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刚忙完,齐弩良正收拾后厨,老板掀开门帘叫他:“小齐,电话。”
齐弩良走到前面柜台,接起电话夹在肩头,忙活一上午,正好腾出手抽根烟。
还没等他点上,对方劈头就问:“你是蒋彧家长?”
“是。”
“我是他班主任,你现在立马来学校一趟。”
齐弩良把抽出来的烟塞进烟盒,换了只手握住话筒:“是蒋彧怎么了吗?”
“他打了人,你现在就快点过来。”
“他怎么会打人……”
不等他说完,对面已经挂了电话。
齐弩良捏着电话愣了愣,转头对餐馆老板说:“我下午请半天假。”
不等老板发话,程秃子从后厨伸出头问:“你走了,我们晚上怎么忙得过来?”
齐弩良只顾摘围裙:“蒋彧班主任让我去一趟,说是那小子打了人。我晚上尽量赶回来。”
一听这话,大家七嘴八舌聊开了。
“蒋彧怎么会打人?他那么乖的。”
“男孩子嘛,谁还不打个架。”
“小齐,你快去,晚上把孩子领这边来。”
……
齐弩良借了墩子小丁的摩托车,一路奔向日化小学。
他也纳闷。别的不敢说,他的确很了解什么样的人会主动挑事儿打架欺负别人。他念书时就常跟学校里的小流氓打交道,在“里边”那些年见识得更多。
蒋彧不是那样的孩子,一定不会是他先动手的,说不定是他被别人打了,之前就见过这片的小孩欺负他一个。一想到这,齐弩良狠狠咬了咬槽牙,加大了油门。
他气喘吁吁、一身热汗闯进办公室里,便看到泾渭分明的两队人。
蒋彧一个站在左边,低头一言不发。另外三个小子站在右边,各自脸上都挂了彩,还挂着泪痕和鼻涕痂。班主任一脸阴沉坐在中间,手里的教鞭正指着蒋彧,责骂声刚被推门进来的齐弩良给打断。
女班主任拧着细细的纹眉,目光转向男人:“你是?”
“我是蒋彧的家长。”
班主任有些狐疑,大概没想到蒋彧家里来的是这么一个小年轻。她倒是知道蒋彧是个孤儿。
齐弩良说着已经站到了蒋彧身边,搂着他的肩膀,弯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班主任鼻孔里哼气,“蒋彧中午在食堂抢同学的午饭吃,完了还动手打人,你看看那几个同学都被他打成什么样了?”
齐弩良瞅了一眼对面三个小孩的倒霉样,心里想得却是,真看不出来蒋彧还有这能耐。虽说个子高些,但人是瘦长条,一对三还能打个赢仗,不容易。
想是这么想,他把脸上的表情收起来,严肃道:“是你先动手打同学的?”
蒋彧还是低着头,默默地,什么也不说。
见家长还质疑她,班主任更气道:“不是他还有谁?这事儿他承不承认都一样,午休在教室,全班同学都看见了,就是他先动手打的人。”班主任神色具厉地,“小孩打架我们都见过,没见过蒋彧这么狠的,不把人打出个好歹硬是不罢休,好几个女同学都吓哭了。”
蒋彧也不争辩,班主任那边说得信誓旦旦,齐弩良脸上也难堪起来。
跟着办公室门又被推开,其他小孩的家长们也来了。
一见自家孩子这副凄惨样,家长立马大吵大闹起来。有的甚至扑过来,就要给蒋彧几耳光。
齐弩良只是把孩子挡在身后,伸手拦着,任凭他人撕扯辱骂。
女班主任拉不开架,其他老师也来帮忙,最后拉扯吵闹,把校长都给惊动过来了。
在老校长跟前,大家或多或少有所收敛。校长居中调停,齐弩良承认赔偿医药费。只是让蒋彧给同学道歉时,他仍然那副样子,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表情,整就一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没办法,齐弩良只好代他向几位家长道歉:“实在是很对不起,医药费我们会赔,孩子我也会带回去好好管,保证以后再也不发生这种事。”
“是得好好管,现在不管,以后有警察替你管。”
“没爹管没娘教可不就是这副德行。”
听到这话,齐弩良咬着牙,额头冒起青筋,要不是在学校,他保准两巴掌就让这俩老娘们闭嘴。
“错我们认了,你们也不要把话说得太过分……”
“行了。”校长打断他们,“都先把孩子都领回去吧。校医都瞧过了,没什么大事。要不放心,再带去医院看看也行。”随后指使齐弩良,“你也先把蒋彧带回去。打人不对,医药费和处罚的事,你等学校这边的通知。”
他早想走了,听到校长发话,拉起蒋彧胳膊转身就走。
既然老校长说了学校会处理,那应该就会公正地处理。信不过其他人,他还信得过校长。当初让蒋彧入学,也是这位校长点头,才让把他的学籍转了过来。校长是个好人。
出了教学楼,正是下午上课时间,身后教学楼里书声琅琅,偌大的操场一个人影没有,水泥地面被太阳炙得滚烫。齐弩良撩起T恤擦脸上的汗,见蒋彧额头也是汗,擦完自己就去给他擦,但被小孩扭脸躲开。
齐弩良啧了一声,几个兜里翻找一阵,从屁兜摸出半包坐扁的纸巾给他,包装袋上还印着“壹口香”。
“擦擦脸。”
蒋彧接过了纸巾捏在手心里,没有擦汗。
“我送你回家?”
孩子不答话。
“那你跟我去餐馆?”
他仍是闭口不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路过学校食堂,齐弩良想起刚班主任说蒋彧抢同学饭吃。
以他对蒋彧的了解,这孩子在外边流浪这么久,从没听说他偷东西和乞讨,也十足是个心高气傲的角色,他怎么会去抢同学饭吃?可齐弩良也知道,这孩子流浪那两年是饿怕了,对食物的执念超过了一切。难道是饭票提前吃完了,又没和自己讲,饿得失了智?
齐弩良走进食堂,兜里只有临时揣的几十块零钱,他全掏出来一股脑递进卖饭票的窗口。
这时蒋彧才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饭票我还有。”
里边点好的饭票和菜票已经递了出来,这回是用皮筋捆好的两摞。齐弩良转手递给他:“反正顺道儿,这又不会过期,你收好就行了。”
出了食堂,齐弩良又说:“该吃就吃,别省着,你现在正是长个的时候,饭要吃饱,小心长不高。”
说到长个,从他第一次在楼道截住蒋彧,都过了大半年了。齐弩良仔细地瞅他,好像是长高了些,只是还是个瘦长条。顿顿在家吃得都不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上点肉。
他贴近蒋彧站着,把手按在孩子头顶,在自个胸前比划,估计着他的身高。
“你不骂我吗?”蒋彧额头顶在他胸前,突然闷闷问道。
“骂你什么……骂你打人?”齐弩良突然笑起来,搁在他头顶的手顺势揉了两把,“你小子比我聪明多了,你那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我才懒得骂你。
“不过我之前还真是小瞧了你,一打三,挺能耐啊。”
他以前以为蒋彧是个小怂包,被人欺负了也只会哭哭啼啼,还为此忧心过。他又不能护着他一辈子,要是在外被人欺负了怎么办?现在倒是宽了心,这小子会用拳头揍人,至少不怕被人欺负,挺好的。
齐弩良打算再夸他几句来着,一低头,吓了一跳。
只见蒋彧的眼泪断了线一样,滴答滴答落在路面上,跟着就抽噎着狠吸鼻涕的声音。
这下齐弩良可慌了神,赶紧抬起小孩的脸,只看见一双泪眼花花的红眼睛,别提多可怜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手忙脚乱从蒋彧手里把纸巾拿出来给他擦眼泪。
“这是咋啦?也挨了打?哪儿痛吗?”
这眼泪越擦越多,孩子已经咧开嘴角,站在学校的主干道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虽然来往的人少,每个经过的人都侧目地看他们几眼。
“……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别光顾着哭……是不是哪儿被打坏了……”
齐弩良急得直抓后脑勺,这可怎么办,他一点哄人的经验都没有。
不管怎地,先把人从学校弄走吧。但蒋彧只顾站在路边哭,哭得齐弩良心里又难受又焦躁。他只好蹲下,分开孩子两条胳膊,让他搂着自己脖子,然后托着他屁股,把人给抱了起来。
这小子看着瘦条条的,没想到还挺沉。
齐弩良抱着他,蒋彧就埋在他肩上哭,眼泪不一会儿就湿透了那片薄薄的棉T恤。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哭,齐弩良也只能没头没脑地安慰:“不就是打了人,这有什么的。我以前念书也打过人,还被老师罚站、打手心、当着全校念检讨书,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人都是挨打了哭,你这都打赢了还哭什么?
“好了好了,小祖宗,你别哭了,到城里给你买冰激凌吃好不好?”
……
齐弩良打算把蒋彧放在摩托车后座,但孩子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他只好让蒋彧坐在油箱上,跟树袋熊一样,骑上摩托。
“坐前面你可千万别乱动。”
车子发动,箭一样窜出去,还好挂在脖子上的人规规矩矩地坐着。
三十多度的热风将两人脸上的汗水拂干,再灌进衣服里,衣服鼓起,他俩像两只在公路上迅速飞走的气球。
坐上摩托没一会儿蒋彧的哭声渐止。在进洪城的路口,齐弩良突然倒了个弯,朝着那条被太阳炙烤的公路一直往前开,心想散散心,孩子心情能好点。
他试图找点话转移蒋彧的注意力,便问他:“你知道这条公路去哪里不?”
等了一阵,蒋彧才终于闷闷说道:“我没有抢同学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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