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稚童躯
“闰连,你对那个人很感兴趣吗?”
老道士背对着闰连已经站了很久,那个瘦小单薄的小道士也同样站了很久,腿酸的直打颤,但是因为师父一直一言不发所以他也不敢乱动,闰茗和闰已被支开到别处,现在屋子里只有老道士和自己两个人。
“师父……我只是对变强感兴趣。”
老道士只能默默的叹了口气,“你和闰茗闰已都不一样,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但是这不是你不自量力的理由。”
“我会变得很强,变得强到不再是不自量力,痴人说梦,师父,我相信总会有那一天的。”
闰连脸上的表情是不符合年龄的阴戾,小小的手掌握成了拳头,淡青色的血管绷紧清晰可见,但是被长长的阔口袖子给恰到好处的遮住了。
“师父,家仇未报,我怎能甘心?”
“你知道什么仇,”老道士冷笑,“你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闰连什么话都没说,眼睛里寒凉的光如同冬日不间断的风雪,“师父,别人都把我当做小孩,你也这么认真吗?”
老道士低头叹了口气,然后屈指一算,淹没在白色须发间的嘴唇动了一下,“是啊,你今年已经二十出头了,不小了。”
“但是我一直只能这个样子!”闰连有些激动的低吼,“我永远都长不大,只能一直一直保持着六七岁小孩的样子,直到我寿命耗尽的那一天,那一天我看着我的家在火里变成一片白地……师父,你说我该不该恨?”
“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时间越久,只会恨得越深,再也走不出来,”闰连摇了摇头,“我需要力量,师父,你为什么总是装糊涂的不教给我力量?我看着我曾经的家人变成最低等最下贱的一群人,像一群老鼠一样在这个城里被人赶来赶去,在垃圾堆里讨生活……师父,我不是没看过,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一年我已经七岁了,什么都记得……记得那些房子是怎么塌掉的,记得人在火海里烧成焦炭的味道……师父,那天之后我就长不大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帮助我,我也放弃,但是至少我要变得足够的强,将那些毁掉我一切的债全部讨回来!”
老道士看着脸庞几乎扭曲的闰连,闭上眼睛,“……你去找过他们么?”
“没有,我只在暗中注视过他们,有一个曾经来我们观里偷过几次东西,我就把几个馒头放在桌上让他拿走。”闰连的眸子暗了暗,“但是我知道这些都是很没用的做法,我知道师傅愿意收留我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不敢要求更多……但是,我已经分不清楚他们的名字了。”
“不怪你,风家当年遭遇天灾人祸,谁能料得到呢?”
“天灾?”闰连本来有些黯然下去,突然又激动起来,“师父,你到现在还要说是天灾?明明就是有人觊觎……”
“不要再说了,”老道士直接打断了闰连准备脱口而出的话,“闰连,你要记住,力量这种东西无论什么时候追求都不晚,但是自己的初心一旦丢失,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你满心保利仇怨,就算冒着生命危险,冒着自己的师弟师妹被波及连累的风险都要催动破雷符,本身就不适合修行,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闰连在老道士离开后,全身仿佛脱了力似的靠在墙壁上,半天没有动静,刚才的发作仿佛一把熊熊烈火过度燃烧了这个平时看起来害羞沉默孩子的所有心力,他现在很累,过去一些不堪的记忆如同泥水翻搅,将那些陈年的渣滓再度翻了起来。
冲天的大火就像是世界尽头的红莲,在天空之下不断开放,所过之处只有无休无止的毁灭的虚空。
——————————————————————对楚离涯来说偷窥并不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如果是南宫君知的话那就简单多了,毕竟暗灵素在融合这方面有着先天的优势,而激烈的火灵素隐蔽起来比暗灵素要困难不知道多少。
但是因为有夏溪泽的协助,面对一个灵力还不如自己的老道士,楚离涯将自己的气息屏蔽到了安全的地步,就一直潜行在百年观中默默的看着这对师徒的对白。
闰连和老道士前后的对话前前后后整理起来,楚离涯大约知道了是怎么一个回事。
风家本来是洛川城里的大门大户,家业源远流长,祖上留下的产业让这一家人一直过着优越富足的生活,家主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在洛川城中算是德高望重,说话也很有些分量,更有人传言这家人祖上曾经出过神仙的坯子,骨子里都带着仙根。
结果在十五年前,一场天降大火从风家内部烧了起来,无论什么样的救援都无济于事杯水车薪,那是一场魔性般的大火,烧起来通天彻地,将整条街道都映照的赤红通亮,天上本来洁白的云彩也好像火烧云似的镀上了一层亮丽的金边。
虽然风家的家主和大部分人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一些最先被疏散出来的女人孩子们和家仆只能面对着烧成的废墟心有戚戚,尽管有不少人同情,但是同情毕竟不可能当做灵丹妙药让人起死回生,更不可能当做财富粮食让人重新安家。
其中有一个孩子十分特别,他本来已经倒在了火海之中即将化成一具焦炭,但是被不知名的仆人生拖硬拽推出火焰海洋之后,昏死在了风宅的角落一侧,被路过的老道士看到,怜爱他烧伤的实在可怜,若是不及时救治只怕是小命难保。
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闰连,而且自从那天之后,他的身体就再也长不大了,尽管他的记忆在累积,灵力在变强,但是他的身体始终停留在了六七岁小孩的模样,根本无法长大,十几年过去了,老道士的头发变得更加苍白,胡子变得更长,道观里来了小师弟和师妹,但是闰连却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身体没有变化,但是童年的伤痕酿成的苦酒却从来没有停止溢出,老道士是个不靠谱的师父,虽然看出了这个孩子的天赋,也看出了他对变强的渴望,却始终不肯传授他更强大的法术诀窍,他喜欢喝酒,喝着喝着就装醉,醉了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必再管闰连的纠缠。
闰连心里很苦,也很焦虑,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比方说当年风家无端被毁的真相,但是老道士并没有让他说下去,所以楚离涯最想知道的,闰连口中的,风家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不过楚离涯现在倒是确定了一件事情,这个风家几乎百分百就是当年风衣澈的红尘家世,六百年前这家人出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卜问大师,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再次出了一个修仙的好苗子。
尽管这根苗子已经永远的被限制在了孩童的躯壳里。
“他好像真的知道些什么啊,”楚离涯淡淡说道,“但是那个老道士把他的话打断了,没有听到最关键的,而且那个闰连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实际上却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了,心智比我还要大,所以想直接套他的话基本是不可能了,但是还有别的机会让他真情实感的表白出一些更有价值的信息吗?”
“总有空隙的,”夏溪泽的声音如同春风安慰道,“我们的时间尽管不多却不用紧张到这种地步,总会找我师兄需要的东西。”
“……师伯?师父,你们……的事情,是师伯在主导么?”
“自然,”夏溪泽丝毫没有否认,“我一缕残魂,行动还需要借助离涯你,大局自然是师兄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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