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味道变了。
就在刘瑾来的前后。
江宁杀了一个知县对于刘公公来说不算大事,但这么一路杀过去,民情官情一下子便沸腾了!
徐云脚步极快奔向荆少奎处,他神色之中还有几分慌张,“中丞!大事不好了!”
荆少奎原本正在写公文,将其折好塞进信封之后,问:“可是那位刘公公?”
“正是。刘瑾在南京各处大开杀戒,而且调了南京十三卫兵马奔赴镇江、常州、苏州和松江。离得远的暂且不说,仅在南京,他就命人大肆抓捕先前反对清丈田亩的读书人。将他们抓入大牢之后又严加审问,要他们交出同党!这才一两日的功夫,大牢都快塞满了!
这样的动静,实在太大,他也实在是胆大包天,现在南京各路官员在商议,一派要进京见陛下,还有一派直接奔着刘瑾便去了!这下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南京作为六都,不仅有锦衣卫,还有六部和太仆寺啊、太常寺啊这些机构。
这些都不必多说。
江宁不过是南京一缩影,江宁如此,其他各县,县县如此,只不过有的县不至于从官员往下,连带士绅、生员等全部都死在铡刀之下罢了。
但仅仅两日的功夫,厂卫大肆抓人,这事情是假不了的。
这等景象,别说荆少奎是皇帝心腹,就是皇帝直白白的跟他说明白、交代他,他做起来都害怕。
“世上还真有这样的疯子,现在那么多的官员都要杀他。他就不担心皇上……过河拆桥吗?”
徐云拍着手掌,“是啊,而且中丞您所面对的也是险境,那南京六部的尚书一定都会来找您。要么站他们,要么站刘瑾,这个选择怕是不易。”
荆少奎眨了眨眼睛,“本官站皇上!你可听说,王阁老和杨阁老也曾向皇上力谏,说张阁老排除异己、陷害忠良。皇上怎么回的?”
这事儿徐云知道,皇上是问:那些官员是不是确实有问题?
现在荆少奎同样可以问这个问题。
“刘瑾是杀了很多人,但不管谁来,咱们论大不论小,具体到他们在意的人,究竟有没有违背朝廷的旨意,如果没有,这与刘瑾去争一争倒是无妨。”
徐云点头,“中丞这招是高,咱们站皇上!如此可立于不败之地!”
“嗯,还有,本官是看出来了,这刘瑾哪里会办什么事情,他能拿捏人心,也有胆子杀人,可真要做事情,还是差了点。”荆少奎安排起来,“杀民杀官本质上还是要事情推下去,他将知县杀了,却不来与我商议继任之人,只顾杀人爽快,可一县少了主官这怎么能行?虽说其余人惧于其威,不敢拖延,但知县并不是容易当的官,拖得久了,总是不好。还得让合适之人顶替。
我是应天巡抚,这件事我也可以做,他在前面杀人、抓人,咱们能少管就少管,咱们只管后面。所以巡抚衙门的人出去只问清田丈量的进度,若是各地有实际困难的,能解决的就帮忙解决。这是依圣旨办事,是真正的不败之地!”
徐云心中大定,难怪巡抚大人面色从容,原来是心中早有定计。
“好!属下便这么办!”
……
……
作为巡抚荆少奎是‘轻松’了,放着乱象不管,而高举圣旨行事。
可南京六部堂官确实都乱了。
这帮人大多也没什么圣宠,不过李东阳在南京这么几年,把这些家伙熏陶的,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圣人门徒。
刘瑾这样行事,那是当他们所有人都是软骨头。
可就算几个胆子相对小些的,只要人一多,那也会忘记恐惧,总归是法不责众,他们就不相信刘瑾能把南京上下的官员全部杀了。
去年皇帝在这里的时候,以工部尚书谢体中,兵部尚书罗仲远、户部尚书石宾贤等为首的文官就曾反对过皇帝。
不过朱厚照是懒得搭理他们。
这帮家伙连皇帝都不怕,现在朝中出现这么猛烈的宦官之祸,他们又岂能坐视不理。
于是都不必有人特意纠集,相互间很快就凑到了一起,说几句热血沸腾的话,接着就成群向皇宫而去。
到了宫门口,守门的太监未曾见过这样黑压压的一群人同时气势汹汹的来,吓的两腿发软。
“快,快去禀报刘公公!”
宫内。
张永也焦急而来,“刘老哥,不是小弟说你,你刚刚免于守陵,如今行事竟然这样激烈!我的人已经暗中监视到了,南京六部堂官,大小官员近百人都要向皇上上奏疏弹劾你!你这事大错特错了!”
要说刘瑾不慌,那倒也不完全是,但是他只能镇定。
“张永,你有没有想过,老哥我若是行事不这样激烈,才会回去守陵?”
“什么?”
“清田的事是个大好事,我原先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反对。但这几日看这些人背后的面孔,咱家明白了,他们都是大地主!他们是在反对皇上!”
张永懵了,“你……你先前都不明了,就这么一下扎到这潭浑水中?!”
刘瑾摆手,“之前都不重要。”
历史上,刘瑾是因为搞了军屯清理,所以激起太多反对的力量,最后被人联合做掉的。
但要说他为什么想到要清理军屯,其实也没什么很特别的理由。
硬要说就是因为他有一个初心,想在大权在握之后想做点什么。
怕就怕这个,一个坏透了的太监不想着贪财揽权,而是忽然想干点正经事,说起来也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于是个别依附他的文臣就和他说大明边军的屯田是个很大的问题。
他一听,眼睛一亮,根本没细细的去研究,他的见识也不允许,光想着干成之后有多大的好处,没想过自己这事儿会闹出多大的风波。
反正逮住了一个国家的问题,那就处理。
于是就派人到宁夏去正是的办这个事。
实际上他自己是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得罪了多少人,说白了就是莽。
张永都明白一点,他道:“怎么会不重要呢!清田本就牵涉甚广,你行事又这般激烈,得罪的人太多了!”
刘瑾还是一副莽人的神色,“不得罪他们,就得得罪皇上,你觉得哪个好?而且与你说实话,就算为了这件事死了,那就死了吧。我……不想再回到中都,更不想皇上一直怨恨我,当年的是,老哥是有错,可你我都是看着皇上长大的,我们都会从不顾一切的维护皇上,这与那个尤址不一样!”
说到这里,他有几分情绪掩饰不住。
张永不知道怎么说。
“……如果老哥我死了,你要告诉皇上,老奴刘瑾,虽有缺点,但从未算计过皇上,从未真正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希望皇上,也能不再记恨。”
张永吸了吸鼻子,他是有情感的共鸣的。
“这样,你就更不能死了!你得给皇上留下保住你的空间,不能逼得皇上别无选择!甚至你连见皇上一面都难!”
这最后的半句有些动摇刘瑾。
掐在此时,外面传来声音,而且颇为慌乱,走路还摔个跤,“刘公公大事不好了!午门外,来了外官有近百人,他们,他们说……说……”
“说什么?”
“奴婢不敢讲!”
刘瑾自己能猜到,他平静的看了一眼张永,“皇上要是杀我,我怎么都活不了,要是不杀我,我怎么都死不了,从中都到南京,这一点我现在深信不疑。”
说完这句话,他向外走去。
张永则急得大喊,“老大哥!你得冷静!”
他们两人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喊。
“我很冷静,现在不冷静的是你。”
“那你现在要干什么去?这些人可不是寻常人,你总不能连他们也都杀吧?”
“我从未要杀他们所有人,至少现在没有。”
真正的历史上,当场杖毙几十名大臣的事,嘉靖皇帝干过,但人家是皇帝。
刘瑾还是差了点,不过他现在虽不是去杀人,却也是为了杀人而去。
他要去记住是哪些人。
他是南京守备太监,这些人是留都的官员。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他本身就是烂名头的人,生活腐化、心狠手辣,这谁都知道,甚至皇上都知道。
但外臣可都是清名加身呢,但实际上真是如此吗?
刘瑾现在出去,就要记住他们,然后盯住他们,现在是不杀,但会慢慢挖出他们的老底,把他们的真面目翻出来,让皇上看,让天下人看。
结这个仇他可不怕,至于说阻止他推动天下清田令,那,他可是敢杀得。
这样的气势把个张永吓得胆颤,他直接上手拦人,“老哥,你一会儿可不能一冲动便杀人!记住,你若捅这么大的篓子,就是皇上有心要保你,也是保不住的!”
“知道,你我之间不必说太多,用文官的话讲,这叫患难见真情。”刘瑾此话是真心话,“我答应你,不杀这些文官。”
“好,这就好。”
“我去打他们!”
张永差点晕倒,“啊?什么?!”
刘瑾想过,只要他们有胆子冲撞宫静,他就有胆子让人动手,只要不打死人就行。说到底这帮人反对自己在根子上是不硬的,毕竟有天下清田令的圣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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