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德十年六月二十九,闽浙总督崇贵上书要进京探望病中的太后。奕渲将折子驳了回去,称太后并未病的十分严重,况且闽浙一代是边防的军事重地,若是此时准他进京探望太后,恐怕沿海一带的倭寇又将兴风作浪,奕渲只得好言安抚了崇贵这位亲舅舅,并且许诺九月初五太后五十岁的圣寿节时,允准他携家眷进京给太后祝寿请安。
同年七月十五,闽浙总督崇贵再次上折子请命,求请奕渲允许他进京探亲。其实朝野都明白,崇贵这么急着进京无非是向自己唯一的胞妹当今太后求救。四阿哥的生母锦妃是崇贵的亲生女儿,长女仁惠皇贵妃于几年前郁郁寡欢病逝于宫中,如今他唯有锦妃这一个亲生女儿在身边,他还指望着将这个唯一的亲外孙推上太子之位,这样他们钮祜禄一族才不至于在朝中失势于人。
奕渲再次将折子打了回去,理由与先前一样:太后凤体违和,需要静养。九月初五才是太后的万寿节,等那时再进京给太后请安祝寿亦不会晚。又好意安抚了这位冲动鲁莽的亲舅舅一番,才算将此事圆满了结。谁料五日之后,前方探子来报:闽浙总督崇贵已亲率五万步众星夜兼程朝京城方向赶来,最晚明日便能赶到城外,朝野上下一时争论如沸。
朝中的老臣们以为,崇贵一心来探望病中的太后,并无半点谋逆之心,其兄妹之情天地可鉴。反倒是身为外甥和仁子的奕渲多番阻拦自己的亲舅舅进京才迫使崇贵有此举动。以瑞祥为首的军机大臣们更是联名上折子,请求奕渲恩准崇贵进京探亲。
三日之后,崇贵大军驻扎城外,奕渲见朝中如此便也不欲再阻止舅舅崇贵进京探望太后的病情,崇贵接到奕渲的旨意后便连夜进宫探望太后。
彼时,锦妃仍然被禁足在延福宫内。
慈宁宫内,太后斜靠在贵妃软榻之上,崇贵坐在太后身边满面忧色道:“皇帝如今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我好歹也是他的舅舅,他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我三番两次的上折子要进京来探望太后,他只用边关需要驻防为由将我打发了回去。想当年若不是太后将他收养在身边,当今皇上的宝座何时轮到他一个毛头小子来做了。”
太后身着深驼色万寿无疆便袍,因在病中的缘故,身上还盖着薄薄的蚕丝被,好言相劝身边的兄长,“哥哥,这是宫中,说话要格外的小心。”太后眉色温和地提醒着自己的兄长,“哥哥可别这么说。皇帝如今已不是从前的那个皇帝了。孩子长大了,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哀家现在已是一个不中用的老婆子呢,所以哥哥凡事还是小心为上的好。倒是哥哥此番,未经皇帝召见便私自领兵进京,若非哀家还有一口气在,恐怕我们钮祜禄一族多年经营的一切便要毁在哥哥的手里呢。到时候哀家和哥哥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老阿玛。”
崇贵听太后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妙,便试探地问着:“难道是小皇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怎么可能,当年的事情我们可是做的滴水不漏啊,他如何就知道了呢?”崇贵一脸的诧异,试图从太后不动色的脸上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琦儿怎么办?她可是咱们家唯一的希望啊,自从珑儿走了之后,哥哥我的膝下也就只有琦儿这一个女儿了。如今她又是四阿哥的生母,您可是她的亲姑姑哪,您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皇帝把她给赐死啊!”崇贵激动的说着。
太后拿了枚蜜枣吃了起来,叹息道:“哀家不是不愿意救琦儿,而是琦儿这次的的确确是惹怒了皇帝,怪也怪她自己学艺不精不精,没能将敌人斩草除根不说,倒将自己给卷了进去。如今禧妃可是皇上心坎上的人,若是哀家出面求情的话肯定会落下一个包庇亲属的罪名,所以也只能看琦儿自己的造化了。”
“禧妃这个贱人我早就听说她是个不详的女人,克死了七额驸家的蓉妃不说,如今还来克我们家琦儿。这宫中第一个该死的就是她了。”崇贵也知晓锦妃是因为什么事被禁足了,听太后这么说,心中更是怨恨禧妃沐婉芙的狡猾。
桂嬷嬷将新熬好的汤药呈了上来,太后示意桂嬷嬷将汤药放下,才继续说:“此事也怪不得禧妃,如若不是玉琦去招惹她,依着禧妃的性子也不会咬着她不放。总之,哥哥还是不要插手此事的好。哀家再不中用到底还是皇帝的名义上的生母,只要时机成熟,哀家自然会替玉琦去向皇上求情的。”
“可是......”崇贵还想再说,却被太后截下了话茬,“哥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也好借着这件事让琦儿好好的想想她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也好给她长长记性。凡事不是因为你算计了,或是比旁人早一步出手就是占了先机,所谓适得其反就是如此,你这个做阿玛的也该好好的说说她了。”
崇贵想想太后说的也都在理,也只得点头答应了。
宫外,有嘈杂的声音响起,“你们放肆,老佛爷如今凤体违和已经歇下了,你们都吃了雄心豹子胆吗?敢在这个时候叨扰老佛爷,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活腻了是吧!”太后侧耳细听着殿外的动静,原来是魏明的声音。
“魏总管,你说这话也就严重了。若不是万岁爷让奴才来请太佛爷过去,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叨扰老佛爷的美梦啊。劳烦魏总管行个方便,老佛爷见不见那又是另外一个说法儿了,但求您进去禀报一声才是。”陈二喜客客气气地魏明说。
魏明见陈二喜还是不肯服软,便隆起了袖子,骂骂咧咧道:“嗨,我看你们这是存心找抽了是吧。本总管的话你们一个个的都没听明白是吗?得了,我也不跟你们耍嘴皮子了,我今儿个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厉害。”
“让他们进来吧。这么在外面闹腾成何体统,愈发的没规没距了。”太后不悦地吩咐着桂嬷嬷,桂嬷嬷应了是便也退了下去。
果然,桂嬷嬷出去传了太后的口谕,这陈二喜和魏明倒也消停了,只是两人刚刚在外面也都挂了彩,进了正殿这才各自抹去了嘴角的血渍和轻轻地摸着眼眶处的淤青。
崇贵乍一见进来的魏明和陈二喜倒也觉着好笑,因顾及太后在场这才忍住了笑意。太后见他们一个变成了熊猫眼,一个肿了嘴角,冷冷逼视着他们二人:“你还当哀家是太后吗?竟敢私自在宫外动手,哀家看你们也是白在宫里当这么些年的差了。”
见太后真的动了怒,魏明和陈二喜忙不迭跪下请罪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明知故犯,哀家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皮痒痒了。”太后犹不解气地骂着。
陈二喜和魏明互相看了一眼,这才不敢再说话了,太后又问跪在近处的陈二喜,“这么晚了,皇上让你传什么话给哀家?”
“回老佛爷的话,皇上请老佛爷和崇贵大人去趟养心殿,锦妃娘娘已经去了。皇上说,此事非得老佛爷和大人在场不可,所以奴才才斗胆这么晚来慈宁宫叨扰老佛爷,还望老佛爷恕罪。”陈二喜言简意赅地将事情回禀了太后和崇贵。
“恩!”太后沉声应着,即使是在病中也仍旧是雍容的气度,“哀家和崇贵大人随后就到,你先回去吧。”
陈二喜俯身跪安道:“奴才遵命,奴才告退。”
跪了安,陈二喜躬着身子退了下去,太后狠狠瞪了魏明一眼便也让他退下了。崇贵见奕渲这么晚才召见自己和太后,不免有些担心:“太后,这小皇帝在这个时候找见我们该不会是琦儿那边又出了什么乱子吧?”
“不要做无谓的猜测,去了不就知道了。哥哥先去外间吃茶,我换身衣裳便与哥哥去养心殿。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锦妃便还是延福宫里的锦妃娘娘,四阿哥永璘的生母。”太后的语气不怒自威起来,崇贵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性,她说是那必定是的呢。
冷月孤寂地悬在天边,太后端坐在舆辇之上闭目养神,崇贵亦乘了辇轿紧随太后的辇轿之后,抬辇的轿夫们脚底发出沙沙的声响。没有人知道养心殿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眼下也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了。
养心殿内
皇后与德妃满脸忧虑地看着被摘去钗饰的锦妃,离锦妃不远处摆放着三枚桃木人偶,每一枚人偶的背后都写着被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第一枚是已故的皙蓉皇贵妃的生辰八字,第二枚则是沐婉芙的生辰八字,第三枚则是染痘被送出宫外的六阿哥永珎的生辰八字。
巧儿是锦妃身边最得力的心腹,眼见着锦妃彻底失势,她为求活命才将锦妃用厌胜之术诅咒蓉妃、禧妃母子的事情全盘托出。
“老佛爷,崇贵大人到!!”殿外,响起内监高唱的声音。
奕渲之所以请太后过来无非就是让太后亲眼看看她的亲侄女儿做的好事,养心殿内气氛凝重,太后藏蓝色松鹤延年的绵绸单袍被夜风微微吹起了袍角,崇贵眼见着女儿被摘去华服宝钗,眼神凶狠地盯着奕渲:“皇上,您这是做什么?”
“崇贵大人,您还是问问您的好女儿都做了些什么好事。舅舅,你这么千里迢迢的要进京就是为了来看看锦妃是如何用厌胜之术诅咒宫中其他的嫔妃吗?”奕渲冷冷地逼视着崇贵和崇贵身边的太后。
“皇帝!!”
“皇帝!!”
太后的声音终于将崇贵的声音给压了下去,“皇帝,哀家不知道是谁在你的面前嚼了舌根让你这么误会锦妃,以哀家对锦妃的了解,她绝不是一个极富心计的女人,只怕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哀家知道皇帝还在为六阿哥的事情伤神了,哀家向你保证,一定将事情查过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待。”太后走到奕渲的身边试图安抚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养子。
“额娘,不是朕不信您的话,只是锦妃的所作所为实在让朕对她再也没有信心了。因为朕相信她是和珑儿一样品性纯良的女子,这才将珍妃母子逼上了绝路,因为朕相信她,所以珎儿才会染痘被送出了宫外,至今生死未卜。珎儿还是一个不满百日的孩子,她连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额娘您告诉儿子,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还值得朕去信她吗?”奕渲指着跪在殿中的锦妃,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
锦妃见一直称病避不见人的太后终于走出了养心殿,立时爬到了太后的脚边,紧紧地抓住太后的衣角,哭诉道:“姑母…姑母…,臣妾没有做过那些事,臣妾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是禧妃,一切都是禧妃陷害我。姑母,您一定要相信我啊,这一切真的不是我做的,您再替我向皇上求求情,璘儿还那么小,他不能没有额娘啊……”
皇后历来心软,见锦妃这么哭诉了几句便也开口向奕渲替她求情,“皇上,臣妾不得不为锦妃妹妹说句话了。臣妾虽然不知道巧儿这个奴才说的话是不是完全属实,但是还请皇上念在锦妃曾经为您诞育了四阿哥的份儿上给锦妃留一条活路。永璘还那么小,若是让璘儿知道是他的皇阿玛下令杀了他的额娘,您让孩子日后怎么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所以臣妾恳请皇上务必三思而后行。”
“臣妾也恳请皇上务必三思而后行。”德妃亦从旁附和着。
奕渲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皇后和德妃的话倒是提醒了朕。等朕赐死锦妃之后,永璘应该寄养在谁的宫里才好。皇后如今有琮儿在身边抚养,她既要处理后宫的事物,又要照顾琮儿的日常饮食起居,自然没有能力再照顾璘儿了。朕倒是可以将璘儿交给德妃、珍妃、丽贵嫔、或是无所出的淳妃来抚养他。”奕渲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太后的身上,“额娘,您说将璘儿交给禧妃抚养好不好?灵素一向喜欢跟这个四哥玩,若是将璘儿寄养在禧妃的身边,岂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锦妃听奕渲要将自己的永璘交给沐婉芙抚养,连连摇晃着太后的衣角,哀求道:“姑母……姑母……”
“奕渲你也别太猖狂了,你不要忘记你是怎么登上这帝位的。若是没有我们兄妹的话,你以为就凭你一个毛头小子真的能将这把龙椅坐热乎了吗?”崇贵终究还是不敢拿冲动的本性。
奕渲原本心中感念太后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但是崇贵今日再次以此事来提醒自己,奕渲心中已经平复的杀母杀妻之仇再次呼之欲出,“放肆!一个臣下胆敢这样跟朕说话,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有太后为你撑腰朕便不敢将你怎样,即使你是珑儿的阿玛,但只要你做出任何忤逆的事来,朕一样会杀了你,绝不留情!!
“那便试试看!只要我崇贵在你这小皇帝的宫里出了事,在城外驻扎的五万人马便会冲进紫禁城内护卫我,若是到时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那就休要怪我这个做舅舅的不照顾你这个外甥了。”崇贵若无其事地说着。
“崇贵大人,皇上乃九五之尊,纵然你是皇上的亲舅舅也不可这般僭越放肆。还请大人不要再辜负母后对大人的苦心了。锦妃的事情皇上必定会您一个交待,还请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才是。”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纵然崇贵是皇太后的亲哥哥,但她也是皇上从乾清门用轿子抬进紫禁城的中宫之主,所以在气势上她丝毫不输崇贵。
“来人啊!传朕的旨意,钮祜禄氏在宫中用厌胜之术陷害禧妃母子,经查证一切属实,即日起将锦妃钮祜禄氏贬为庶人,其所出的皇四子永璘暂时送去德妃的宫中抚养。朕念在锦妃曾为朕诞育了四阿哥的份儿上,故此饶她一命。日后,没有朕的旨意,钮祜禄氏永世不得踏出延福宫半步,钦此。”奕渲决绝地说出自己最后的决定。
在场之人,除了奕渲以外,无一不是震惊地神色,“奕渲你敢!!若是你敢让他们动锦妃一根毫毛的话,我便将这紫禁城夷为平地!!”
“唿!!”
崇贵的话音一落,养心殿外东泰已带着数百人的精锐护卫队冲了进来,寒光逼人的钢刀一一架在崇贵的脖子上,“舅舅果然好大的口气。不过舅舅还是想想自己有几分把握从他们的手中冲出重围才是。”语毕,奕渲再也不看崇贵和太后,只吩咐东泰道:“送崇贵大人出宫!!”
“是!!”数百名侍卫齐声应了是,那样齐整的声音将养心殿内博古架上的瓷器都震得微微作响,这样的气势足以威慑心高气傲的崇贵。
东泰客气地对崇贵做了个请的手势,“崇贵大人,请!”
崇贵只恨恨地望了一眼奕渲,如今他是池中之鱼唯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只要出了宫才能再作打算,好汉不吃眼前亏,思虑至此,崇贵便也由东泰等人“护送”出了养心殿。
“母后……”
“老佛爷……”
“姑母……”
“送太后回宫。”奕渲冷漠地吩咐着,余光瞥了眼锦妃,“也送锦妃娘娘回延福宫。”
锦妃拼命地推开上前来捉住她的内监,仍旧哭诉道:“皇上、姑母,臣妾是冤枉的啊,臣妾不服,臣妾不服呀……”
锦妃的声音最终淹没于重重殿宇之中,皇后和德妃也与桂嬷嬷一同护送了太后回宫,养心殿内重又归于了平静,奕渲坐在龙椅之上在心底喃喃道:婉芙,朕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只求珎儿前外不要再出意外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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