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蒋彧从医院借来轮椅,齐弩良可以下地了,他带他去楼下的花园里透气。
初秋午后,阳光温暖,市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到处都是家属扶着出来散步的病人。蒋彧把齐弩良推到背过人群的林荫小路,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包烟。
齐弩良瞅瞅蒋彧手里的烟,又瞅瞅他的脸,顿时眉开眼笑:“还是你懂我。”
说着他伸出两个指头,蒋彧懂事地把烟拆出来,放了一支在他两指中间,又掏出打火机,掬着火苗,替他点上。
此前又一次试图吸烟被护士逮住,再三警告之后,连烟盒带打火机都给他没收走了。这一天天的,都快忘了烟是什么味道。
齐弩良仰着脸,任斑驳的秋阳洒在他脸上。他眯着眼睛,惬意地吞云吐雾,连精神都好了不少。一口接一口,齐弩良抽完一根,又对蒋彧伸手:“再来一支。”
“医生说你不能抽烟,今天就抽一支吧。”
“医生不了解我,我是多抽几支会好得更快些的类型。”
蒋彧却收起烟盒:“明天再抽,听话。”
“……让谁听话呢,小兔崽子。”
蒋彧只是笑,推着齐弩良沿着小道继续走。
人声渐渐远了,路旁修剪整齐的柳枝珠帘一样随风飘**。阳光温暖,现世安宁,齐弩良也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宁静平和的时刻了。
他想,自己这辈子,好像总是在做错误的事,总把日子过得如履薄冰、提心吊胆。或许真是他太笨了吧,没读过什么书,脑子也不够机灵,所以总选了错误的路。人人都能平安过下去的日子,到他这儿就总这么难。
“就在这儿呆一会儿,你也休息一会儿。”
蒋彧把他的轮椅停在树荫下,突然蹲在他身前,双手握着轮椅扶手,把脸埋在他膝盖上。
齐弩良有点惊讶,他摸了摸膝盖上的这颗头:“怎么了?”
埋了一会儿,蒋彧才说:“哥,我害怕。”
“怕什么?有我呢,别怕。”
蒋彧捏着轮椅的手搂住了齐弩良的腰,手臂渐渐收紧:“我怕你出事。”
“胡说八道,我会出什么事。”
“你这一身伤……是被人打的是吗?”
“你听谁……”
“你在做很危险的事情。”蒋彧打断他的狡辩,声音有些急切,“我们在一起生活,你瞒不了我。
“他们那些人,让你做不好的事,还这么对待你。我怕有一天,他们对你不满,不仅仅是打你,还要害你怎么办?”
“不会的,你别自己吓自己。”
“你对那些人来说只是一颗棋子,他们可以这么打你,也可以对你做更坏的事。但你是我所有的一切,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出了事,我该怎么办?我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面对蒋彧一句更甚一句的责问和剖白,齐弩良也有些慌了:“哪有这么严重……”
不等他说完,蒋彧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仰起脸,用一双悲伤的眼睛看着他。
“我只想和你一起,我们平平静静没有后顾之忧地过日子。”
见孩子这样的神情,齐弩良也没办法继续避重就轻地敷衍。他抽出手,粗糙的手掌抚上蒋彧的脸,拇指在他面颊蹭了蹭:“好,我答应你,我会想办法。没事的,你别怕。”
蒋彧也伸手压着齐弩良的手背,面颊陷在他手心里,试图用这样的亲昵,盖过心头的担忧。
“哥,你要好好的。”
“我会的,放心。”
第二天,在伪装成医生的吴克权面前,齐弩良终于松了口,说他会好好配合警方。
对这个一心想把曹鸿金绳之以法的警官,齐弩良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让他务必保护好蒋彧。若是蒋彧最后落到了鸿叔手里,那份名单涉及到的人,他掌握的证据,就是死,他也一个字都不会说。
十天后,齐弩良出了院,医生让他回家好好休养。
但他事情没办完,回不了洪城,只能回到曹鸿金给他安排的住处。蒋彧很不放心,还想再多待几天,但被齐弩良好说歹说劝回了洪城。
上车之前叮嘱他:“除非我回来,谁让你来市里,你都不要来,不管什么理由。如果有人非要让你来,你就报警。平时就呆在学校里,哪儿也别去。”
蒋彧点头:“哥,你一定要平安。”
“我会的,过两月回来陪你过生日。”
蒋彧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齐弩良拍拍他的后背:“上车吧。”
这年的冬天来得更早一些,刚农历十一月就已经下了一场雪。
对于这个中部小城来说,下雪并不罕见,但仍然挡不住大家对于雪天的喜爱。
下一节是体育课,同学都一窝蜂跑了出去,还有调皮的同学把教室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热气全散了,冷风裹挟着雪片涌进教室,扑到坐在窗户旁边的蒋彧脸上。
班长赶紧跑过来关窗,边骂了几句开窗的男生。
“你没事吧?那货没脑子一样。”
蒋彧摇头。
“你不去上体育课吗?”
“不去了。班长,麻烦你帮我和体育老师请假,说我感冒了。”
“你感冒了?要不要去校医看看啊?”
“没事,我只是怕冷。”
“你们男生也有怕冷的。”班长哈哈笑了两声,也跟着大部队出去了。
教室只剩下蒋彧一个人。这些日子,他变得更沉默冷淡了一些,连和同学日常的敷衍都提不起什么兴趣。只因为心里装着齐弩良,为他担心。
连班主任都看出了他的异常,叫他去谈过两次心,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事。蒋彧随便搪塞两句,不愿意多说。班主任见他成绩也没受到影响,也就由他去了。
上周他生日,齐弩良如约回来一次。开着车,车厢里塞满了给他买的衣服、吃食还有一床羽绒被,而放在副驾驶座的生日蛋糕已经被一路的奔波给摇散了。
齐弩良带他出去吃了顿饭,嘱咐了几句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吃过饭,把他送回学校便要走。
蒋彧舍不得,只坐在车里不愿意下去。
齐弩良按着他的肩膀:“放心,那些破事快结束了。”
“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齐弩良抿了抿嘴角,有些难以开口。
他把蒋彧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替他整了整衣领,又给他顺了顺头发。
“小彧,你长大了,看起来像个大人了。说起来,我们在一块儿生活也就才过了四年,但我总感觉自己像是看着你从一个小崽崽长成现在这样的。”齐弩良目光深深看着他,也有些动感情,“真好啊,你都长大了。”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蒋彧加重语气,已经有些哽咽。
“我也说不好。”齐弩良下意识抽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上,“你都这么大了,我也不瞒你。这些年我做了些错事,事情结束,少不了要被判刑……”
“嘘,别哭。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涕泪横流的,像什么话。”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伸手替蒋彧拭去了泪水,又摸着他的头发安慰,“等我出来,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去找你,还不行吗,别哭了。”
“我等你……”
“嗯。好啦,别哭啦,待会儿同学看见笑话你。天气冷,衣服多穿点,晚上盖厚实些。”齐弩良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进蒋彧衣兜,又把拉链拉好,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以后差钱了,就去找洗脚城的经理,他知道怎么办。
“好了,下去吧。”
“哥……”
齐弩良一把揽过他的肩,把蒋彧紧紧搂在怀里,难抑真情泄露:“哥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的,好好念书,考个大学,我就什么都值了。”
一周过去了,那些话似乎还在蒋彧耳边响起,齐弩良胸膛的温暖似乎还残留在他怀里,只有心里交织着的所有情感,像废墟里的杂草,不断繁茂生长,却又是一片荒芜。
而他除了学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抑制住所有感受,静静等待。
转眼元旦,齐弩良回不来,只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不知道是怕被人窃听还是这些日子齐弩良给他的电话和短信都特别少。只有蒋彧晚上都会发一条信息报平安,说说他这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几月下来,从未间断。
就在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农历新年,到处张灯结彩,一派新年气息的时候,省公安部宣布告破本省特大涉黑犯罪团伙专案。
经过长达四年的缜密侦查,公安部一举抓获以曹鸿金、王干君、何其财为首的犯罪团伙一共174人,摧毁以南泉市、富阳市为据点,波及全国十三个省份的特大犯罪网络。
此案的告破,为临近春节原本欢快的气氛,又新增一些振奋人心的力量。从市里到洪城本地的新闻媒体都轮番报道这这件案子,成了大街小巷里人们议论纷纷的主要话题。
谁也没有把这件重案要案和齐弩良联系起来,他不过只是洪城这个小县城的小混混而已。所以除了蒋彧,他的消失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邓江华。他被拉去拘留了半个月,警方询问的问题,却大部分是关于齐弩良的。他出来后立马去和洗脚城的经理,经理想起几月前齐弩良对他说的话,估计他十有八九是进去了。
等他们找到蒋彧求证时,蒋彧只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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