触,只会导致自然损毁。
尼德霍格的肉体,光是触碰就意味着自我减灭。
那是宛如苹果会落下一般的【常识】。
藤丸立香靠着【不要死】摆脱了这份常理,英灵却无法做到。
赫拉克勒斯在最后的最后两下冠绝世界的斩击,面向敌人,站着迎接灵基粉碎的终末。
还有……
太多了。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仿佛每一位英灵,在自己灵基烧却的最后都燃尽了一切,为契约者开辟道路。
那是多么令人感动而珍视的画面和史诗啊。
但……
【永恒】是无法被打破的。
就算垂死挣扎也毫无意义。
跨越众多尸首之上,星球的试炼体降落大地。
「天晴了,藤丸立香。」
「在我所粉碎的文明之中,从未有过像你们这样的存在,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份数据吧。」
「但是,你的败北已经确定。」
那份被无数宝具和灼流耕耘的大地早就失去了原来的形态。
留下的,仅仅是最后的两人。
「就算是英灵,就算是整一段文明也无所谓」
「在时间的侵蚀后,终究不过是白骨成堆」
龙王以遍体鳞伤之躯,彰显着象征绝望与纯粹恶念的勋章。
“是吗?”
从废墟中起身,少女也忍不住笑起。
明明过去了不知道多么漫长的岁月。
但是她的精神状态似乎还未抵达极限。
那是因为……
她的衣服破破烂烂地,也不知道是第几次缝补,就连用言灵神谕对肉体进行洗涤的余裕都没了。
真讨厌~清洁可是少女的矜持啊。
她心中这样想着。
但……
“他们说过,会陪着我,所以那份羁绊就会持续到世界的尽头。”
“你无法斩断,我大概也做不到。”
「……」
尼德霍格在确认到少女的意志还未折断的同时,以稍起波澜的姿态将其血红之瞳凝实。
「体内……是吗。」
「因为被我毁灭的英灵无法进行二次召唤,所以干脆在英灵彻底被粉碎灵基之前就将其收纳入体内,是对龙王结茧技术的模仿和拓展吗。」
「漂亮。但,虽说能够保全那即将被我彻底粉碎的灵基,乃至座上的痕迹——」
「却没有意义。」
尼德霍格的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些许惋惜。
「不过是延缓死亡,在你作为御主身死的瞬间,那些英灵」
「我说过了,这个世界是无限的莫比乌斯环,链接这份终末的仅有【藤丸立香的死亡】」
在少女死之前,这份循环都不会停下。
所以毫无意义。
就算坚持地再久。
就算少女所绽放的灵魂之花多么璀璨。
在无限的时间面前,都毫无意义。
“谁知道呢~说不定会有人来救我啊~”
少女耸耸肩。
被宣判死刑,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因此而沮丧的迹象。
那实在是太过于异常。
尼德霍格见状都不免陷入长久的沉默。
“比起那种事情,今天还要继续打不是吗?”她扭了扭手腕。
那是重复过千,万,亿次的举措。
宛如机械一般磨损自身的记忆。
即便是尼德霍格,也不免为之赞叹,乃至感受到怜惜。
但……
已经结束了。
「你快死了」
尼德霍格平静地说。
「人类的灵魂无法承受那样漫长的时间,就算你的精神再怎么坚韧也一样。你甚至记不清自己现在度过了多少岁月吧?」
「因为你把那部分的记忆,那部分的精神也作为燃料烧掉了。」
燃烧【精神元素】
那是曾经被路鸣泽判断为‘决不能触及’的底线。
比任何存在都要绝望。
比任何酷刑都要残酷。
将自身的存在不断衰减,毁灭,凌迟。
多么决绝的手段。
多么残酷的决意。
但——
「什么时候呢,你的灵魂会抵达极限。」
「什么时候呢,你的记忆会烧却到——连英灵的回忆都彻底消失。」
「到那时候,你还有意志足以和我进行战斗吗?」
“啊啊~~不听不听~~~”
藤丸立香捂住耳朵,可可爱爱地摆头,完全不将那些放在心上。
“我才不要听敌人的劝降宣言~~也不想要知道什么度过了多少年月,真是的,女孩子的年龄可是禁忌啊!”
“比起那种事情——”
少女一只手捂着一边耳朵,另一只手腾出来甩了甩。
“不打吗,我倒是乐意啦。”
「……」
尼德霍格扇动羽翼,将自身的身形向上提高。
即便自知胜利,他也不打算放水。
他不知道为何。
这明明是没有效率和理由的行为。
但……
是为了尊重敌人所做的一切吗?
即便,那双红玉之瞳,已经从那份机械性的动作中看见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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