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子见那老婆子追去,心想:“她必是料定敌人离去不久,尚未走远。”当即与三女辞别,发足欲追,却听得三女齐声道:“儒公子,请留步!”
儒子灵力被封,腰间穴道被制,手足虽得自由,却仍是行动不便,尚未行出五丈之地,终究无法支撑,一跤坐倒在地,心道:“剑容妹子啊!剑容妹子!儒子此时真是有心无力啊!”
三女追了上来,扶起儒子。
阿风说道:“儒公子,婆婆吩咐我们要好生招呼你,你若是就此离去,我们不知将会受尽多少折磨!”儒子心中暗惊,因自己执念而致使三女受辱,非己所愿,况且以那老前辈之能,岂有摆不平之事?当即站立起来,问道:“这老前辈行事古怪至极,到底是什么来路?你们与她又有何关联?”从三女的一举一动中看来,儒子断定她们与那老婆子虽是熟络,却并不亲近。
三女面面相觑,茫然无语,显然她们对儒子所问,一无所知。儒子眼见于此,也就不再多问。她们将儒子迎入屋中小厅,厅内布置亦是极为简陋,除了一张案几和数张席榻外,别无其它的陈设。
儒子见盛情难却,只得正襟危坐。
儒道两门于秦末入迁桃源,仍是保留以往席地而坐的习俗,而桃源之外此时已是晋末。
魏晋时,胡人的椅、折凳等坐具陆续仍入中土,中原汉人受此影响,一致以往双腿盘坐的姿式,变为垂腿坐在椅上。
阿风奉上茶来,说道:“儒公子,请用茶!”儒子接过,但见杯中飘着几瓣桃花,心想:“这桃花瓣乃利泻之物,岂可当茶?”他精擅医技,于每一味药性几乎达到了了如指掌的境地,此时见阿风将桃瓣当茶叶,忍不住问道:“你们平素亦是以此招待客人吗?”
阿风道:“儒公子见笑啦!这荒野之地,与世隔绝,素无客人到访。这茶却是我等惯饮之物。”
儒子苦笑,只得喝了两口,自觉另有一番风味。忽见木壁上挂着一幅长帛,画像之人,正是儒门孟圣人,心道:“这老前辈果然是本门中人。”连忙上前,向着画像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
三女见儒子如此毕恭毕敬,忍不住“噗嗤!”失笑。儒子说道:“敬奉开山师祖,那是应有之义。”阿风说道:“婆婆对长帛画像中人敬若神明,想不到儒公子亦是如此。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向着画像一指。
儒子单臂急挥,急急惶的说道:“圣人之像,不可轻侮,不可轻侮!”但一想到阿风是个女子,手臂便不敢推将过去。
如此情状,甚是狼狈,令阿风三女笑不可抑。阿风笑道:“想不到儒公子如此敬重画中圣人。”儒子说道:“圣人非常人所能及,咱们后辈子孙,唯恐敬奉不周。”于是头头是道的将孔孟之道与三人说了。
三女听得云山雾里的,显然对此不大感兴趣,但见儒子说得毕恭毕敬,又忍不住暗暗窃笑。
儒子见三女暗笑,心恼她们如此行径有辱圣人之道,正欲出言,忽见屋外桃树旁一少年探头探脑,向厅内张望。那少年似是道童打扮,眼见儒子目光扫过,又立马缩了回去。
阿花与阿月亦早已瞥见那道童,一起对着阿风,抿嘴一笑。阿风早已满脸通红,但见儒子在旁,却又不敢向外张望。
此时,桃林内那道童出手相招,显然是冲着阿风而来。阿花笑道:“阿风姐姐,你的相……里公又来找你啦!招呼儒公之事留待我们二人吧!”她说到“相里公”仨字时,故意在“相”字之后顿了一顿,且“里”字发声低沉,显然是想说成“相公”。
阿风望了一眼儒子,见儒子点了点头,才步履蹒跚的行了出去。
儒子心急羊剑容,一直羞于开口,此时见那道童尚且敢在屋外与阿风相招,心想:“我堂堂八尺男儿,难道连句话也不敢说吗?”当即问道:“两位姑娘,那老前辈将那女子带回此间,不知所为何事?能否见告?”
阿花道:“儒公子是说剑容姐姐吗?剑容姐姐可是婆婆的座上佳宾,婆婆请姐姐来是要姐姐弹琴奏乐啊!”儒子心想:“这老前辈乃粗豪之人,并非精通音律之人,也绝计不喜此道。”问道:“难道是弹给你们听?”
阿花突然嗔道:“儒公子,你干嘛骂人?”儒子更是奇怪,问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们了?”阿花道:“婆婆请剑容姐姐来,是弹琴给那些火鸟听,而你却说成是弹给我们听,岂不是将我们视同火鸟?”
儒子立马醒悟过来:“恶禽!恶禽!原来老前辈口中所说的恶禽就是火鸟。”当即站起身来,说道:“儒子失言,多有冒犯,请两位姑娘恕罪。”阿花道:“儒公子不怪咱们不敬圣人之罪,我等岂敢怪儒公子?更何况不知者不罪。我等只是婆婆捡回来的丫头,儒公子不必多礼。那些火鸟素来受婆婆敬重,在她眼里,只恐怕它们比我们还高贵些,不过那些火鸟也当真情深意重。”
阿月忽然失声叫道:“情深意重,它们只是些大鸟,也这般有情义,而阿雪是咱们的好姐妹,死后暴尸日下……”两人心中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
阿花道:“儒公子,我们要先安葬阿雪,失陪啦!不过婆婆回来后,问起咱们有没有好好招呼你,还请你多多美言几句。”儒子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心中早已恨不得插翅去追羊剑容,此时不须多费口舌,正是求之不得。但听她们的口气,似乎招呼不周,定遭严罚,又道:“你们放心好啦!三位殷勤备至,服侍周到,儒子定当在老前辈面前极力大赞一番。”
两人闻言,谢过儒子,才放心而去。
儒子见二女出去,欲运功调息,冲破封印穴道,但他除了以逆用“儒门心法”勉强支撑不断消耗的灵力之外,别无他法。眼见本门圣人画像在前,若当面逆练,自是大大的不敬,当即快步出屋向林外而去。
自羊剑容元神出窍阻止他鲜血元力外溢后,儒子虽保住了性命,却与常人无异,因此敌不过木青牙,亦无法运内力替治子解毒。此时他心急羊剑容,向东而去,在桃林中寻了一静处所在,欲运功解封印。殊料体内仍是一阵阵翻江倒海,数度冲击,竟尔晕去,跌倒在地,“哇!”的一声,正是胸腹一痛,似是被针扎中。
儒子无须伸手去摸,也可知道如此一跌,怀内的银针恰好有数根刺入体内。
自被银针刺中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渐觉封印自除,穴道自解。正欲挣扎起来,熟料就这么一站,整个人竟尔冲天而起。无比惊骇之下,儒子正好撞上一枝横出的桃枝才被拦下,随着桃枝上的熟透的红桃一起跌落在地。
他心中倍觉惊奇,没想到这无意中被银针一刺,内力竟有如斯变幻,立马意识到这是此处的桃源灵气远比儒门桃源更为充足的缘故,兼之银针一刺,正好冲破萃吸天地灵气的穴道。想到这一节,心中大喜,当真取出所有的银针,平息凝神,依照此法来吸收灵气。
但不知为何,此时欲刻意吸收灵气时,却是徒劳无功,心神虽被收摄,脑海却是一片迷糊。
正自不解,忽听得一少女说道:“咱们私下幽会,倘若让婆婆知道,难逃罪责!”正是阿风。另一人说道:“风风,我一天见不到你,心里觉得隔了三年!别说一日不见,就算是一刻不见,我也打不起精神来!”
儒子闻言,心道:“好痴情的少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对剑容妹子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向来都是谨遵圣人教诲,自觉如此思念羊剑容,有违修仙之道,心底里不免自责。此时听得身为老婆子丫环的阿风也是这般,心中立觉释怀,认为人之常情的事,确实是无法压制得住的。
此念一起,自觉眼前一片光明。得意之下,忽觉偷听人家幽会之言,自是不该,本欲离去,却又怕冒然走动会惊扰他们的好事,只得一动不动。
两人一阵甜蜜暖意之话,声声入耳,儒子听得耳红面赤,无意中听得那少年名叫尚贤,复姓相里。阿花故意将“相里公”说成“相公”,就是因为他这个姓。
他一时拿捏不定是否就此离去,忽然听得阿风惊道:“不可!不可!”
儒子更是难为情,心想:“人家正在此处花前月下,月色融融,而我却在一旁偷听,当真是卑鄙无耻至极。”回想与羊剑容舟中的一番情意,更是羞得面红过耳,也没注意到此时日光日白,只有“花前”而无“月下”,更没有所谓的“月色融融”。听到这里,立马伸出左手堵住耳朵,但此时仅剩一臂,一臂却无法遮住两耳朵,仍是听得阿风连连叫喊:“不可!不可!咱们不能这样!”
相里尚贤道:“桃源外的天地大得很,咱们岂可一辈子困在此荒野之地?见你日夜受那老婆子的恶气,我更是心痛难过。”
阿风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倘若让婆婆发现了,另一条腿也打断了,你还会好生相待么?”儒子听到这里,才缓缓的吁了一口气,原来阿风所说的“不可!不可!”是指不可私自逃出桃源,又听得阿风说什么“另一条腿也打断了”,心想:“难道风花雪月四姐妹身上之残,就是拜那老婆子所赐?”想起那老婆子性情乖张,下此毒手,亦是在情理当中。
相里尚贤却道:“不会的!不会的!风风,你可知道,那婆婆为何一心一意要和那老头子斗法?”阿风说道:“他们门派之见极重,积怨甚深,自然要分出高下!”
儒子一听到“斗法”两字,立马紧张起来,须知他们儒门诸子中人苦苦的修真求道,为的就是这“儒道斗法”。此时陡然听到这两字,神经不由得为之一绷,心想:“这老婆子也要与人家斗法,却不知她的对手是何许人也?”
相里尚贤道:“依我看来,他们要分高下是真,情深意重更是真。尤其是那位婆婆,她素来是个最敬重情重义之人,就连那些有情有义的火鸟也敬重到不得了,倘若让她得知我们亦是情深意重,说不定能放我们出去。”
儒子心道:“这少年来与阿风在此幽会,原来是想与阿风一起离开幽谷。”又听得两人计较一番,全是逃离之计,却始终觉得逃不出那老婆子的手掌心,心想天下有情之人为何总是要躲躲藏藏?想到这里,又是一阵痴呆,自己与羊剑容因曲韵相知相交,如何又不是躲躲藏藏?他想过逃避,却始终逃不开心中思念束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相里尚贤笑道:“良辰美景,春宵千金。今日我们就在此桃林情深意重!”
儒子停止调息后,略觉体内舒泰,忽听得两人此时才是真正的举动亲密,不欲扰人春梦,立即站立起来。不料头顶却碰到桃枝,桃枝上果子已是饱满泛红,一触之下,竟有两颗掉在地上,闷声虽小,却清晰可闻。
相里尚贤听得周遭有人,立马吓得魂不附体,也不顾阿风脚瘸,行动不便,竟然独自溜走。
儒子心道:“这个相里尚贤说得油里调蜜,原来是个胆小鬼,天性薄凉。”阿风无法逃走,心中阵阵惊惶不安,硬着头皮走了过来,见是儒子,顿觉宽怀,又觉羞不可抑。
儒子见阿风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不动声色的伸伸懒腰,说道:“睡了大半天,竟然被两个烂熟的桃子砸醒了!”
阿风脸现喜色,扶住儒子,说道:“儒公子在此当真是睡了大半天?”儒子为求逼真,打了个呵欠,显得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说道:“大半天没有,小半天倒是有的。”阿风更是得意,说道:“婆婆要我们姐妹好好照顾你!你这就跟我回去吧!”
儒子知无法寻得见那老婆子,却不愿就此放弃,说道:“不!不!不!我要去寻剑容妹子。”
阿风见儒子执意甚坚,也替他高兴,却觉不妥,说道:“儒公子就此一走,我们定受婆婆痛责!”想到这里,不寒而栗,但觉天将要塌下来一般,站立不定,竟要晕倒。
儒子无奈,不愿她受到牵连,只得伸手去扶住阿风。不扶倒也罢,一扶之下,才知自己力气不继,跌倒在地。阿风受此一惊,反而醒过来扶住儒子,沿来路而回。
此时花月二人正自来寻,见阿风扶着儒子同归,心感欣慰,当即上前扶住儒子。三女均是手足不健全之人,又要扶住已断一臂的儒子,倒是不易之事。
四人好不容易才到茅屋。阿花将葬阿雪之事说了,三人又是一番痛苦,神色黯然。
儒子正欲出言安抚,突然桃林传来一声干咳,一人喊道:“天地合一,唯我阴阳!风花雪月,石桥相侯!”喊声由远及近,尖细悠长,一听之下,三女立马一阵慌乱。阿花说道:“不好啦!不好啦!是泰山王木青牙来了!”三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尽是些空有焦急,毫无头绪之词。
儒子认得那是木青牙的声音,听得阿花等人尊称他为“泰山王”,且又手足无措,心想:“难道她们亦是玄冥教中人?她们既是玄冥教中人,为何又是那老前辈的丫鬟?那老前辈敬奉先圣,所用玄术正大光明,与本门几乎同出一辙,不会也是玄冥教中人吧?”
正自不解,阿风却双眼直瞪儒子右臂,说道:“儒公子,请你救命!”阿花与阿月闻言,亦是一同看着儒子。
儒子心想:“救命?难道木青牙是来取她们的性命?如此说来,她们就不是玄冥教中人了。但我此刻亦是自身难保!如何援手?”
只听得阿风道:“我们姐妹四人,阿雪已被杀,风花雪月少了一人,一定会被问罪责罚的!我看你正好和阿雪一样,断了……断了……儒公子正好假扮她一番。”也不等儒子置可否,直奔回茅屋中取来一套女子的衣服,三人七手八脚的替儒子打扮。
儒子不明就里,眼见这三女要将自己打扮成女子的模样,身为儒门修仙诸子中人,此举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但眼见三女情急之状,问道:“你们是玄冥教中人?”
阿风道:“什么玄冥教?那是什么地方?”满脸诧异,又道:“儒公子,时间紧逼,还望儒公子成全,此番恩德,我等铭记于心,泰山王转眼即至,我等七手八脚的,或许能应付得来。”儒子见她不似作伪,也就不加拒绝,心中却想:“你们三人又何来七手八脚?加上我这个断臂,才是名副其实的七手八脚。”
三女替儒子打扮一番后,忍不住“噗嗤!”而笑。
儒子道:“三位妹子,儒子的模样很难看么?”阿风说道:“比那姐姐还美!”此时又有人喊道:“风花雪月四个小贱婢,还不出迎?”三女神情慌张,拉着儒子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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