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里,他从未见过老师的儒家服饰,即使带着他访友,老师也总是一身农家装束,难怪秉晟不看见吕海的面孔,居然认不出老师。
??“今天一定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他心里想着,同时给吕海深深一鞠躬,轻声地叫了声“老师”。待要向那僧人行礼时,显露出一种不知如何称呼的尴尬。
??“这位是开封大相国寺藏经阁主持开福大和尚。”吕海介绍说。
??“学生见过开福大和尚。”刘秉晟深深一鞠躬。
??“这就是我常跟您说的秉晟。”吕海向大和尚介绍说。
??“不错,不错。果然是个好后生。”老和尚笑咪咪地看着秉晟。
??这和尚八十开外,慈眉善目,肩膀圆阔,身材魁伟。吉黄色僧袍外斜披着大红袈裟,活脱脱就是一个走下神坛的罗汉。
??现在的吕海,一点也没有农夫的影子,头戴儒巾,身着儒服,他天庭饱满,地郭方圆,眉浓炯目,口鼻生威,凛生生就是一个潇洒飘逸的吕洞宾。
??吕海示意秉晟坐下,然后说:
??“今日是商周时代大音乐家师顺的忌日,也是家父的忌日。师顺是大和尚的先祖,与凤凰台有着不解之缘,凤凰台就是为着纪念他的音乐《火凤凰》而取的名字。大和尚又是我们父子的音乐老师。所以每年的今日,我和大和尚必定在这台上的这个亭子里相聚,一天的时间,用音乐寄托我们的哀思,叙诉我们的情意。一天的时间,交流和探讨音乐方面的体会和造诣。”
??吕海停了下来,用眼神征询大和尚的意见,大和尚笑着点了点头。吕海接着说:
??“今日是第一天,我们的节目已经完毕,时间也不早了,你明天早上再来吧。”
??第二天凌晨,残月西挂,鱼白东泛,秉晟已经到了亭子里,另两位未到。昨日的乐章还在亭子里回荡,秉晟深深地陶醉其中。
??两声咳嗽把他惊醒,不知什么时候,大和尚、吕老师已经坐在那里望着他微笑。
??“小子,今天你要仔细点。等下老纳主弹的曲子叫《清微》,随后你老师主吹的曲子叫《清韵》,最后我们合奏的是《清爱》。
??弹着弹着,大和尚唱了起来:
??“余风起兮轻飞扬,余月照兮意绵绵,余自乐兮红霞起,余自得兮莽苍苍…
??琴声扬扬,箫音悠悠,歌喉呖呖,三声相益,浑然天成。
??亭子周围迷漫着淡淡的紫气。
??亭子里音乐正浓,秉晟如痴如醉。
??忽然,凤凰台的另一端飘来阵阵琴声,如泣如诉,缠绵之极。
??说也奇怪,那琴声来时,虽然飘渺,却时时打断老和尚的清音。有时甚至使其无声。
??“哪里来的靡靡之音?!”老和尚一懔,停止了歌唱,琴声依旧,悠悠萦萦,把那琴曲挡了回去。
??过一会儿,那琴声又起,仍然哀哀怨怨,缠缠绵绵,阻住老和尚发挥。
??开福大师面带愠色,琴声由平和变得激昂。
??那边厢奋起反应,琴声由低沉转为高亢。
??就这样此起彼伏,你来我往,交叉盘旋,互不相让地斗了两个时辰,十来个回合。
??猛然间,那边厢稍稍一顿,琴声大作,如雷、如鼓、如号角,浩浩荡荡,隐隐然一遍杀伐之声席卷而来。
??“岂有此理!”老和尚手指一紧,琴弦奋振,锵锵间混有钟、钹、磬、鼓、长号、木鱼、铁甲之声。一串串沉着的音符从他指间流出,晴朗的天空徒然乌云滚滚,狂风大作。又一串串雄浑的乐章飘离指尖,巨雷暴雨应声而至。第三串高低音符骤起,但见浓云夹着雷暴和尖厉的呼啸,带着树干、石块、泥砂,像一堵硕大无比的墙,齐齐斩斩地向那边厢推了过去。
??老和尚双手一按,琴声嘎然而止。他站了起来,两手合什,低头诵道: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凤凰台的另一端,一闪电光,一阵巨雷,一通惨嚎。
??这边厢云开雾散,风平浪静,艳阳高照,日丽风和,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事似的。只可惜亭子没有了绿屋顶,显得空空荡荡。
??吕海严肃地坐着,刘秉晟目瞪口呆地站着。
??半个时辰后,开福大师调息已毕,站起来说道: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吧。”
??约摸里把路程,快到凤凰台南边尽头,一个一样结构的亭子形建筑,只剩下几根参差不齐的柱趸,地面一遍狼藉,一线血迹顺着风向远去。
??开福大师双手合什,向着血迹远去的方向低声念道: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们是什么人?伤得怎样?”吕海问道。
??“伤得不轻,肯怕得调养三年两年,但无性命之虞。不然,就不是罪过而是罪孽了。”
??“我们回去吧。”停了一下,开福大师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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