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雁南燕北29

周三早上,颜一一本来打算去机场的。

她想过了，哪怕程北回国会有人开着豪车夹道欢迎，她只能远远地望见一眼,也是好的。至少，可以稍稍地慰藉一下五年的相思之苦。

偏偏不凑巧,公司总经理临时通知,所有部门负责人当天必须在办公室待命，不准外出不准请假。理由是,锐锋集团的人将要来视察。

公司门口严阵以待的保安和迎接人员已经站到腿酸,颜一一看了一下,以她的身手，估计是跑不出去了。

她坐在办公室里内心焦躁地刷着电脑，她知道程北经常选择的航空公司今天早上只有一班飞机，会在天海机场降落。

可她没想到，她刷出来的,会是那趟航班出事的消息。

她的目光凝滞在电脑上,浑身血液像是冻住了一般，好长时间忘记了呼吸。许久,她在心底默默地骂了一句,原主那一世就死于飞机失事，难道,两个人就非要有一个逃不出这样的命运？

她从电脑前起身,只觉得手和腿都抖得厉害。她拼命地叫自己保持冷静,拿着手机走到三楼厅中巨大的金鱼池旁,水流声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她是出来打电话的，可她现在才想起不知道能打给谁。她没有留下陆川和丁倩的联系方式，她不知道该怎样确定关于程北的消息。

捧着手机愣了半晌，她打给了丛靖。对方刚一接通，她就迫不及待地说：“你是不是有朋友在**航空公司？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今天早上应该在天海机场降落的那班飞机，他们有没有遇难人员名单？航班号是……我忘了……你帮我查一查。”

丛靖被她说得直发慌：“你怎么了？你在哭？谁在那趟飞机上？”

“我不知道，我希望程北不在那趟飞机上，可我不知道在不在……”她咬了咬下唇，指甲掐痛了掌心的皮肤，“他才27岁，他不会那么不走运的！”

“……好，我马上找人去查，”丛靖不敢耽搁，“可是江南，你别这样，我担心程北没事，你自己倒先垮了。”

“我不会的。”颜一一挂了电话，却捧着手机流泪。

如果程北真的出事了，她会不会恨死自己？她和程北的这一世，到底是被她荒废了，程北到离开的时候，一定都还在恨着她，怨着她，不得安宁。

她哭着往回走，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除了程北的生死，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还没走回办公室，小唐就跑了来通风报信：“江总，您去哪了？他们……他们已经过来了！”

颜一一现在状态很糟，她脑子一片混乱，懵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小唐说的他们，是锐锋集团的人。

身后随即响起一众杂乱的脚步声，颜一一红着眼圈，挂着泪光回眸，就看见总经理和一群公司领导簇拥着几人向这边大步走来。

她的脑子懵得更加厉害，就这样傻呆呆地站着，像尊雕像一样，全然忘记了动作和言语。

直到走在最中间，被众星捧月的那个挺拔清隽的身影到了她的面前，礼貌却又疏远地对她伸出一只手，她恍若隔世地在人生中第三次听到了这番相同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程北，前程似锦的程，北雁南飞的北。”

他逆着光，神情寡淡，穿着整洁考究的深色衬衫和西裤，阳光将他颀长的身形拉成影子，延伸在她的脚边。她机械地伸出手去，目光刻意地落在程北的手上。

深色的衬衣袖口衬着他手腕的肌肤冷白，他的手指还是和她记忆中一样，纤瘦修长，骨节分明，指甲永远被修剪得整齐干净。只是，不见那枚戒指。

他把戒指摘下来了？是扔掉了吗？那是不是代表，他也把属于他们的过往都一并扔了？可是至少，他也没有戴着与别人有关的戒指，不是吗……

她大概只是愣了一秒的时间，他的手已经与她相握，又快速地抽离。何其淡漠，何其敷衍。

她的指尖从得知飞机出事的消息就变得冰冷，此时被他握过才开始复活般地回暖。因为先后经历了突如其来的惊吓和激动，她的手透露了身体的轻颤，加上哭过的眼睛，她迎接新主子的状态实在是与众不同。

总经理向程北介绍公司情况的声音还在持续，过程冗长而不厌其烦。程北把收回的手揣进裤袋里，微蹙着眉，时不时地给他回应。他的视线偶尔会与她相撞，他的瞳孔里清淡漠然，像是真的面对着初见的人一样，没有丝毫情绪。

颜一一插不上话，今天这样连番的意外让她觉得心累。于是，她默默站在角落里，低头给丛靖发微信：不用查了，他没事。

微信发送出去，她再抬头，发现程北已经走了，一大帮人追随在他身后，完全遮挡了她的目光。

他回来了，可是离她依然遥远。

手机震了一下。丛靖：拜托，你没事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你得心脏病还要拉上我来个高血压。

颜一一对着屏幕勾了勾唇，懒得跟他贫。她回办公室坐下，就开始在电脑上搜索锐锋集团。

之前，她在公司被收购的事上态度过于淡定，竟然都没想到要去关心一下新主子的来历。现在她有兴趣了，程北怎么又成了锐锋集团的人？

查了半天，网上关于锐锋集团的资料并不多，显得非常神秘。能看出来的几点信息是，其一，锐锋集团的历史很短，按注册时间推算，大约就在程北回美国后十个月左右；其二，注册资金庞大，可以说，这样的公司起步就是个巨婴；其三，集团发展速度惊人，但是公司创始人却异常低调，几乎查不到相关记录。

分别的这五年，程北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世界绕了一个圈圈，把程北重新送回到她的面前，他们又算是在一个公司里工作的同事了。可是，这两天程北都非常忙，总经理在他左右寸步不离地跟着，颜一一有时候不厚道地觉得，他有点像程北身边的哈巴狗。

颜一一只是一个二级部门的领导，是少有机会需要她去陪伴程北这样的大老板的。

周五下午，她手头的工作结束，正有点轻闲，突然接到朱玉珍的电话。朱玉珍的声音坚定不容反驳：“你马上请个假，跟我去相亲，我已经到你楼下了。”

“……”颜一一捧着手机叫起来，“我上班呢！妈，你这是干嘛？你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提前说了，你能让我来吗？我不管，今天你再忙都得跟我走，你不出来，我就闹到你公司的人都知道。”说完，她果断地挂了电话。

颜一一觉得头大，本想做自己的事，不去理她，她闹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自然回家。

谁知道，过了一会儿，小唐就跑进来了。“江总，前台的客服悄悄打电话问您在不在公司呢。你妈妈在前台宣传你是单身，逢人就说要给你介绍对象，你赶紧下楼吧。”

颜一一真心有点恼火了，单身什么的，那是个人隐私。可是朱玉珍总是这样，她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女儿单着，她以为这样就能快点找到女婿，她就没想过，这让多少人看笑话，而颜一一又会有多么难堪。

她出了办公室下楼，一头扎进电梯里。没想到，电梯里站着个人，刚好是程北。她心口一紧，连跟老板打招呼都忘了。

他站在电梯的右侧，今天穿了件简洁的白衬衣，扣子一直扣到领口，严谨中透着禁欲感。他似乎适合所有颜色的领带，总是能衬托着他的面容那么英俊，他微抿着薄唇，站得挺拔。

她没有跟他找招呼，他也没有要说话的想法。最让颜一一度秒如年的是，他漆黑的眸子平静地正对着前方，颜一一总觉得，从电梯门的反射中他是在专注地凝视着她。可是当她抬头，又发现他的目光里是一片空洞，透着漫不经心的茫然。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没有恰当的时机，有的只是不可消除的距离感。

朱玉珍看见她到底还是下来了，脸上禁不住露出一抹得意。颜一一二话不说，开车带她离开。

朱玉珍坐在副驾驶上交待：“去三七路万达广场，这次给你介绍的小伙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你可少给我甩脸色，老老实实地相亲，你再搅黄了，我可饶不了你。”

颜一一没吭声。

开了二十分钟，朱玉珍又叫起来：“你走错路了！这边不是去二七路的。”

“这边是回家的路。”颜一一板着脸，连解释也欠奉，“我送你回家。”

“什么？你不去相亲？”朱玉珍火了，“你马上把车给我停下！你停不停？你不停，我就跳车！”

“唰”地一个急刹，车被停住了。可是，颜一一并没打算妥协。

她松开方向盘，向后靠坐，疲惫地舒出一口气。她眼睛没有看旁边的人，像是自说自话。

“您想跳车是吗？我不拉您。”

朱玉珍听着冒火，正要发作，又听见她幽幽地接说：“我跟着您一块儿跳。您不是总说爸爸死得早，您一个人不容易吗？咱们结伴去找爸爸，我也觉得活着不容易。”

“爸爸走了那么多年了，妈您为什么不改嫁？您既然不肯改嫁，也应该理解我对程北是什么样的想法。不管我能不能跟他在一起，我都不会去相亲了，我只认定他。”

“这五年，您看得出我活得多累吗？如果您也觉得累了，咱们就别坚持了，我也想清静清静。”

反正这辈子任务完成了，她有生之年也已经拼了命地对朱玉珍好了。死一死，谁怕谁？

说完，她又把车发动，速度很快，车身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朱玉珍惊叫一声，连忙劝颜一一：“你注意安全，慢点开！相亲的事……你实在不想去……就不去了。”

以前朱玉珍总逼她，可是哪个当妈的真心想把女儿逼到绝路上去？这五年的光景，朱玉珍也确实看在眼里，离了程北，她就没有快活过。

女儿已经受难过的了，她平时不说，今天说出来才知道她这样想不开。朱玉珍哪里敢再逼她，万一真的逼出事来，又怎么跟她爸爸交待？

接下来的一路，朱玉珍不敢再提相亲的事，可是她不甘心，哭着抹眼泪。以往她总是要死要活地威胁人，今天被人威胁了一回，她才发现，如果不是女儿心疼她，那些招全都不好使。

颜一一软了软心肠，叹了口气：“您放心，即使这辈子你都没女婿，我保证好好儿地养着您。”

她唯一的遗憾，只是程北。每次见到他，内心的愧疚都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把朱玉珍送回家，自己也请了假，没再回公司。

周末，肖米的老公出差了，小包菜吵着要去动物园玩儿。于是，肖米就拉上颜一一，可以帮她拎水壶，带小包菜的衣服和隔汗巾，累了还有人换着推童车。

颜一一任劳任怨地当了一上午苦力，从动物园出来，不远的地方就是归宁寺。远远望见寺里的香火，她踌躇了一下，就对肖米说：“咱们去归宁寺看看吧。”

“咦，你什么时候变成善男信女了？”肖米开着玩笑。

颜一一没解释，她是想到程北了。她也想去听菩萨说一说，她和程北，这辈子还会不会在一起。

接近中午的时间，寺里的香客不多，颜一一规规矩矩地请了香，跪在佛前。她拜了三拜，掌心合十，在心里默念着她的问题。然后，她虔诚地上前，进了香。

威严的大殿里，在她仰视的目光中，菩萨高冷而沉默。至少，她什么都没听见。

颜一一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地遐想，当年桀骜张狂的程北在菩萨面前，会是什么模样？五年前，她与程北的一场重逢，并不是天意和缘分，只是因为程北的执着。

若前缘未了，换我来执着一回，好吗？

她带着一身的香火气出了大殿，正午的阳光太烈，等在外面的小包菜受不了，正在吵吵。肖米见她出来，连忙推着童车，迫不及待地要往树荫那边转移。

天热东西多，小包菜又不肯老实地坐在童车里，伸着藕节似的小肉胳膊要抱抱。肖米背着包，颜一一就主动把小包菜抱了起来。小家伙分量不轻，抱着走几步就一头汗。

好在，小包菜抽着鼻子，闻了闻她身上沾染的香火味儿，居然安稳地趴在她肩头，不闹了。她们慢慢地往树荫深处走去，想找个有石凳的地方，方便休息。

走着走着，她们不约而同地被一个童音吸引。偏头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混血小女孩儿，可爱的模样像个天使，她中文说得不熟练，加上人小鬼大的语调，特别引人注意。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中国的菩萨灵吗？”她甩了甩脑袋，细细的羊角辫抖了抖，“比起中国的菩萨，我还是更喜欢中国的熊猫。”

牵着她的人站在斑驳的树影中，一半的身形隐没在粗壮的树干后面。他沉默了许久，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是当他一开口，答非所问的时候，颜一一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

“等你以后在中国待得久了，你会喜欢这里的。”

“可我还是喜欢刚才看过的大熊猫，咱们养一只吧，好吗？”混血女孩儿仰着头，撒娇地摇着那人的手。

那人被磨得没法子，叹着气回头，露出俊逸逼人的脸来，验证了颜一一的猜想。

“程北！”肖米惊叹了一声。程北和他牵着的女孩儿一同抬眼，向这边看来。

所有人一时都没说话。肖米叫了一嗓子，现在又不出声了，原因在于，程北牵着的那个孩子。

一大一小的身影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这孩子是什么情况？

好在，这份疑虑并没有存在太久。小女孩儿侧过脸，对程北说：“哥，你是不是遇到朋友了？”

颜一一想起来了，这孩子，应该是程鸿安和后来的妻子Meredith生的女儿，算起来，现在应该是六岁多。

程北的目光漠然从颜一一身上扫过，最终也没有承认这个“朋友”。他拉了拉小女孩儿：“Yoyo，我们该走了。”

“程北，”颜一一追上前几步，“我有话，想对你说。”

在公司，她没机会说，今天的一场偶遇，是不是菩萨赐给她的机会？

“对对对，你们聊聊，我带着两个孩子去旁边玩儿。”肖米反应过来，推着童车一个劲儿向颜一一示意，颜一一这才想起，自己还抱着小包菜。

她弯腰把小包菜放进车里，肖米准备为他俩清出场地时，程北已经冷淡地拒绝了。“不必了，我什么也不想听。”

颜一一僵硬着站在原地，有点尴尬，倒是Yoyo开口，缓和了一下气氛。“哥，你没有男人风度了哦。”

一句话，学着大人的口气，让颜一一想笑。她看了看程北：“你一个人带她回中国的吗？她父母没来？”

“她父母都死了……四年多了。我爸……这次是真的死了，大概是被我咒死的吧。”他的眼神安静而痛楚，分明是在大热天的树下，他的话却让人感觉寒意刺骨。

Yoyo睁着大而无辜的眼睛，忽闪的睫毛像展翅欲飞的蝴蝶。她对程北说的事一点儿也不难过，因为她父母死的时候，她才两岁。她从小就跟着程北，已经习惯了。

“怎么会……”颜一一语音凝滞，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一个，被她放弃了五年，独自从丧父之痛中走过来的爱人。

程北没再说什么，牵着Yoyo转身而去，他的背影没入油画般的绿林深处，留下冰一样的寒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肖米“哎呀”了一声，她看向颜一一，表情严肃：“糟了，程北刚才是误会了吧？你一直抱着小包菜，他该不会以为，这是你的孩子吧？”

颜一一愣了愣，天哪，过去的事都还没解释清楚，他该不会真的这么以为吧？

在树林的另一边，程北带着Yoyo往停车场走去。

Yoyo的笑容里有种大人一样的狡黠：“哥，你别不承认了，你和那个阿姨是不是有一腿？”

程北一脸黑线，Yoyo最近在恶补中文，是哪个小子教了她一句这么接地气的话？不过也说不准，这孩子太聪明，从小自学能力就特别强。

“你在胡说什么？”

“我看见了，那个阿姨脖子上的坠子，和你的戒指一模一样，上面都有一只麻雀。”Yoyo耸耸肩，又补充道，“她弯腰把那个小P孩儿放车里的时候，坠子就露出来了。”

程北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她才多大，就说人家是小P孩儿。这又是哪个中文老师教的！

“什么鬼！”他轻骂了一句，“不许叫阿姨，要叫姐姐。还有，不是麻雀！是……”

他顿了顿，忽然又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麻雀就麻雀吧。”

Yoyo不会明白，什么是相思鸟。而且，如果不是按辈分，而是按年龄，Yoyo大概也会叫他叔叔吧，那她叫颜一一阿姨，好像也没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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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