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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会在文庆裕转轮宫的最高层举行。这是一个椭圆形造型的大厅，透过四周向外倾斜的玻璃，可以看见外边长江与嘉陵江交汇的场景。大厅中间是圆形的桌子，分列着十把靠背极高的金属椅子，彼此的距离颇为遥远。

与会的长老们陆续抵达。

文庆裕作为本地的主人，热情地迎接他们。袁乃东站在文庆裕身边，看着长老们表演“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何子荣身着神将戎装，跟在查尔斯身后，目不斜视地走进来。看见袁乃东，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诧异。“你好啊，又见面了。”他瞄了一眼袁乃东，吹了一口气，“你的左臂长出来呢？我神乌胡鲁创造的神迹。”他并没有等待袁乃东的回答，而是径直离开，跟在查尔斯身后，亦步亦趋，宛如查尔斯的影子。

袁乃东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在见过克里多尼娅等长老后，何子华对他说：“我真的好羡慕这些人。”

“羡慕谁？长老们？”

“那些信众。”何子华说：“从小到大，我对这个世界就充满了怀疑。我不知道，同样是老汉的儿子，老汉为什么要那么对我。就算后来我知道了原因，我还是不明白，老汉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我到底哪一样做错呢？也许我就不该出生？我总在犹豫，总在徘徊，我总是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又受到老汉的训斥与辱骂。老汉又特别喜欢叫我做事，很多时候，我甚至怀疑，他叫我做事的目的，就是想让我犯错，这样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训斥我。不做事就不会犯错，而一做事，就可能犯错，事情一多，必然犯错。要是敢反驳，敢不做，直接就是拳脚相加，棍棒伺候了。”

何子华顿了一下，继续说：“说真的，我真的好羡慕这些人，就像羡慕大哥和三弟一样。他们这些人意志坚定，无比执著。在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东西，更没有拼命要达成的目标，只是如漂在水面上的空瓶子，任由水流推来推去。我就是这样的人。而那些意志坚定的人，他们大力拨开拥挤的人潮，朝着相反的方向，逆向而行，在自己挚爱的领域耕耘。虽然辛苦，或者永远不会抵达，但终究是在路上，每走一步，都更趋近于向往的未来。”

何子华这一番话，让袁乃东思虑良久。此时，何子荣表现出来的，也正是何子华所说的，找到了他一辈子努力的方向。

所有长老落座后，文庆裕站起来宣布开会。“非常遗憾，麻原智津夫和大卫两位长老不能与会。”文庆裕说，“还有，徐永泽长老再一次迟到了。”

后面一句话令克里多尼娅放肆地大笑，瓦伦蒂娜捂着嘴，努力保持长老的庄严，而邦妮则因为被抢了风头而皱紧了眉头。

文庆裕耐心地等克里多尼娅笑完，接着说：“今天我把大家从世界各地召集过来，是为了……”

查尔斯已经失去了耐心：“是我要召集的好不好？文长老不要抢功。”

文庆裕强忍着没有发作：“查尔斯长老，你不要诬赖人。我何曾抢过功？大家都应该听说了，我夜观天象，见荧惑入南斗，主天下大乱，这次开会……”

查尔斯再一次打断了文庆裕的讲话：“天下大乱。是的。我马上公布的这个消息，处理不好，必定天下大乱。”他大手一挥：“荣神将，你来讲那天发生的一切。”

何子荣分开众人，走到诸位长老面前，欠了欠身，说：“我神乌胡鲁已然离世多日。”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让他说完。”查尔斯高声叫道。

待现场略为安静，何子荣瞅准时机，继续讲述他的朝圣之旅。

“天亮后不久，我和七八个朝圣者爬上最后的一段石阶，抵达此行的终点：乞力马扎罗山基博峰上的乌胡鲁神殿。我们在神殿重生宫门前等候。这时，又有两人从后边爬上来。领头的是克莱门汀长老，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疲惫不堪的瘦高个。后来才知道，瘦高个叫邱启辰，来自火星，是弥勒会的四大天王之一。”

克莱门汀带着邱启辰直接进了重生宫。也有等待的朝圣者发出怨言，但多数朝圣者都沉默着。毕竟已经走了几千公里，也不急这最后几分钟。况且，大家都是重生教的，谁先谁后，都是我神乌胡鲁最好的安排，有什么好抢的呢？果然，很快有教奴过来，叫他们进去。

神殿气势恢宏，数十根圆形巨柱支撑起庞大的穹顶，显得整个空间庄严而肃穆，直教人有下跪拜服的冲动。教奴将何子荣等人引至偏殿：“在这儿候着，不要乱说，更不要乱动。”他说着转身离去。偏殿与正殿之间隔着几重纸质折叠屏风。要去觐见我神乌胡鲁，就得从屏风构成的甬道走过去。何子荣盯着屏风所在的方向，心情激动不已。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时刻，是他长久以来的期待，而这梦想与期待，立刻就会变成现实……

屏风移动着。何子荣透过屏风的缝隙，依稀看到正殿之上，乌胡鲁高坐于神座，克莱门汀侍立在旁，邱启辰跪在下面的红毯上，正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楚。这时，又有人从后方走上了红毯。何子荣从他光秃秃的脑袋分辨出他是查尔斯长老，堕落者的最高领导人。能够一次性见到两位长老，也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何子荣正在高兴，忽然看见邱启辰起身，沿着红毯，走向乌胡鲁。

克莱门汀在乌胡鲁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乌胡鲁露出会心的微笑。

何子荣看着邱启辰，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也许是邱启辰蹒跚的步态，也许是邱启辰颤抖的双手，也许是对弥勒会发自内心最深处的不信任……总之，在那一刻，一向循规蹈矩的何子荣突然爆发，高喊一声，撞破几重屏风的阻拦，向着乌胡鲁所在的方向冲去。

“危险！”他喊道。

几个教奴在后边发疯一般追他。

他冲到了红毯上：“危险！那个异教徒！”

话音未落，已经走到乌胡鲁和克莱门汀近旁的邱启辰忽然燃烧起来。一道绿色的火焰从他头顶涌出，瞬间淹没了他的全身。下一秒，他的身体爆炸了，从内到外，绿色的火焰暴涨十几倍，将乌胡鲁和克莱门汀包裹进来。

何子荣只觉得热浪涌来，就像被巨石砸中，整个身体向后飞出，最后跌落到查尔斯长老的跟前。在晕倒之前，他看见神座上的绿色火焰依然熊熊，没看见邱启辰，没看见克莱门汀，也没有看见乌胡鲁。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荣神将说，“都是我亲眼所见，没有一句虚言。”

“然后呢？”邦妮慢悠悠地问。

“我命令堕落者清理现场。”查尔斯长老接过话头，“什么都没有剩下。邱启辰使用了一种魔鬼制造的武器，线粒体炸弹，把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变成的爆炸物，隐蔽，而且威力巨大。”

“那个……祂呢？”瓦伦蒂娜问出了这个在场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和克莱门汀那个蠢货一起，”查尔斯回答，“消失了。”

“没有重生？”

“没有重生。”

“你确定？”

“没有重生。”查尔斯重复道，“不要怀疑我的判断。”

“之前祂也遭遇过多次暗杀，有一次还是我亲眼所见，但不久，祂就重生了。这次……”

“相信我。”青筋在查尔斯光秃秃的脑门上跳动，“祂的重生，一向由最高阶的堕落者管理。之前的每一次都是。祂肉体遭遇毁灭性打击，不久就会重生到四季行宫，桐山和雄那里。然而这次，不一样。时间已经过去六个月，重生树没有生长，重生鼎没有运转，重生钟也没有响起。祂没有重生，克莱门汀那个蠢货也没有。”

“这是真的吗？”

“你们还在怀疑什么？”查尔斯提高了语气，“不相信我吗？”

“不是不相信你的判断，只是这事儿太过重大，必须小心行事。”瓦伦蒂娜说。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查尔斯朗声宣讲，“祂是天空、大地和海洋的管理者，现在祂消失了。不用怕，祂消失了，还有我，还有我查尔斯。”

“你想当一代天神？”邦妮问道。

“新陈代谢，继往开来；自然之理，有何不可？”

伊凡晃晃脑袋：“我支持查尔斯继任天神。”

文庆裕激动得面红耳赤：“凭什么是你继任？凭什么我不能继任天神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