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千面魔女6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那一年，落花树下，是玉生烟手把手地开始教她落英八式。“采薇”是第一式，他教得格外耐心些。

招式如何、心法如何、可用以克制何等招式,是他一样一样陪着她练过来。

此时，玉生烟化掌为剑，使的便是当年陪练时的一招,若是换了当年，她闭着眼都知道要使出那一式“采薇”将其化解。可眼下，她不能。

或躲、或换别的招式，总有顾此失彼的风险,更糟的是,玉生烟的每一次出手，都快得让人无暇思索，要么凭本能接招,要么等死。

电光火石之后……她倒在了地上,而且，是脸先着地。

只要不使出那一式“采薇”，使什么都行,于是她胡乱拆了一招，最后是挨了他背后一削,直接扑倒。

“江离离,”他蹲着身子,看着她从尘埃中抬起来的一张脸,难得地显出几丝同情，“这张属于傅无双的皮，当真是不能再用了。……鼻尖已经破了吧？下面的皮是你自己的，还是另一张脸皮？”

江离离是咆哮着从地上爬起来，她想要追杀玉生烟，哪怕明知道打不过。

玉生烟却是琢磨着一些事情，懒得再打了，今日之事，他总觉得还有哪里没想明白。他修长玉洁的指尖掸了掸身上素衫，即便刚打完架，亦是清逸出尘，宛如谪仙。

拉开门，阿郭站在门口正欲往里冲，手上举着一刀刚从福伯那里借来的菜刀。

阿郭是不愿以这样的形象示人的，当年怎么说也是魔教宫主的随身护法，手中长剑如霜，气势如虹。如今扮了个店小二，连战斗武器都只能用菜刀。

然而，身份可以降，尊严不能少！

阿郭本欲一刀飞出，劈在桌面上，给玉生烟严重警告。奈何瞟眼发现，屋内满目狼籍，桌椅圆凳早已碎在地上，竟让他无处落刀！

更惨的是屋子里的人，阿郭追随她这么久，就从未见她如此狼狈过。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怎的连脸上都带着伤。

“你到底想干什么！”阿郭扬着菜刀大喝一声，“是你欺负了我家无双！”

“现在已经是江离离了。”玉生烟嘴角一扬，声音毫无温度。

“哦，是吗？”阿郭很淡定，他迎上玉生烟的目光，“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胆敢动一动我家无……我家离离的人，我都会往死里揍！”

玉生烟依然站在门口，冷着脸，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她被阿郭擦过灰的脸上。

方才阿郭问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他无辜地觉得自己并没想干什么，这会想到了，他也想揍人。

“真巧，我也恰有此意。”

“阿郭……”江离离已经预料到后果，却没来得及拉住冲动的阿郭。

阿郭气盛，当日听她说玉生烟如何厉害便有些不服。如今，傅无双既变成了江离离，那就意味着生意人变成了江湖人，也就有了动一动武的机会。

阿郭虽然不能让人看出他魔教护法的身份，但却可以用上七八成内力，去试一试玉生烟到底担不担得起这份赞誉。

两个身形顷刻间斗在了一起，阿郭弃了菜刀没拿，既然可以动用武功了，还要菜刀做什么？

轻敌的想法实在害了他，他生平未逢如此可怕的敌手。

玉生烟身形优雅宛如游龙，仿佛根本没费什么力气。他手中无剑，却劲气如刀，阿郭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碰到他的衣角，就已经扑倒在地上。

依然是脸先着地……

之前阿郭觉得江离离惨，可现在看来，自己更惨，江离离的脸上好歹还多层皮，多少也能挡一挡。

阿郭觉得自己秀挺的鼻子一定塌了，还有，束发的系带也散了。他一脸头发一脸灰地从地上撑起脑袋，正对上玉生烟探究的目光。

“看什么看！我的脸是自己的！”阿郭说着，狠狠地抚了一把头发，让脸从披头散发中露出来。

“嗯，”玉生烟认同地点了点头，“但性别，却是假的。”

原来，阿郭竟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难怪生得白皮细肉，又和江离离言语亲近。

阿郭刚刚吃了亏，现又被他揭了老底，正是气得冒烟，只恨打不过。玉生烟却已经失去了揍人的想法。

“我不揍女人。”

“真的？”阿郭立马振作了精神，捡起方才没用的武器，“看刀！”

江离离扶额，又没来得及拉住她。

阿郭拿的虽然是把菜刀，但出刀的动作却凌厉狠辣，腾挪之间不见身形，只看见刀面寒光闪动。她扫、劈、削、斩，一式接着一式，连绵不绝，玉生烟没想到，这个小小女子出手竟是这般霸道利索。

江离离默默地皱了皱眉。

玉生烟陪着阿郭打了这么久都没将她放倒，他显然是在细细留意阿郭的武功路数。阿郭是江离离身边的人，他还不死心，想从阿郭身上看出些他想要的东西。

好在，阿郭用的并非圣火宫的招式。圣火宫里许多人，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魔教之人，也并不是个个都是恶人。

譬如阿郭，她本是江湖正道之后，被人寻仇惨遭灭门，机缘巧合之下，独自上了摘星崖，入了圣火宫。在她小小年幼的时候，她便已经将本家的功夫练到了上乘。

玉生烟终于懒得再打下去了，指节均匀的手在阿郭的腕上轻轻弹了一下，阿郭只觉得整个手臂一麻，菜刀竟然直直地飞出门去。

阿郭傻了眼，呆若木鸡地保持这个姿势愣了半晌，不得不从心底里承认一个事实——真的打不过。

她散着一头如水的秀发，咬着唇，眨巴眨巴圆圆的眼睛，看着玉生烟离开。

江离离突然不甘心地高叫了一声：“玉公子！”

玉生烟挑眉回头，江离离声音又低了八度：“记得赔我打坏桌椅的钱……”人·皮的钱就算了，反正，身为易容圣手竺衾的弟子，别的没有，就是皮多！

玉生烟、阿郭：“……”

玉生烟走后，魔教护法郭小宛请罪道：“属下护法不力，请宫主责罚。属下保证，以后一定刀在人在，刀不在……人也在！”

江离离满意地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责罚就不必了，身为一个魔教妖女，气节神马的，大可以看淡一点。还有，别再拿着鸡蛋去碰石头。”

自这天起，忘归楼的老板傅无双出了远门，倒突然来了个叫江离离的表妹，替她继续打理忘归楼。

阿郭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成伙计的模样，一边往嘴里塞着山楂糕，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江离离梳妆。

镜中的人儿已经换了一张面皮，江离离抚上自己的脸，想起了师父竺衾。

离开落霞峰的那年，她去了蝴蝶谷，拜了易容圣手竺衾为师，师父为她化名江离离。这张脸，便是师父做为见面礼，送给她的第一张面皮。

她是个十足的颜控，她能看得上眼的面皮也都是姿色动人，无论是傅无双的妩媚，还是江离离的清丽，亦或是，花溅泪的明艳。

阿郭吃着东西，说话略有含糊不清：“宫主，你到底有多少张脸？一百还是一千？你在圣火宫时的脸就敲好看，自从你跳下摘星崖脱身，就再没见你用过。”

江离离的指尖顿了顿：“怕是，这辈子都用不上了。”那是一张世人记忆中，属于魔教妖女的脸。

江离离领着阿郭出去，在后园见到了玉生烟、佟骏和熊雁。阿郭问：“你们在聊什么，个个蹙着眉？”

玉生烟漫不经心地背转身，在一株香樟树下长身而立，很显然，他应该只是凑巧在这里，他那清冷的性子，从来不爱与人聊天。

佟骏看见阿郭捧着的山楂糕就温和地笑起来：“阿郭小兄弟，你家老板到底给你开多少钱？你这样整日吃个不停，无双姑娘可有嫌弃你吃得比做的多？”

阿郭微红了脸，狠狠地白他一眼。

倒是熊雁解围道：“我方才正与佟骏在说，近日来，郡中突然变平静了，既没诈尸的，也没闹鬼的。”

江离离静静地站在那儿，垂着眸，一双极美的杏目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仿佛这平静的局面，早在她预料之中。

玉生烟依然背立着，他总是一身极简的素衫，穿在他身上却似披着一袭流光。他总是吝啬自己的表情，却偏让人见之便生出高华疏离之感。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莫非，是以身为饵？”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在场之人皆不知他说的什么，又是对谁在说话。唯有江离离心下明白，他说的，正是之前的傅无双，今日的江离离。

“既能识破此局，自然该明白，那岳府中的下人里极可能有安插的眼线。”玉生烟转过身来，总算是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他知道，江离离明白他在说什么。

佟骏缓过劲来，禁不住大叫了一声：“糟了！”

江离离依然静静地垂着眸，仿佛事不关己。

“玉公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无双姑娘是早猜到岳府的丫环有问题，定是这样！有人在暗中帮那扮鬼之人，及时指着窗外大喊有鬼，引开众人的视线，让扮鬼之人逃脱。”

“无双姑娘想到了这层，却故意在岳府中揭穿了闹鬼的把戏，所以这几日平静了，”佟骏叹惜着摇头，“难怪无双姑娘要走，她定是让人盯上了。”

佟骏说的大致没错，唯一的差错就在于，傅无双没走，只是变成了江离离。

正如玉生烟所说，她想以身为饵，故意在岳府揭穿真相，让背后之人主动现身来杀她。没想到阴差阳错，她被玉生烟逼着换了张面皮。

这样一来，那背后之人会一时之间失去傅无双的踪迹，但是不会太久。江离离猜想，能够将一张面皮用得这样好，应该也是擅长易容的同道中人。

阿郭怔了半晌没说话，她当日只知夸主子机智无双，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她惊疑不定地转过脸来，盯着江离离，滴溜溜的大眼睛里又是为她担忧又是为她不值。

阿郭是亲眼看着她过得血雨腥风，被江湖中人唾骂，说她是魔教妖女，人人得而诛之。那么，江湖的安危与她何干，为何要为他人出头？根本没有人会感激她。

熊雁最后一个想明白，他一拍大腿：“不行，我得去找无双姑娘，万一有危险可以保护她……或者带着她跑！”

想不到熊雁倒是真的关心傅无双，几人眼看着他施展轻功，踏风而去，“过江雁”的称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江离离回过头来，就看见玉生烟正毫不遮掩地盯着她，她眸光澄澈，他却阴晴不定。

“这一招打草惊蛇用得不错，只不过……”只不过莫名让他心中发堵。

他一直没看懂江离离，正如他始终没看懂他最在乎的那个姑娘。他从不相信，这世上能有第二个人，可以让他平白觉得发堵，亦或是平白地心生欢喜。

佟骏仍当玉生烟是对着江离离，在为傅无双叹息，他也忍不住有感而发。

“唉，这江湖中沽名钓誉的多，贪生怕死的多，想不到无双姑娘一个忘归楼的老板却是胆色过人，深藏不露。不瞒你们几位，我佟骏也曾对一位姑娘十分钦佩，她便如傅无双一般，从不将自身义举宣扬于世，宁可被世人误会。”

江离离眼皮跳了跳，从前只知佟骏是个沉默少语的人，原来，只是对着钦佩的女子十分内向。

佟骏目光一转，见阿郭的腰上拴着个酒壶，十分不见外地将酒壶拽过来，仰头便喝。壶里装的是最烈的流光醉，他喝了几大口，面上便泛起微红。

阿郭着恼地夺回酒壶，吼道：“这是我喝过的酒！”

佟骏却猛地抬臂，勾住阿郭的脖子：“好兄弟，哥不嫌弃你！”

“……”阿郭只想打得他满地找牙，告诉他“男女授受不亲”。然而，她如今是伙计阿郭，是个没武功的“好兄弟”。佟骏曾到过摘星崖，却并不曾见过郭小宛。

阿郭按捺着一肚子火，想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便硬是忍了压在她肩上的那只胳膊。算知佟骏还不老实，又把个酒壶送到她的嘴边，怂恿道：“你也来一口。”

同时，属于年轻男子的气息带着酒香靠近，阿郭终是给了他一肘弯，从他的身边逃离。

佟骏浑不介意，只当是阿郭小气，抢了她的酒便生了气。

佟骏又自顾地竖了两口，幽幽说道：“我方才说的那女子，你们一定想不到。她便是昔日圣火宫的宫主——花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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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再回来，到时尽量恢复日更。感谢小天使们一直陪伴，给你比心~

女主温柔地喂玉生烟吃一口柿饼。

玉生烟傲娇地微笑：说，你除了我，还喂过谁？

女主：没有没有！就小时候在摘星崖喂过猪。

玉生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