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救了她的命。”费统发自内心地感激道。
“不,是她自己救了她的命。”
费统不解地望着他:“你相信她真的托梦给你?”
“那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匡野夫正经道,“那些天我正在招募志愿者,她是我最中意的人选——这你大概知道一点。我需要她,可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意思——那天我想着怎么说服她,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刚一入睡便梦见了她。因为她刚刚出事,我忽然想起前不久朋友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说有一个被电死的女人,入殓后活了过来,深更半夜回到家里,把自己的丈夫活活得给吓死了。”他摊开双手,“就这样,完全是巧合。”至于诱发他行动的“鬼魅般的超距作用”之说,他觉得是一道暂时没有答案的选题,还是不说为好。
“不管怎么说,是你救了她的命,”费统说,“因此她就死心塌地效命于你,连她昔日的男友都不认了,是吧?”
“不不不,”匡野夫赶忙摆摆手,“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志愿者,如果不愿意,我一点都不勉强。就像你,我十分渴望你的加盟,可这要你自愿才行。”
“所以你就变着法子折腾我,说到底就是让我屈服,俯首贴耳听命于你。”
“你又错了,我做的一切只是想给你一定的时间,让你充分了解我们所从事的事业罢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把一切都交给你?”
“我想你会的,”匡野夫自信地说,“这些天你也看到了,我们做得都是好事,没有一件是坏事——往胡兰的棺材里放木头和填沙土除外,那是为了让你们按择定的日期安葬‘胡兰’,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想你能理解。”
“你就是个人精,在那种环境下还不忘搞那样低级的恶作剧,真是服了你了。”费统讥讽道。
“呵呵,”匡野夫对他的讥讽毫不在乎,“任你怎么理解,但你们还是按规矩安葬了‘胡兰’。如果不是一场交通事故让我把你救到这里,你至今仍然以为胡兰躺在乱坟岗呢。”
费统怔怔地看着他,自己都有点糊涂,这个在无名岛从巨蜥的利爪下救出他和胡兰的男人,后来一次又一次成为胡兰一家的救命恩人。但他对他的非常规行为模式和它背后隐藏的一切——比如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的一切行为对人类社会最终带来的是福还是祸——让他迷惑不解。他不能判断,这个笑容可掬的令人难以捉摸的金矿老板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费统冲匡野夫笑笑,揶揄道:“合乎逻辑的推断应该是:胡兰成为你的同伙(匡野夫插话纠正他:我说过,是志愿者,不是什么同伙),对,就当是‘志愿者’。成为你的志愿者之后,你‘修改’了她的基因缺陷,延长了她的生命,开始拯救她姐姐的计划?”
“你错了,因为十年前我们还没有这个能力。”匡野夫说,“胡兰并没有继承她母系亲属的基因缺陷,但她固执地认为她继承了这种缺陷,因此自己给自己制造了一种死亡的阴影,她一直生活在这种阴影里,一直到基因检测排除这种缺陷之后,她才一无反顾地投身到拯救她姐姐的计划中来——说到这里你该明白胡梅是如何被判断死亡,又是如何被我们合理地转移出来的了。”
“装死?”
“你又错了,当时她的心脏确实已经停止了跳动。但心脏停止跳动并不意味着死亡。这个你应该并不陌生。”
“于是你冷冻了她——那个时候你有这个能力?”
“没有,”匡野夫说,“但我没有并不意味着别人也没有。我们费了一些周折,在这里就不必向你细说了吧!”
“你就是一个魔鬼,”费统固执地说,“尽管你救了她们的命,但谁能保证,你现在所耍得这套把戏不会危害到其他的人。”
“这个我说服不了你,只有让实事来说服你了。好了,今天说得够多的了,我还有事,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再来和我争,我会奉陪到底的。”说着他起身离去,到门口时他回过头补了一句,“不过我奉劝你,不要再上演绑人呀逃跑呀那样的小把戏了,在我们这里,没用。”说罢他带上门出去,费统重又回到孤独之中。
这是他第二次逃亡时绑架过紫媛的那间屋子,屋子里的摆设依旧如故,不同的是那个简易木板床换成了席梦思,门锁也换了,柜子里的杂物基本清理干净,只留下几本书箱和过时的杂志之类的东西。费统整理一下杂乱无章的思绪,想想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可笑自己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一只鸟,扑楞了半天,仍然还在笼子里。这个笼子太大,多大?他回答不了,但他感觉到,他看到的只是这个笼子的冰山一角,未知部分深藏在海底。那里也许是龙宫,也许是魔窟,而他只有俯首贴耳听命于他们,才有可能探知整个冰山,到那时,是龙宫也得下,是魔窟也得钻了。
这些问题想得他脑袋发涨,心发慌,不想也罢。这样想着,他从柜子里拿出那些书箱和杂志,一本一本翻着,聊以打发难耐的时间。书刊大多是专业性的,他没有兴趣,翻到一本名叫《疯狂的科学》杂志,里面有一篇文章深深地吸引了的注意力,他一口气读了下来,其中有两段写道:
遗传工程涉及从根本上改变物质,即改变脱氧核糖核酸,使之为人的目的服务。它迫使染色体按照人的意愿而不是自然的安排行事。这意味着科学家们在学习如何从根本上控制自然,即为脱氧核糖核酸分子这种大自然本身所拥有的微型机器人重新编制程序。
……
当智力生命达到欧米茄点时,它将不仅能够控制宇宙中所有的物质和力,而且能够控制逻辑上可能存在的一切宇宙中的物质和力。
文章中有许多耸人听闻的疯言狂语,在以上两段被先前的读者划了双重着重号的文字中,费统猛然想起十年前在金矿看到的那个剪贴本,这篇文章可能出自匡野无之手,目标指向两个字:“改变”。他反复琢磨着这两段话,一个命题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里。对,是改变,前一段的核心意思是“改变”,后一段的核心意思是“控制”。
毫无疑问,这个狂人改变的是“人”本身,而他企图控制什么,控制到何种程度,控制的目的何在,是造福于人还是祸害于人?这些问题都没有现成的答案,需要他去探寻。怎么去探寻,最可能的途径看来只有一条,那就是妥协,就是老老实实地做个“志愿者”,服务于这个团体,在服务中寻找答案,寻找出路。
费统这样想着,乱麻一样的头脑慢慢地理出了一点点头绪,慌恐的心理得到些微的缓解。疲倦慢慢袭上心头,他放下手中的杂志,斜躺在**,眼皮刚一合上,他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他的心一沉,惊慌地睁开眼,眼前漆黑一片,原来照明设备在他合眼的一刹那关闭了。他意识到白天已经结束,漫漫长夜依然降临。得到些微缓解的恐惧重又袭上他本来就十分脆弱的心灵。
周围静得出奇,静得他能够听得见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声。他感觉到他心脏的动律似乎和地层深处某种神秘的**形成可怕的共振,轰隆隆地从他的身子底下滚来,把他投进无底的深渊,被地核的熔岩所熔化。
他不自觉地坐起身,一想到自己本来就身处七百米深的地下,而且没有一点亮光,与埋葬在坟墓中有什么两样?他突然想起帝王的陵墓,据说秦始皇的陵墓最深不过三十九米,而他所处的深处是始皇陵寝地宫的二十多倍。在绝对的黑暗中,他的想象力出现了极度的混乱,他最不愿意想到的东西偏偏无法抗拒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轰隆隆的地声滚过,他似乎真实地感觉到地洞开始摇晃,他头晕目眩,心脏直往上窜,哽在他的喉咙里,几乎让他窒息。地洞顶端开始唰唰地往下掉水泥渣滓,接着大块大块地水泥块掉落下来,随之一声巨响,地洞坍塌,他被埋葬在地层深处,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历经数十万年的沧海桑田,这里变成了汪洋大海。某一日,一支新人类的海洋开采队开采海底矿藏,挖出了他的化石,被陈列在古人类博物馆。但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他叫费统,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被埋葬在数百米的地下。
可怕的想象令他毛骨悚然,他对恐惧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无聊的想象,他在极力搜索可以用来照明的光源,当他抬起胳膊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时,自动手表的夜光无比光明地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如获至宝,从手腕上脱下手表,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照着前方,抖抖擞擞地下了床,借着手表微弱的光在屋子的四周寻找照明设施的开关。他手扶着墙壁,没走几步就踢倒了一把椅子,发出空洞而古怪的声响。他一手拿着手表,一手抚着胸口,等他咚咚直跳的心脏稍稍平静一点,他又沿着墙角出发了。几步之后,脚下响起啪啪的什么东西被踩暴的声响,他弯腰将手表凑近地面,原来他踩死了一只小小的虫子。在平常时间可以忽略不计的声响,在此刻却那么刺耳,那么令人胆颤心惊,几乎让他魂飞魄散。他喘口气,继续前进,他摸到柜子,摸索着打开一扇扇门,用手在里面摸索着,抱着一丝丝希望,不放过每一寸板壁。结果还是让他失望,这里没有任何机关。他沿着墙角继续前进,他摸到了房门,拧了一下门锁,锁是开着的,他打开门,迎面而来的,还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果他此时走出去,他可能迷失在迷宫中,被黑暗永远地吞噬掉。
他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不住地说着:“我投降,我投降,请给我光明吧!”接着他举起双手,声嘶力竭地喊道,“该死的匡野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他的喊声回**在绝对黑暗的地层深处,沉闷得几乎让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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