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夕拾(七)
仲夏的柳树飘拂如烟,五皇子就在这烟景中悠然催了马,象一位寻常赏乐的贵公子一样,慢慢地在路上行走了。
刚从姐姐高阳公主西山的府邸回来,想了小外甥梨子一样的面孔,五皇子心里觉得暖烘烘的,母妃可以不用再忧心了,父皇为了姐姐这个孩子几乎大赦了天下,五皇子微微一笑,等过了百天,孩子硬实一点儿,就可以抱到宫里去给父皇看了。
“殿下,您听”听从的人示意了五皇子,五皇子也同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兵器相击声,有若碎冰击玉一样,不时传入耳中来。
看了自己是在官道上,从西山到京里去的官道,都是黄土垫就的大路,两边柳树轻拂。一旁是浓密的树丛,中间有一个破旧的古城台,这兵器相击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吁……”轻轻催了马,带了自己跟从的五、六个人,五皇子一行慢慢沿了树丛来到了古城台后面。
兵器相击的声音就更响了,是谁在这里争斗?五皇子有了疑惑,京里现在是多事之秋,五皇子轻轻下了马,一个从人扶了,撩了衣袍踩了旧的青砖台阶上了古城台,居高临下的从被雨水打的斑驳的城墙上看下去。
城下是两拨手舞了刀剑正在争斗的人,看了都是身强力壮的习武之人。五皇子的跟从人辨认了一下,轻声在耳边道:“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护院。”
五皇子也认了出来,其中有一个在宫里是经常看到的。他没有声张,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城墙下的人寻找了这样一个僻静的地方,没有想到还会引来别人观望。
过了一会儿,五皇子转身悄然下了旧城台,示意跟从的人上了马,静悄悄的回到了官道上,仍然是继续回京里去。
天色是下午的时光,大路上暑光难耐,刚才在树丛中钻了一会儿,一件新的淡色衣服被汗打湿了。五皇子在马上眯了眼睛,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意。
二皇兄和三皇兄,这些背后的争斗难道能瞒得过父皇去?五皇子默然在马上,心里想了,六皇子在宫里认真攻书,母妃让我也认真看书,闲了就回禀了父皇到处游历去。五皇子想到了这里,嘴角边是犀利的笑容一闪而过。再想了刚才见到的小外甥,这笑容才温和起来。
皇上正在御书房里看奏折,听了太监进来回话:“五皇子来了。”皇上露出了笑容:“让他进来。”五皇子去看高阳,出宫前是禀过皇上的。
看了俊秀的五皇子进来行礼,皇上温和的道:“起来吧。世子又长大不少吧?”俊秀的五皇子与六皇子都长的象皇上,皇上一看到这两位皇子,是格外的不同。
眼瞳象极了郑贵妃的五皇子起了身,对了皇上笑着回禀了:“世子比刚生下来白胖了许多,姐姐还在睡着呢,让我代她给父皇请安,说了世子百天以后,就带他进宫来。”
“要百天以后啊,”皇上的声音象是一声叹息,然后无奈的道:“现在太小了,那就大大再来吧。唉,朕也想去看一看,只听说了象极了高阳。你和贵妃都去看过了……”
书案上一堆厚厚的奏折,皇上看了更是无奈。
“武昌侯待母子好吗?”这是皇上每次必问的事情,只要有人去看过了高阳公主回来,皇上都会问这一句话。
“武昌侯很是高兴,世子是他第一个孩子,又有父皇时时的眷顾姐姐,武昌侯不敢不对姐姐照看的好。”五皇子看了皇上,父皇对姐姐高阳的宠爱是真心实意的。想到了这里,又笑了一下,这话不应该说,象是对别人真心实意。
皇上这才笑了一下,清瘦的面孔上有了三分精神,武昌侯这个驸马是郑贵妃自己选了又选的,长的不比南平王差,也是俊秀青年。按郑贵妃来看,觉得比南平王长的要好,至少年青不少岁去。
皇上看了五皇子,这个皇子出过了天花,是个有福之人。他心中微有了笑意,这笑意却不在面上,只是眼神中有一点凝视。
“去见你的母妃吧,她也一定在想着听你说一说高阳和孩子。”皇上坐在御书案后,手里又打开了一本奏折。
五皇了低了头应了一声:“是。”却没有就走,只是略一犹豫了,象是有什么事情在心里。
拿了奏折的手停了下来,皇上这才是对了五皇子认真加了注目:“有什么事吗?”
“是,”五皇子躬身又说了一句,然后看了看宫内的侍候人。皇上轻抬自己的手挥了挥,手上一枚翡翠扳指的翠光在五皇子眼前闪了几闪。
看了人都退下去了,五皇子才把回来前旧城台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躬了身子恳求了:“父皇一向最疼爱我们,求父皇解开二皇兄与三皇兄的这个心结。两位皇兄也只是为了办差了,为父皇效力才起争执。
就象大臣们派差,还会觉得有肥厚之分,儿臣看了两位皇兄不合,日夜忧心了,时时想了为他们分解开来,只是儿臣无仁德安抚之力,只能空嗟叹也。”
五皇子说得情真意切,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微颤了,象是眼角沁出了泪来。
皇上听了,面上一抹动容,父子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殿角瑞兽香炉中不时袅袅喷出香氛来。
最终,殿内一声叹息:“你去吧,随他们去吧。”五皇子一直在沉默中,似是悲忧于两位兄长的不合,其实内心实在不安。这些话是他路上想了又想的,两位皇兄所想的事情,也是五皇子所想。
听了这一声,心中一松,有如放风。五皇子还是恭敬稳重的行了礼,转身欲走,又回身来,只回了半个身子,又象是想了起来,还是慢慢转了回去,心中象有心事,转身出了去。
坐着的皇上手还放在奏折,一动不动看了五皇子刚才的举动,再想了五皇子刚才说的话,心中实在恼怒了,这一会儿眼前没有人,重重的一掌才拍在了书案上。
“哼”一声闷哼响了起来。书案后站起了皇上瘦削的身影,他负了手独自踱了两步,是让他们分个强弱的好,还是……
玫瑰芬香,绿叶迎人,五皇子在宫里闲闲信步,一面反思了自己刚才的对禀,推敲又推敲,并无什么不妥之处,这才往郑贵妃宫中走过去。
廊下的宫女们都行下礼来,“五殿下来了。”却是廊下一只鹦哥儿学舌。五皇子自己也笑了,过去探问了:“可曾添了食水?”
宫女们尚未回话,鹦哥儿又扑了翅膀说了一句:“绿窗小睡迟。”引得一片笑声。五皇子回身问了宫女们:“娘娘还在歇着?”
一个绿裙黄衣的宫女笑回了:“贵妃饭后说困倦了在歇着呢,不想这只鸟儿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宫门内姗姗走出来一对女官来,对了五皇子行礼:“娘娘请殿下进去。”
姿容秀丽的郑贵妃眉目含笑看了五皇子进来,翩翩而入的五皇子的风姿象极了皇上,这样想了,眼前又出现了皇后所出的六皇子,也是俊秀瘦削,也五皇子从背后看了,有些象双生子儿。
让五皇子坐在了身边,郑贵妃才问了高阳公主和武昌侯世子:“算了日子是春天生,就早早的住到了西山去,说那里水好,只图了那一口儿茶,害得我不能经常去看她。现在是月子里,难道还能喝茶去?”
说起了高阳住到了西山,郑贵妃颇有微词。五皇子笑着看了母亲,一双儿女是母亲最挂念的,五皇子少年老成,比姐姐高阳公主要懂事的多。
也许是因为皇子要争皇位,而公主则不需要争的原因吧……(木头猜测一下)
正准备对了母亲说一下路上遇到的事情和对了皇上的回禀,听了殿外有些动静,母子两个人一起往殿外看了。
衣裙轻响中,起来的是郑贵妃贴身的一个宫女,含笑进了来,对了贵妃轻声说了几句话,五皇子坐的近,还是只听到了贤妃……王美人……
郑贵妃满意的笑了笑,道:“好,你先出去吧,我和五殿下有话要说。”衣裙又闪了出去,郑贵妃才对了五皇子安然的笑了一下,道:“皇上最近又宠了王美人,王美人膝下的渔阳公主却不象是个安分的。
你有没有听说,昨天皇上训斥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与王美人同住一处的贤妃给德妃和丽妃报了个信,说是渔阳公主说了什么。
德妃和丽妃昨天上午就去了王美人处,教训了渔阳公主,这宫里嘛,最近也是不太平。”
五皇子敬佩的看了母亲,郑贵妃一向风吹浪打,安然不动。与皇后这么多年来,颇有分庭抗礼之势。
渔阳公主?五皇子回想了一下,只是想不起来,笑了道:“象是长的象王美人,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过年参拜父皇与皇后时,有一个穿了红色宫衣的,个子到这里的一个公主……”五皇子用手比划了一下,对郑贵妃笑道:“应该是她吧,从背后看了,有点儿象高阳小时候。但是转过了脸来,却不象。”
郑贵妃尖尖的纤指正掂了一枚果子递给了五皇子,看了他吃了,这才用丝帕拭了手指,红唇边微笑加深了:“可不就是她,今年看了与高阳个头也相仿了,去年还没那么高。”
盘内堆了一盘有如红玉一般的果子,郑贵妃刚才给五皇子拿的就是这个,此时此刻,红玉一般的果子又出现在郑贵妃指尖,徐徐送入了红唇中,才又笑道:“有人对我说,高阳爱穿红衣服,渔阳公主特地揣摩了高阳的衣着,知道她有孕来不了,所以抢这个风头去。
我听了,只是一笑,宫里的公主们,都是细皮嫩肉的,白皮肤儿大红衣服映了好看,从小儿我就是这样给高阳打扮惯了,不能别人穿一件半件就是跟高阳争风去。这真真是个笑话了。”
起身来从一旁的碧玉案几上倾了一杯茶,五皇子递给了郑贵妃,笑道:“母亲这话说的是,这真的是个笑话了。”
看了郑贵妃接了茶,才又回头看了那摆了茶碗的碧玉案几,五皇子略带了惊诧:“这是玉石,我先还只当是一整块碧玉。”碧玉婉约流动,这块玉石却是上面近绿色的案几,下面却还是玉石的花纹,五皇子才会看错。
郑贵妃看了一看,笑容越发莫测了:“南平王的供奉,他的新城外挖了一个玉石矿出来,这是皇上赏我的,比起来皇后宫中的那座玉石假山,倒还差了些儿,不过在这宫中,倒是独一份了。”
南平王?五皇子想了朱宣那常是面无表情,却偏是英俊盅惑的面庞。在朱宣军中呆了一年,偶然见到他一笑,也是淡淡的,唇角边象是时有打算的,难以捉摸……
“南平王的小王妃,又有了喜信儿了,高阳有了世子,南平王妃一个月来送一次东西。皇后宫中的卫夫人已经去看了,我让人告诉了高阳,有礼要有往,也是一个月给南平王妃送一次东西去。高阳和南平王妃倒是要好的很。”窗边偶然闪过了下午略带了光华的阳光,在郑贵妃不涂而朱的红唇上绽放一朵小小的光华。
五皇子微微颔首了,对了郑贵妃道:“还有姚夫人,高阳和姚夫人总在一起,我对母亲说过了,亏了母亲也放心。那位姚夫人,可以算得上是京里一怪了。整天勾了高阳放浪行骇去。”
郑贵妃听了这样的评语,不禁失笑了道:“随她们去吧。陶御史的女儿嫁给了姚御史,两位御史难道还管不好自己的家人……”
觉得自己有些自惊自怪的五皇子也笑了,看了母亲喝了茶,接了茶杯放在了桌上,这才压低了声音对郑贵妃道:“适才回城里来时,路上遇到了……”
殿外仲夏阳光明媚中,暖意流光的琉璃瓦不时有夺目的光华。这皇宫内院从外面上看起来,却是一片奢华引人。
远在封地上的南平王府中,南平王妃的玉石小楼的楼底上虽然没有焕彩漓金的琉璃瓦,却也是一样的光华曼妙。
来了一个月之久的卫夫人同妙姐儿坐在窗下说话,看了室内的丹彩锦帘,笑道:“你越来越会收拾了,这房子阴凉,锦帘垂地挡热气,也挡阴凉,太凉了也不好。”坐在这里,一点儿不觉得热。
就算是这样的对了妙姐儿,卫夫人也不能对了南平王放心。窗外有风吹过,卫夫人闻了一下,笑道:“这风里有花香,明天我去园子里找找去,还有什么花开了。”
楼前绿荫中,或红或白一片香花,分辩不出是哪一种花开了。卫夫人轻笑了道:“只以为吃茶才有这种乐趣,不想在这楼上闻花香,也觉得两腋徐徐轻风生。”
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蒋家舅太太去看蒋家舅爷了,明天就回来了,我单独再陪了你只这一天了。”
沈玉妙也轻笑了,两位舅母跟脚在卫夫人来的第二天来了,全权包办了自己的一切饮食起居。
卫夫人有心不看,可是实在是好奇的不行,只能降了身段跟后面去看。又话多,一会儿问了:“这个汤是有身孕的人才吃的?”
看了舅母们送茶来,也要先打开看一下:“这是什么茶,喝了有什么好处?”弄得舅母们看了她也不高兴,卫夫人看了这样的冷脸也不高兴。
此时香风拂拭了,耳边无絮叨之语,眼前无冷脸可看,卫夫人觉得今天真是称心意,可是她还是要问一下不称心意的话。
看了妙姐儿如平时一样闲适的面庞,卫夫人才慢慢问了:“王爷恩爱如何?”沈玉妙心中一股暖意流过,侧了面庞带了笑容:“疼爱有加。”
卫夫人也只是笑意掠过,又问了一句:“平时检点否?”沈玉妙手里一把团扇,在这小楼上成了手中把玩之物,歪了歪头想了一想才又笑道:“夜夜都在呢。”
听了这调皮的声调,卫夫人忍不住笑了,把朱宣最爱说的一句话说了出来:“淘气。”被称作淘气的沈玉妙调皮的笑了一笑,看了卫夫人似乎放了点心的神情,心里却是有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却只能放在自己心里,不能人人都说。听了卫夫人又笑问了,仿佛是在提醒了:“平时无事,王爷总是让你管管家的吧?”
沈玉妙笑道:“是管的,不过家里人这么多,事情又杂,大的事情还是找表哥去。”听了卫夫人又一句笑语:“不要太娇懒了,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拿了主意。”
细声答应了的沈玉妙眼睛里闪了莫名的光芒,正是管家才重新多了心事。想想朱兰芳的父亲贪了五百两银子就丢了官。
近日里看了家里的帐本儿,沈玉妙为朱宣一直担了心。满朝中大贪小贪,表哥是个巨贪,那帐面上除了封地上的进项,别的巨额账目都是怎么走平的,沈玉妙一个人默然放在了心里想了又想,不得主意……
楼下杏花林下走来了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沈经南,跟在他旁边颠颠的走着的是三姨娘。身后是跟的人。
沈经南上了楼上来,对了卫夫人先行了礼:“母亲。”然后又对了沈玉妙行了礼:“姐姐。”然后站稳了,把手里拿功课送给了卫夫人:“先生下课了,我拿了功课请母亲看。”
沈经南的功课,卫夫人自己还要再看一遍。三姨娘满脸是堆了笑,弯了身子站在一旁,大气儿不敢出的样子。
卫夫人接了功课在看,沈经南这才看了沈玉妙,问候了:“姐姐今天觉得好吗?”三姨娘看了沈经南这样稳重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就只想掉眼泪,不想送了京里去不到半年就出息成这样的小大人一样,不象在家里只知道偷跑了出去跟家门口挑脚的,拉车的人的孩子们玩。
沈玉妙笑着回答了:“我好着呢,你坐会儿吧。世子今天没有淘气吧?”沈经南不慌不不忙的回答道:“世子出息呢,会念的书比我还要多了。就是毅将军,听说平时也跟了王爷军中去。”沈经南还是羡慕了。
卫夫人听了也是莞尔,封了一个将军生怕了长大了不是个将军,三岁的毛孩子,南平王一去军中就要带了去,耳目渲染着,长大了怕不是个将军?一定是的。
一时看完了功课,听完了姐弟两个人回答,卫夫人看了沈经南,脸上是长辈的笑容,道:“写完了去玩会儿吧。”然后看了一旁侍立的三姨娘:“虽然天热,这园子里凉快,晚上也要多盖点儿,不要蹬了被子。”
那语气之间,倒象是卫夫人才是生母,三姨娘倒变成了奶妈。三姨娘满口答应了,甚至是陪了笑容道:“夜夜都再起来看了他几遍。我背后也教他听了夫人的话,说在京里还进宫去,只怕没规矩,拂了夫人的面子。”
卫夫人一笑道:“是皇后知道他来了,要见。没有错规矩。拘了他一天了,你带了他出去玩吧。仔细草深的地方不要去,有小虫子叮一口就红肿一块。”
三姨娘又是连声答应了,欢天喜地的拉了沈经南走了。沈玉妙这才一笑,三姨娘这一次与上一次见也是变了一个人。
以前一提了见卫夫人,三个姨娘都要摆脸色,面如黑土,这一次看了沈经南出息多了,三姨娘恨不得趴在地上让卫夫人踩着走,才觉得是恭敬了。
女人为了孩子,做什么样的改变都是有的。
杏花林旁又走来了朱禄,手里拿了一堆贴子走上来,呈上来笑道:“官员夫人们请卫夫人的贴子。”卫夫人随手翻了翻,眼波流转了,笑道:“这般客气,对我与对蒋大夫是两种样子,我倒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沈玉妙团扇半掩了一笑,就是朱禄也跟了笑一笑。听了卫夫人笑道:“都放在这里吧,我和王妃商议了,看哪里是应该去的,再回她们的话去。”
朱禄都放了下来,从最下面抽了一张出来:“这个不是贴子,是宫里的急信。”一张薛涛笺上散发了淡淡的脂粉气。
卫夫人抽出了信来看了,眉头微微皱了,沈玉妙不得不问了一句:“有什么要紧的事?”
卫夫人重又展开了眉头,道:“没有重要的事情,只是要给六皇子议亲事,皇后娘娘让我早一点儿回京去。”
看了沈玉妙不舍的表情,轻轻的哎呀了一声。卫夫人也觉得遗憾,把信重新折好了,笑道:“眼前不走,在你这大好园林中,且乐一会儿再说吧。”
第二天,皇后宫中的赏赐到了,比信晚到了一天,赏了南平王妃若干的东西。沈玉妙接了赏赐,看了金花宫缎,与卫夫人回到了房里说了一句:“看来我留不住母亲了。”
卫夫人也觉得遗憾道:“幸好还有舅太太们在这里能陪了你,王爷现在也不去军中了,看了他这样,我也能放一点儿心。只是我本来是想来看了你生孩子的,我一时怎么能丢下你走开?”
但是东西开始收拾了,马车也开始准备了。三姨娘在房里拉了沈经南的手,又哭成一个泪人儿,又怕卫夫人知道了要不高兴,不敢哭多久,就送了沈经南过来了。
卫夫人在朱宣的书房里对他辞行,千交待万交待了:“王爷这件事情要上心些,那件事情也要上心些。”
朱宣看了卫夫人,很有耐心的听完了,才慢慢说了一句:“夫人,妙姐儿我最疼她,夫人不要乱说话。”
愕然的卫夫人这才想了起来,南平王府里象是比宫里还要严谨些,应该说是妙姐儿身边是不能乱说话,自己问王爷是不是检点,被他听了些。
卫夫人心里时时不能忘了京里联姻的那一幕,也很难做到一下子就觉得天下太平了。就象这伤痕在妙姐儿心里,一直呆着一样,至今没有抚平。谁知道哪一天朱宣一高兴,又跑去联姻去了。
朱宣的黑眸里有着漫然的冷峻,看了却是让人说不出来的紧张。卫夫人也觉得身子有些僵直了,在这样的目光下。
听了南平王一字一句的说了一句:“谁让我夫妻失和,我是不会放过的。”原来觉得紧张的卫夫人突然想笑了,谁能让你夫妻失和,只有你自己能做到。
第二天,大腹便便的沈玉妙坚持要去送行,在十里长亭,目送了卫夫人离去,沈玉妙心里还是有点儿感伤的。
送走了卫夫人,回到了王府的沈玉妙觉得身子有些疲倦,天天就都是不怎么动,就在园子里走一走,送了卫夫人到城外回来就觉得累了。
自己取笑了自己,真的是太娇懒了。一个人躺在了**却睡不着,反思想了卫夫人走的时候叮嘱的话:“事事要当心。”
古代的女性是丈夫为工作,以儿女为重心的。睡下来还握了团扇在玩的沈玉妙把团扇在手里抛来抛去,我的工作就是稳稳的坐在南平王妃的位子上,做我的好妻子好母亲好媳妇。
眉间微微挑动了,在表哥心里,我还未必是他的妻子,只是他手心里的妙姐儿罢了。
房外有了细碎的脚步声,因为是躺着,是以听得清晰。然后是如音低低的声音:“王妃歇着呢。”
“那我一会儿再过来。”这陪笑的声音是三姨娘,自从送了沈经南走,三姨娘回来的路上只是用手帕子捂了嘴,忍着不敢哭。
本来想劝劝三姨娘的沈玉妙下了马车就让三姨娘回房里去了,反正她是明天才走,这样忍着再强劝了她说道理,不如回房去哭一场。
发泄一下比忍着更好。沈玉妙又是一抹笑容,表哥说无事就要哭一场去。比哭不出来要好的多,沈玉妙是这样觉得的。
想心思,想的没了睡意,沈玉妙翻身坐了起来,房里的小丫头看到了忙走过来笑眯眯:“王妃是要喝茶吗?”
沈玉妙笑道:“我要起来,去告诉如音,带了三姨娘来吧。”如音在外面听了说话声,已经进来了,交待了小丫头:“三姨娘刚走几步,应该还在楼下。去带她来。”
自己走过来扶了王妃,一面笑着有了三分埋怨:“该多歇一会儿才是。虽然说要生的时候要走动,不是刚送了卫夫人走,坐了那么远的马车。”
三姨娘进来的时候,看到大姑娘坐在镜台前正在对镜理妆,镜台上是一面双鸾花叶方胜镜,明晃晃的,与昨天的那一个宝相花镜又不一样了。
今天三姨娘顾不得打量这个了,一进来就跪到了沈玉妙面前,格外的恭敬。如音正在为王妃拢头发,没有说话,沈玉妙手里搬了一枝花簪子,不急不徐的笑问了:“姨娘起来,有什么话要说?”
三姨娘跪在了地上并没有动身,也不顾了房里小丫头在一旁看了笑,只是说自己的:“特地来给大姑娘叩头的,我这样的人没有见识,只有四少爷一个人,原本害怕四少爷去了京里,会撇下了我一个人孤凄,现在看了夫人这样的宽厚有德行,大姑娘又这样的体谅我这做房里人。
想想以前对了大姑娘不恭敬,特地来陪个不是。”三姨娘说的动情,眼角有泪出来。
沈玉妙放了花簪子,又拿起了一个琥珀飞天镶红宝石的簪子笑看了,这算不算是有权有势的好处。
听了三姨娘还没有说完:“本该跟了夫人进京里去,侍候了老爷夫人去。可是想一想,我这样的人去了京里,只能给夫人添笑话。再让人知道了四少爷有我这样的母亲,四少爷以后也难见人。
有一句蠢笨的话请大姑娘不要见怪,我不去京里,四少爷一心一意的跟了夫人,我去了京里,四少爷到底是我养大的,只怕他会分了心去。”
听到了这里,沈玉妙才微微动容了,不想不识字的三姨娘,也有这样的见识出来。所以姨娘们不去京里,沈玉妙觉得不是一件坏事情。去了京里闹点什么事情出来,只会让人看笑话。
刚才只是随意听了,这一会儿才认真了,对小丫头吩咐了:“扶了姨娘起来坐了,倒茶来。”三姨娘忙笑道:“不要小姑娘们来扶,我自己起来了。”起来了,犹不敢坐,来了王府里几次,这一次才算是真正有了规矩。
看了大姑娘还在梳妆,有心过去帮一下,又不知道帮什么。看了如音把一个金栉背用心的插好了,三姨娘也笑道:“这件真是好看。”
沈玉妙扶了如音的手,款款从镜台前走了榻上坐了,难得的用一次心对了三姨娘说话:“姨娘请放心,姨娘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会告诉母亲去。难得姨娘这样明白,四少爷长大了,当然也不会忘了有姨娘。
这一次想来姨娘都看明白了,母亲不是个掂酸吃醋容不下人的,姨娘留在家里当然是好,哪一天想去京里了,只管告诉我,我让人送了你也是方便的。”
至此,沈玉妙才觉得沈家的姨娘们中,总算有一个算是可以安生的了。听了三姨娘站了陪笑:“多谢大姑娘教导,”沈玉妙微微一笑,三姨娘继续道:“我来也是特地来辞行的,明儿一早我就要回家去了,以后在家里天天烧香,保佑老爷生意兴隆,夫人加官进爵,四少爷用功学习,也就是我的心意到了。”
如音听了也是一笑,保佑夫人加官进爵,这个吉祥话倒也不错。正想着,听了王妃唤自己:“给三姨娘准备的东西,带了她去看一看吧,明儿一早就走,先装到车上去。”
如音带了三姨娘到楼下去看东西,看了一遍要出来时,如音往外面看了,对三姨娘笑道:“姨娘不用上楼了,象是王爷从书房里回来了。”沈家的姨娘们最怕朱宣,一听了三姨娘赶快答应了。果然从房里走出来时,朱喜从楼上踩了玉石楼梯下了来冲了如音一笑。
如音看了三姨娘走了,这才上楼来,房里王爷与王妃对坐了,毅将军手里还是新到手的一把木制的腰刀,正拿了在挥舞,对了王妃说话:“父亲陪了我耍刀。”
沈玉妙看了毅将军高兴,也高兴的对他道:“毅将军真厉害。”又有一丝担心:“玩了这几天了,放下来吧,看碰到了。”
对面坐了的朱宣说了一句:“你不要管。”沈玉妙回过了头,看了毅将军拿了木头刀,玩得更起劲了,笑看了朱宣道:“表哥又不让我管孩子了。”
朱宣正在喝茶,自己喝完了,倒了一碗,喊了毅将军过来,看了他就了自己手里的茶碗“骨咚、骨咚”地喝着,才对了妙姐儿道:“儿子你不要管。”
沈玉妙看了毅将军熟练的跑到了朱宣手里去喝茶,笑应了道:“是,我只陪了他们玩。”朱宣笑着哼了一声道:“表哥带了你玩。儿子的事情,你不要管。”又是这一句。
毅将军喝完了茶,跑到了母亲身边去,把木头刀给她看,炫耀着:“这个刀上有花纹……”沈玉妙笑容满面陪着看毅将军的刀:“真好看,毅将军有把刀了,母亲还没有呢。”毅将军抱了刀笑嘻嘻:“等我玩一会儿,给母亲玩。”然后又看了朱宣:“我玩的好了,还跟了父亲去军营去。”
沈玉妙听了乐,又问了毅将军:“毅将军在军中跟了谁睡?”毅将军很得意:“自己睡。”然后小手比划了:“我睡这里,父亲睡这里。我晚上要喝茶,要撒尿,会推他。”
朱宣跟了补充给妙姐儿听:“他小脚很有力气,蹬一脚不醒也不行。”年纪小小的毅将军听了觉得是夸自己,抱了木头刀又挥了两下,又笑嘻嘻了:“哥哥放学。”
沈玉妙往窗外看了,也看到了朱睿正兴冲冲的过来。忙对了朱宣轻声道:“表哥一会儿,千万别说你带了毅将军睡的事情。”
朱宣笑了道:“为什么不能说?”沈玉妙笑道:“表哥什么都懂,就是不懂孩子的心,睿儿听了心里会不舒服的。”
朱宣哼了一声:“所以叫你不要管,兄弟两个这么小就争风,大了还争不争别的。这还了得。”沈玉妙无奈道:“总之,算我求了表哥,睿儿几天不见你,就会很想,表哥千万别伤着了孩子的心。”
一会儿朱壑是跳着上楼来的,一进来与毅将军兄弟两个人就拉在了一起笑得格格的,然后毅将军给朱睿看自己的刀,还是得意:“我的刀。”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在军中晚上跟了父亲睡。”
朱宣眼角看到了妙姐儿有些担心的看了朱睿,朱睿听到了这样的话总先是一愣,然后明显有些嫉妒了,听了毅将军还在说:“夜里让父亲倒茶喝。”再看了一旁的父亲如平时一样面沉如水,朱睿稳稳重重的走了过来,对了父亲行了礼。
朱宣淡淡嗯了一声:“功课最近如何?”朱睿低了头道:“先生最近没有夸过我。”朱宣哼了一声:“今儿我不想看了,明天我去看看去,要是有不好的,仔细你的皮。”
沈玉妙有些心疼了,看了朱睿答应了,忙让他过来,拉了朱睿在怀里,笑问了:“今天中午热的很,我让人在书房里送了冰去,有没有凉快一点儿……”朱睿在母亲怀里,才有了一点儿笑容,拉了母亲问她:“前天说给我做的荷包,什么时候才做的完。”
朱宣这个时候说话了:“母亲身子不方便,难道看不到,别缠了母亲。”妙姐儿的肚子此许大了,妈妈们推算了,就在这个月里要生。
朱睿这才恋恋不舍的看了母亲隆起的腹部,老实的坐到了一边去,看了毅将军还是很有精力的玩了自己的木头刀。看了一会儿,朱睿就同毅将军玩在一起了。
沈玉妙有些幽怨地看了朱宣的面无表情,轻声说了一句:“表哥一早说出去,我只怕你晚上不回来了,不想又回来了。”
朱宣坐在锦榻上,目前注视了妙姐儿,道:“当然要赶回来,你不是就要生了。”眼睛里有了一丝笑意,妙姐儿又委屈了,这会儿怕孩子缠了她,又要不高兴了。
想了是不是嘟了嘴的沈玉妙低了头看了自己隆起的腹部,还是只是轻笑了道:“没有别的事情?”调皮的眼神甩给了朱宣。
朱宣笑道:“你又淘气了,不过也真的是有点别的事情。”然后象是在为别人叹息:“晋王殿下,又弄出事来了。”
立刻就来了精神的沈玉妙含笑了:“晋王殿下,他怎么了?又与人争歌伎了?”一抹嫣红浮上了沈玉妙的双颊。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朱宣又哈哈笑了一声,马上又要做母亲了,还是这么顽皮。朱睿与毅将军听了父亲笑,只回了头看了一下,就继续玩自己的。
朱宣含笑的眼波在妙姐儿脸上掠过了,才道:“他的田税出事了,有些人在他封地上啸聚山林了。”
说白了,就是有人当梁山好汉了,沈玉妙听了朱宣说的斯文,也是一笑道:“这也不稀奇。”自从上殿理事去,才发现梁山好汉还不少。表哥一向是只要不伤人,不弄出来大的动静来,基本上是不予理会的。
行人商旅,明令禁止走夜路,走背静的地方,如果还这样去走的话,大多做的也是不正当的生意。
朱宣脸上有一丝难测的神情,道:“是不稀奇,不过动静大了点,有一些人跑到了我们这里,也来拉拢人入伙了。我同时收到了兵部的公文和晋王的信,要我拿主意。”
沈玉妙盈盈一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表哥,你说了你一直陪着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秋水一念间,沈玉妙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表哥,”沈玉妙喊了朱宣一声,朱宣正在想事情,转过了脸来:“什么事?”
妙姐儿眉目间婉转意态让朱宣心里一动,这孩子在家里养的好。沈玉妙笑道:“啸聚山林的人,大多都是觉得没有活路的人。”不是有官逼民反这句话。
朱宣嗯了一声,看不出来是在听还是没有在听。沈玉妙继续笑道:“不如先安抚了,不会个个都愿意顶了杀头的罪当强盗?”
“妙姐儿想说什么?”朱宣听了那软软的嗓音,比平时更要柔媚了。沈玉妙笑嘻嘻:“用打仗的钱去安抚了他们,如果不行,表哥再拿主意去,表哥你看好吗?”
朱宣听完了淡淡一笑道:“好。”夫妻两个人各有主意。沈玉妙心想了,表哥的一大笔账目,又可以冲掉一点儿了,安抚强盗,这银子数目可多可少,就随了自己报了。
朱宣心里想了,这个主意真的是不错。不想妙姐儿这个慈善的孩子,又动了软心肠,怕伤了人命,真是扫地怕伤蝼蚁命了。想想晋王让我拿主意,如果是让我帮了他抓强盗去,花一万至少要说花五万。
夫妻两个人同时想到一起去了。话说完了,沈玉妙继续把玩了根本起不上作用的白玉团扇,看了朱睿与毅将军,这一会儿两个儿子正坐在一起吃点心,你一块我一块吃得很是来劲。
吃完了看了一下父母亲,已经坐到了一起,朱宣坐了过来,抚了妙姐儿的头发,低低的对她说了话:“平时在家里,想不想表哥?”
沈玉妙目若星辰,轻声道:“想,但表哥出去了一定不想我,毅将军一定会想我。”朱宣大乐道:“说得不错,我带他军中去,去了第一天,就问我,你来不来。”这话沈玉妙听多少遍都听不烦。
看了并肩坐在一起的两个儿子,沈玉妙觉得温馨之极,象朱宣靠了过去,又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句:“表哥不让我管儿子,那我只能当个慈母了,以后不要再说我娇纵了儿子们。”
朱宣又把她抱在了膝上,笑道:“现在很有分量了。”然后才笑道:“有表哥在,你哪里能娇纵了儿子们去。”
沈玉妙又笑了一下,表哥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心里也明白。
近一个月里,朱宣与早就从河工上回来的舅太太们,寸步不离的守了妙姐儿,也不见动静。候了妙姐儿午睡了,让人喊了祝妈妈来问她:“王妃应该是到了日子吧?”朱宣有些担心。
祝妈**回答让朱宣放了心:“王爷请放心,就在这几天里了。”
心里全然明白的朱宣只是想找个人问一问,得到一个回答这样他就安心了,祝妈妈听了王爷接着问了:“东西都准备好了?”
祝妈妈笑回了:“小衣服太夫人让舅太太们带了来,别的东西都是齐全的。就是生两个,也是够用的。”
朱宣自己笑了一下自语了:“生两个倒是不错,只怕没有这样的福气去。”看了祝妈妈还站在面前,道:“你去吧。”
坐在书房里往园子里看,看不到妙姐儿住的玉石小楼,树叶花木一起挡住了视线,朱宣还是看了一下,笑了自已说话:“这一个是男还是女?”
正一个人想得入神,朱喜郑重的进了来,回禀了:“禀王爷,卫夫人的船在江上被行刺了。”看了王爷并不觉得很奇怪,转过了身来,眼眸里只多了一丝寒意,问了一句:“现在哪里了?”
朱喜回答了:“刺客已被船上护送的人赶跑了,这是昨天的事情了,卫夫人急于回到京中,行程依就。”
一身青衣的朱宣重又回身去看了窗外,唇边是不屑的笑容,这皇嗣,一定要逼着我拿个主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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