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闹得很大,沸扬了半年之久,不但倾覆了整个樊氏,还牵扯出多位邻国政要。
随着法官落锤,罪有应得之人悉数量罪定刑,锒铛入狱。
佛说,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樊霄的消息你真不想知道?”施力华裹着厚到夸张的羽绒服靠在研究院的门口问道。
马上快要过年,街上偶尔能听到鞭炮声,穿天猴拉着尖鸣一窜而起,炸在半空,将不知陷于什么情绪中的游书朗拉回了现实。
“不想知道。”他握着胸卡说道。
科研基地非请勿入,他将施力华拦于门外,一杯热茶都没奉上。
“新闻看了吗?”不死心的男人又问。
“最近挺忙的。”游书朗看了一眼玻璃门后的实验室,“现在也一样。”
施力华拢了拢厚重的衣襟,有些愤然:“樊霄说你是菩萨心肠,我看倒未必。”
“你就当我从来没来过。”他转身向外走,边走边骂,“妈的,这鬼天气,冻死爷爷了!”
没等施力华的身影消失,游书朗就用胸卡开门回了研究室,空****的屋子只剩他一个人,大家都回家过年了。
穿过长长的实验室,最里面是茶水间,餐台上一盒吃到一半的方便面已经冷掉了,汤汁上凝固着油花,很败人胃口。
游书朗将方便面套了一个袋子,扔进垃圾桶,然后用沸水给自己冲了杯茶。
茶水间有一扇小窗,对着大楼的后院。
长岭药业的科研基地本就是学校弃用的老楼,老楼的后院基本是无人管理的状态,荒败的黄草覆了雪,寥落凄凉。
一枝荒草勾住了一个路过的塑料袋,袋子中灌满了风,呼啦啦的抖动。
“我能将塑料袋放得很高,比风筝都高。”游书朗忽然想起樊霄曾经说过的话。
坐在湿地公园的草地上,男人将烟偏咬着,看着天上的风筝,满脸得瑟:“游主任想看吗?想看我给你放一个。”
游书朗站在窗前缓缓的喝了口茶,他在想当时自己是怎么回复的,好像是:幼稚。
回过神儿,游书朗撇开视线,放下茶杯,走入了实验室。
刚刚他与施力华没说假话,这段时间他的确特别忙。接了新的项目,又忙着备考硕士研究生,他是药学专业今年年纪最大的考生,考试之前,曾经的同窗约他喝酒,鼓励道:加把劲儿游子,考上了,就可以摸“小”同学的手手了。
游书朗酒干得痛快,勾着唇角:“万分期待。”
都是医药圈子里的人,席间自然有人提到邻国的大新闻。
游书朗笑着接了话茬:“小男生还没聊够呢,跑什么题。”
通过了初试,游书朗现在正忙着准备复试。
他没日没夜地将自己埋入文献书籍中,卸载了手机中一切无关的软件,屏蔽所有,不闻世事。
北方冬季天黑得早,在操作台前坐到了天色暗淡,游书朗不得不起身去开灯。手机连着充电线,静音放在入门处,游书朗开了灯,随意看了一眼手机。
四五个未接来电,都是本市座机打来的。摘了充电线,游书朗回拨过去,电话里响起市第一医院的宣传语。
没一会儿,电话被接通,对方显然是看了来电显示,接通便报出了名字:“游书朗先生吗?终于联系上你了。”
游书朗如今无亲无故,怎么都觉得自己担不上这句“终于”。
“找我什么事?”他问。
“你认识吴玉萍吗?”
游书朗脚下微顿:“谁?”
过年前夕的医院住院部终于不是满满当当的了。
中国人讲究合家团圆,也讲究一年之际要图个吉利,因而不是紧要的病,都不会在这个时间来医院讨霉头。
游书朗敲开的病房是四人间,如今只住了两个人。
他还在核对病**挂着的患者姓名,靠窗半躺着的女人,便叫了声:游老弟。
见了面,游书朗脑海中模糊的面孔才清晰起来,又不那么一样,现在的女人比记忆中的枯败太多。
走过去,站在女人面前,语音柔和:“吴女士,好久不见。”
游书朗与吴玉萍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医院,两年前,吴玉萍的儿子被诊断患有脑部恶性肿瘤,她承受不住打击,崩溃之下抱着孩子翻出医院围栏。
慌乱间,孩子从她的臂弯滑落,危在旦夕之际,是游书朗和樊霄一同联手救下了孩子。
那时的樊霄……游书朗止住了自己的思绪,问道:“吴女士,你生病了?”
枯稿如骨的吴玉萍,在凳子上拍了拍,请游书朗坐。
“我,”只一个字,就像用足了一辈子的叹息,“肝癌,没几天活头了。医生说,我们家人体内就带着这种‘菌’,我儿子生在脑子里,我生在肝上。”
游书朗慢慢压紧眉头:“我听说孩子已经痊愈了。”
女人泪光闪烁的眸中添了一抹笑,她点点头:“托了你和樊总的福,添添做了两次手术,几个阶段的化疗,医生说,已经没事了。”
游书朗轻声安慰:“你也会痊愈的,像添添一样。”
“我没希望了,晚期,活不了几天了。”女人望着壁角,眼神空洞得可怕,“说实话,我特别怕死,我要是死了,添添怎么办?他在这世界上就我一个亲人,他还那么小,孤零零的,我怎么放心?”
“可是怕又有什么用?我终究挣不过命。”女人比游书朗大不了几岁,却被病痛折磨得苍白衰老,她用皮包骨的手抹去了脸上的泪,几经犹豫的怯懦开口:“游老弟,我知道你是好人,添添的命是你给的,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我死后,添添肯定会被送到福利院,能不能拜托你……拜托你多去看看他?”
“我知道这会给你的生活带去很多麻烦,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这世界上能对添添好的,可以信任的,我现在只能想到两个人,你和樊总。”
“樊霄。”游书朗下意识的重复。
“他的电话打不通,所以我只能找到你。”胡玉平语无伦次的游说,“添添很乖很听话,那么小都不怎么哭的,你只要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健康不健康,开心不开心就可以。”
游书朗轻轻在女人肩头拍了拍:“吴女士,你先别激动,我们慢慢说。”
他安慰道:“现在国家对孤儿有很多抚养照顾政策,你不用太担心的。”
女人沉默下来,半晌才无奈的开口:“政策都是好的,但我希望他的身边能有一个挂念他,也让他挂念的人。。”
游书朗放在膝上的手指一勾,将裤子抓出了几道皱褶。
女人看着游书朗,眼中生出偏执的希望:“他现在还不记事,以后也会忘了我,这么大的世界,他却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该多伤心啊。”
游书朗从衣服外面捏了捏口袋中的烟盒,一时没有言语。
“游老弟,你可以拒绝的。”女人撑着松懈的皮肉笑了一下:“当妈的都自私,最先考虑的总是自己的孩子,你不用……”
女人的话被走廊中传来的一串轻而碎的脚步声打断,之后便听到了一个浑厚的中年女音。
“添添,别跑。这里这里,你妈妈在这个房间。”
话音刚落,门口就出现了一个小男孩,他被身后的大掌一抓,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们怎么来了?”吴玉萍向孩子伸出手臂,“来,添添,到妈妈这里来。”
中年女人有点胖,追着孩子跑得有些气喘吁吁,她喘匀了气才说:“添添妈,你还没找到育儿嫂吗?马上要过年了,我老公和孩子都催我回去过年呢,现在车票都给我买好了,晚上的车,你看这怎么办吧?”
添添如今两岁半,却比一般的孩子身量矮,他正是好动的时候,在妈妈的怀里滚了滚,便爬下了床。
他不常见陌生人,如今看着游书朗就有些好奇,迈着小碎步一点一点的靠近,歪着小脑袋去瞧游书朗的眼睛。
曾经三四个月大的婴儿,如今已经长成了幼童,头发稀疏,还盖不住脑上的伤疤。
游书朗看着孩子圆圆的小鹿眼,轻轻的笑了。
一笑,便被人黏住了。
小孩儿贴近他,抬起手臂,用短短的胖乎乎的手指握住了游书朗的拇指……
病房外,施力华靠在走廊深处的转角打着电话。
“你吩咐的我都做完了,让吴玉萍联系了游书朗。你觉得游书朗会收养添添?他疯了吗?那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电话中低沉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出:“你不了解他。”
施力华哼的一声:“那是一个孩子呀,又不是小猫小狗。你如果猜错了呢?添添送福利院呗?医生说吴玉平可没有几天好活了。”
“如果游书朗没有收养添添,那我来养。”电话里的声音懒洋洋的,却透着正经。
“你养?”施力华大惊,“不是,我怎么感觉不认识你了?”
“那是我们一起救下的孩子,一定会开开心心的长大的,会有人告诉他,这世界其实还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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