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花开彼岸4

三年后，赵国都城——兰平。

兰平城内近来愈发地热闹，自从赵国统帅秦洲凯旋归来，举国上下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如今，茶楼里的说书人最爱的段子，街头巷尾最时兴的谈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少将军秦子书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他比故事里的英雄更为神勇，人家是取首级，他竟将一代名将钱平像捉小鸡子似地活着带回了兰平。

曾经天下三分——赵、郑、陈，自从郑国灭了陈国，郑国一度强盛，于三年前大败赵国，当时那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正是钱平。

不承想，不过三年的工夫，赵国三军统帅秦洲的独子秦子书便成长为一名叱咤风云的少将军。这扬眉吐气的一战，不仅让他成了震慑敌国的名将，也真正长了赵国人的志气。

秦子书得胜回朝已有些时日，因为立了功，少不得被皇帝嘉奖。接下来他便忙得很，亲朋好友、朝中官员，甚至以前并不认识的京中显贵，都慌着来为他接风洗尘、歌功颂德、溜须拍马。

人家是人红喜事多，可他是人红是非多，近来也不知怎的，京中都在传说，少将军秦子书爱慕百花楼的曼珠，早已私定了终身。

秦子书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他从不认识什么曼珠，就连百花楼，也只是前几日跟着好友——京兆尹家的公子章楠去过一回。

章楠与秦子书是发小，也是兰平城中出了名的风流公子。也许真是一物降一物，自从章楠恋上了百花楼一个叫夏桑的妓·子，便突然转了性。夏桑从不接别的客，章楠也从此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那日章楠极力向秦子书推荐，说百花楼与众不同。不仅人美酒美茶美，还是个非普通人能进去的地方。

当时秦子书只觉得他夸大其词，这样的风月场所，只要有银子，哪个进不得？不过故作清高罢了。谁知去了才知，百花楼确实有些特别的地方。

百花楼中不似别的妓馆那般嘈杂，看起来倒真的是清静优雅高逼格。百花楼中的姑娘皆以花命名：蓝雪、含笑、春樱、秋棠……听着赏心悦目。

百花楼中的茶和酒也带着花的芳香，回味悠长，别具一格，听说还能养颜。

秦子书生平从不来妓馆，虽然觉得百花楼确有独到之处，倒也并未格外上心。加上他那好友章楠一来便叫了夏桑，看看歌舞喝喝酒，三五杯一下肚，一对男女便旁若无人、急眉赤眼地搂在了一处，又亲又啃。

俩人猴急着搂搂抱抱去了里间，秦子书都怀疑刚刚回京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章楠。章楠三天两头地跑来百花楼，何以还饥渴成这样？

套间的歌舞未停，只是屋子隔音不太好，曲声也压不住里间时不时传来“嗯嗯啊啊”的声音，听得秦子书一身燥热。

他挥退了歌舞，又细心地为章楠和夏桑关好门，自己一人来大厅里听曲。

恰在此时，打正门的方向进来个穿着锦袍的客人，秦子书看清他的面容，顿时十指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当是世上他最不愿看见的人，没有之一。他一心只盼着能亲手将他置于死地，千刀万剐。

这人，就是郑国的北康王陆高远。

秦子书此时功成名就，风光无限，但他有一段不堪的记忆，正是拜陆高远所赐。

三年前郑赵曾有一战，当时秦子书在军中历练，他与几个兵士装扮成百姓混入郑国打探消息，不慎被钱平发现。钱平只当他是个普通的赵国兵，见他长得好，便设计将他药翻，把他当成礼物送给了陆高远。

钱平是跟着陆高远从陈国归降郑国的旧部，他对陆高远的爱好心知肚明，北康王府那些“美味”只怕早就吃腻了，正好给他换个新花样。

陆高远果然一见到秦子书便十分中意，只等着他武功尽失，无力反抗的时候，好好地“拆包”享用。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陆高远也会因为耐不住心急，常常去地窖骚扰秦子书。

秦子书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会让赵国和父亲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于是干脆装聋作哑，一言不发。

虽然他没有被陆高远占到实质性的便宜，可是过程却是上下其手，陆高远那垂涎三尺的样子已经足够让他恶心到夜夜梦魇。

秦子书后来得以逃离北康王府，对钱平和陆高远的恨激发了他的斗志。三年中，他卧薪尝胆、奋发图强，苦练武功，苦读兵法，只为有朝一日能一雪前耻。

如今，他已经活捉了钱平，郑国战败，郑国皇帝心中害怕，派出使者来赵国献礼示好，而这位郑国使者偏偏就是北康王陆高远。

秦子书捏拳冷笑，前两天就听说使者要来，一来就先扎进了妓馆里，陆高远果然改不了他好色的臭毛病。

他内心在强烈地思想斗争，要不要直接冲出去宰了这个禽兽。也就在这个时候，陆高远抬头，向这边看了过来。

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及时地吸引了陆高远的注意力。

秦子书也闻声望去，不知道哪个姑娘失手打了一托盘的杯盏，上好的青花瓷碎了一地。他只看见一个离开的背影，应该是从未见过，却让他莫名地心悸，又莫名地走了神。

三年里，他除了仇恨不能忘记，想起最多的，便是一个翻墙而下的女子背影。他没见过她的容貌，没问过她的姓名，也不知道她的来历。

三年了，他不知道她有没有活下来，他想问问，她为何能帮他解毒，还有，把一个护着她出逃的人推落墙下独自逃生，这些年她的良心会不会痛？

秦子书回头的时候，陆高远已经不知道钻进了哪个姑娘的温柔乡。他一把拉住打这儿经过的老鸨，一个叫梅姨的半老徐娘。

“请问，方才打破茶盅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梅姨像是瞧不上他大惊小怪的样子：“唉哟，我这里姑娘多了去了，每天打破的东西也多了去了，我都不心疼，公子心疼什么劲？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秦子书离开百花楼的时候，也就将这事给忘了，一心纠结着要不要在兰平结果了陆高远。

他后来也再不肯跟章楠去百花楼，他一个热血青年加五好青年，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闲了没事跑去百花楼照明，再听几嗓子发·情的浪·叫？

谁知没两日，关于秦子书和百花楼曼珠姑娘的传言便传得神乎其神，连朝中好些官员都挤眉弄眼地私下开导他：“所谓君子好逑，爱慕个姑娘是人之常情，我们都懂的。”

秦子书有些抓狂，秦洲更是大为光火。原本朝中不少人看好秦子书，正暗示秦洲想做一回儿女亲家，可是听了这传闻，所有官家千金都望而却步，所有暗示也都不了了之。

结不结亲的秦洲不在乎，可是名声呢？做为三军统帅，秦洲一身浩然正气，外加火爆脾气，当下就家法伺候，把秦子书给打了。

秦子书差点被严父打断腿，他满腹委屈指天发誓：“这些全是谣言，我若喜欢她我是狗！”

秦子书忍不下无辜挨了家法的这口气，他挨完打的第二天，就约上章楠作伴，一瘸一拐地冲进了百花楼。

他倒要看看，平白坏他名声的这位曼珠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路上，章楠喋喋不休，说起这位曼珠姑娘，他也早揣了许多的好奇。据他所知，曼珠从来不接客，就连露面的时候都极少。虽然从没有客人见过她长什么样，但是从百花楼的姑娘们口中说起，倒像是对她十分尊敬。

章楠感慨着：“你说说，她既是百花楼的姑娘，她为何不出来见人？”

“这还不明白吗？”秦子书瞥了他一眼，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因为她丑呗！丑到见不得人！”

一定是这样！她自己丑到见不了客嫁不了人，就散布谣言来祸害他。少将军秦子书会屈服吗？他会打到她叫爸爸！

梅姨似乎是知道他俩会来，这回没叫他“公子”，而是称呼他“少将军”。她也没等秦子书开口问话，直接痛快地说道：“来找曼珠姑娘的吧，顶楼最清静的那间屋子就是。”

秦子书再次感觉到这百花楼的不一般，同时，心里也开始怀疑这位曼珠姑娘的不一般。他二话不说，直接上楼，只听见后面章楠因为与梅姨早就混熟了，插诨打科了半天方才跟了上来。

秦子书进门的时候，看见屋子里有两个人，一个他见过，是夏桑，另一个，应该就是曼珠了。

做为一个百花楼的姑娘，曼珠不是在歌舞弹唱，也不是在描眉抹粉，她正坐在案前，像个药剂师似地摆弄着几个容器中的东西，那些东西都散发着花草的香味。

她默默地做着手上的事，一言未发，却有种气场平白地让人觉得她优雅高贵，还有，她正做着的这件事，是件极为神圣要紧的事。

夏桑伸着手，曼珠不紧不慢地把一些膏子涂在她的手背上，按摩了几下，一双美手越发地光泽诱人。这是在制作护手霜呢。

没错，曼珠就是颜一一，也是从前的沈茉。

有一种花，叫做彼岸花，又叫曼珠沙华，它代表的是恶魔的温柔和地狱归来的复仇。

三年前，颜一一代替沈茉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为了躲开风如雪和陆高远，她只得暂避锋芒来到了赵国的兰平。

这一路，她机缘巧合地遇到了夏桑和梅姨。

夏桑是个一过门丈夫就病故的小寡妇，她料理完丈夫的后事准备回她的娘家药王谷，却发现爹娘惨死，整个药王谷都成了一片坟场。她空有一身功夫，是个辣椒似的人物，却报仇无门，幸亏，她遇见了颜一一。

沈茉小时候是见过夏桑的，只是并不熟悉。如今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她们就走到了一起。

与梅姨的相识更是有趣。梅姨本就是这兰平城中一家妓馆的妓·子，年纪老大不小总算是看中了一个男子，那人口口声声说只要攒够钱就娶她回家。

梅姨是个性情中人，待人好的时候掏心掏肺。她用攒了多年的积蓄给自己赎了身，带着剩下的一点钱想去给那人一个惊喜。

谁知道那人却是个惯会花言巧语讨人欢心，只为哄女人一点钱花，便宜睡一睡的小白脸。他三天两头流连在不同女人的被窝里，连梅姨接济他的玉坠子，他也拿去送了别的女人。

那天梅姨拎着刀要去他家砍人，当时颜一一正坐在他家东厨的屋顶吃偷出来的东西。一个要杀人，一个偷东西，颜一一豪爽地说：“咱们各忙各的。”

梅姨说了声“好嘞”，却半天没往屋里冲。砍死人要偿命，想想划不来，可是不砍他心里气不过。

后来还是颜一一出手相助，她虽然离开了钟灵门，但是江湖常用的迷香凑巧还带着。

第二天，远近的人都来围观，那人光光地躺在猪圈里，怀里搂着头母猪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从此，女的见他就跑，男的见他就笑。梅姨可算出了口恶气。

最潦倒的那段日子，三个人凑在一起真的种了几天菜，颜一一的金手指帮了她。梅姨就不明白，颜一一明明是个韭菜和小麦有时候都混的人，偏偏种啥长啥。

颜一一主要种些美容菜，黄瓜补水、蕃茄美白、芹菜去角质……夏桑人美又泼辣，每天能卖不少菜，颜一一就用这些东西制作护肤品。

直到她做的护肤品售价可以抵得了一片菜地的时候，她们开起了百花楼。梅姨重操旧业，得心应手地当上了老鸨，可实际上，颜一一是百花楼的半个主人。

她借鉴了一些现代的经营手法，百花楼实行会员制。那些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她们不接待，能进来的人要么有钱有势，要么是登记过的老主顾。这样一来，百花楼不仅环境好，还少了很多闹事的麻烦。

颜一一从来不接客也懒得见人，她每天除了继续做些护肤品用来赚钱，还有供给楼里的姑娘们美容用，剩下的时间，她一直在筹谋着最重要的事——报仇。

章楠的眼睛冒着精光，直直地盯着夏桑那诱人的小手，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抓着亲一口。而秦子书的目光却痴了似地落在曼珠的脸上。

章楠说得对，没有客人见过曼珠长什么样。此刻她就是轻纱覆面，只见眉间一点朱砂，似清冷月光中一瓣零落的红梅。

她覆着面纱的样子，总是不自觉地与他记忆中的女子重合。可是三年过去了，他没有办法仅凭面纱来辨认一个一面之缘的姑娘。(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