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哪里不对……智慧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没头绪，只觉心跳得厉害。

姜医生笑着把一碟点心推到她面前，“既然你对林双星的感情很明确，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智慧哭笑不得，“您也太会吊人胃口了。到底要说什么，铺垫这么多。”

似乎为自己的小伎俩被人轻易看穿感到懊恼，姜医生故意板起脸，“还不是为你们考虑？年轻人谈恋爱谈得纯粹一点，爱情就是爱情，别掺杂同情在里面。”

“同情？”智慧喃喃，用勺子搅拌咖啡，盯着漩涡的中心点，目光有些失焦。

对林双星，她早已失了立场。接吻意味着什么，她非常清楚，也清楚自己不反感他的吻，虽然还是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密密匝匝纠结在一起，让她搞不清对林双星的心动是什么成分，但绝对不是同情。她不具备同情别人的优越感。

姜医生轻描淡写，“心理出现一定问题的人，往往经历过不太好的事情。”

“所以您担心我知道这些事，会因为可怜他，就同意跟他在一起？”

“林烈和姜骐琛都说你很有责任心，很会照顾人。”难得有姜骐琛夸奖的老师。那天在校门口见到她，本打算上前打个招呼，结果看到了她身边的林双星。

对姜医生来说，林双星是一个典型的失败案例，在最开始的两个月药物治疗之后，他就产生了严重的阻抗，以“伤心过度”来粉饰一切不合理行为。姜医生始终没能跟他建立起真正的咨询关系，于公于私都很想帮助这孩子，但身为一名执业医师，她绝不会自作主张去干涉别人的生活。

直到前些天林烈同她说起林双星的情况，又提到了智慧，姜医生才有了约她聊聊的想法。“听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感觉是个心软的姑娘，我怕你压抑自己去迁就别人。”

助人型人格，Helper，顾名思义，喜欢帮助别人，多管闲事的性格。有很高的包容性，感知别人的需求敏锐，忽略个人感受，满足别人比满足自己更重要。

智慧听懂了，确实她对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疑惑，“我是这种性格的人吗，姜医生？”

“想通过助人来肯定自己，还是单纯热心地想要帮助别人，区别比较微妙，静下心的时候可稍微想想就好。人格分析很复杂，不要过多暗示。”她是老师，修过基础的心理学课程，姜医生也不想讲太多概念，“来谈谈你男朋友吧。”

世臻司庆那天，父子俩又吵了一通。林烈在儿子面前固持己见，骂得挺爽，回过头来找姜医生的时候，明显表现出了意志动摇的态势。林双星对自己的现状满意，林烈也觉得他儿子现在顺眼了许多。毕竟这几年下来，“不惹祸”的林双星就是爸爸的大宝贝了。

虽然林双星还是不敢去高考，但有勇气拐一高中老师当女朋友，今后怕是要年复一年地参与高考这件事，林烈觉得，这就算系统脱敏训练了。

智慧苦笑，“林总是真乐观。”

“他确实内心强大。”姜医生中肯地表示，“林双星想‘安于现状’，他就千方百计替他儿子维持这个‘现状’。我对林双星的治疗失败，林烈得负主要责任。”

智慧终于逮着机会询问：“林双星的情况，到了需要治疗的程度？”

姜医生回忆中流露心疼的神色，“最开始来我这儿的时候，他根本睡不了觉，全靠安定类药物。可惜除了开药，我没能到合适的方法来帮助他。”

智慧想起林双星描述的那些怪异梦境，骇人的起床气，以及年纪轻轻就落了个睡前喝酒的习惯。原来是这样……胸腔憋闷，她咳了几声，嗓音发哑地说：“那些药他吃了很久吗，会不会损伤大脑？”

“不睡觉损伤更大，用药本来就是两害取其轻的做法。”姜医生顿了一下，“为什么会注意这个问题？”

“我可能是改作文改得有点职业病，听他提起过去的事，总觉得表述得不是那么连贯，有时还会前后矛盾。我猜可能因为不愿回想这些不好的事，时间久了，记忆有点偏差。听您这么一说就想到，也有可能是药的副作用吧？”

姜医生摇头，“他没有任何器质性的脑损伤。”

智慧搭在杯子边缘的指尖逐渐变得冰凉。所以，是连脑部检查都曾经做过了？“他到底怎么了？”

“需要我来介入的，不会是记忆偏差那么简单。我想先听听，林双星是怎么跟你说起他妈妈出事的。”

“他没说过细节。我连他妈妈去世都是听他朋友说才知道的。他只说过他爸妈性格都比较强势，两人经常吵架，出事的那天也是因为发生争执，不小心摔下楼梯。那天是高考，他们应该是在林双星的留学问题上，意见不统一……吧。”熟悉且莫名的违和感又冒了出来，话没说完就突兀地停了下来，智慧抬头看了看姜医生，“都说林双星父母的感情非常好——当然了，感情再好的夫妻也难免有争执。但是正常的吵架斗嘴，应该不会对孩子造成太多负面的影响吧？不知道为什么，林双星每次提到他爸妈吵架时，总显得非常激动，好像不只是生气，还有点……害怕？”

大人吵架的话，孩子感到害怕也正常。

智慧越说越没底气，无意识地抚着手臂，“他虽然一直指责他爸，怪他不该和妈妈吵架，但其实这阵子观察下来，他对他爸并不是那种深深的仇恨，顶多是看不顺眼的程度。前些天他喝多了，说过类似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也不会吵架，我妈就不会发生意外’。我觉得他自责的成分更大一些，是真的不想原谅自己，才不敢面对过去。”

说到自责，智慧眼圈又是一热。她对父母才真正感到自责。因为她任性的离家住走，父母才取消出门计划，才会在家里遭遇火灾。

林双星的自责在她看来实无必要。

为了孩子争吵的夫妻，只能说本身就存在三观不一致的潜在问题。

成为一个馒头还是面包，这场由小麦引发的战争，小麦有什么错？

“这是他心理问题的根源吗？”智慧问。

“自责、生气是最常见的补偿心理，能够一定程度上缓解他失去母亲的伤痛和焦虑感。这种程度的自责是正向积极的，比较健康的行为，不会导致他潜隐记忆障碍。”姜医生很坚决地否定了智慧的话，在她茫然的注视下，轻声说，“你的直觉很准，小智老师。林双星这段回忆是假的，没有争吵，你世琳阿姨的真正死因，是自杀。”

智慧脑中混乱的信息瞬间清空，从头到脚又麻又冷，好半天才听见自己飘忽的声音，“怎么可能？！”

曼德拉效应？金生金、保姆、谢沁……智慧接触到的所有知情者，提起语世琳的死，都说是意外。如果说这个集体谎言的产生，是林烈对外公布的，为了成全妻子最后的体面。那知道内情的林双星为什么还要去怪罪林烈？

智慧听谢沁说起过林双星在母亲葬礼上大闹的事。揪着林烈衣领骂他是杀人凶手，怪他不该吵架，在语世琳摔下楼梯时也没及时救她，一定是故意害死她……这些指控几乎还原了语世琳出事的整个过程。“听着真的是扎心。”谢沁说，“林叔像布娃娃一样，眼睛空洞洞的，整个人都没有支撑了，一声不吭地被他甩来甩去。世琳阿姨出意外我很难过，但林叔叔当时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都心疼得好想哭。他真的很爱很爱世琳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