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紫禁城上空的愁云暗暗浮动着,杨晟铭连夜被奕渲召进宫中商谈案情,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奕渲一筹莫展的背景已然说明了此事的棘手和不好处理。
太后疑心沐婉芙与蓉妃的死有关,而荣安公主府的态度亦是明确的:若是宫中不给说法,他们必然会揪结一伙势力向奕渲施压,太后必定会顾全朝廷和荣安公主府的利益交出一个人来了结此事,若是此人正是沐婉芙的话,那他将如何面对他们母子?所以他必须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
杨晟铭则分析着此事的利害关系:“荣安公主自下降与鄂尔济大人后,多年来膝下唯有蓉妃娘娘这一个爱女,而且公主与额驸大人一向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如今蓉妃娘娘又因为禧妃娘娘母子的关系在宫中死的不明不白,依着荣安公主的性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微臣听闻昨夜荣安公主进宫后不顾禧妃娘娘产后体虚硬是在宫里胡搅蛮缠了许久,幸而有皇上和老佛爷在,这才还了禧妃娘娘一个清白。”杨晟铭略微思忖了片刻,“荣安公主和额驸大人的意思无非是要宫中交出害死蓉妃娘娘的凶手,所以微臣以为,只要从蓉妃娘娘的寝宫着手必能有所收获。”
奕渲怎会不知杨晟铭所说的这些,只是他所顾虑的是若是让别人来彻查此案必会捉襟见肘,一方面不敢得罪权势煊赫的荣安公主府,另一方面又不敢公然违逆太后的意思。但若是为了不得罪这两头,又会得罪朝中的其他权贵,所以这个烫手山芋自是没人敢接手的。
为官者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仕途,为官者最忌好胜出风头,像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朝堂之上自然不会有人接手。而杨晟铭则不同,他即将是奕宓的额驸,又是太后钦点彻查此案之人,这便表明他所代表的是朝廷和太后的意思,所以宫中亦不会有人敢刁难他半分,荣安公主府也不会为此有异议。
“所以朕和太后才会放心的将此事交由你来办。妃嫔在宫中自缢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你此次行事定要小心谨慎,不可有半点的疏漏。”奕渲一一交代他所要避忌的地方,又道:“朕会对外宣称蓉妃偶感不适,所以才召荣安公主进宫照料爱女。这样也免去了外面对此事的揣测,也利于你在宫中行走。”
陈二喜踩着小碎步急急地走了进来,禀报道:“启禀万岁爷,方才衍庆宫的宫女小眉来报,蓉妃娘娘身边的大总管周庆魁清晨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的房里,听小眉说房里似有打斗的痕迹,所以让奴才来请万岁爷和杨大人赶紧过去瞧瞧。”
杨晟铭忙问:“周庆魁怎会好好的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房里?是谁先发现的?”
“昨儿自打荣安公主进宫后周庆魁便再没露过面,众人以为他是伤心蓉妃娘娘的过世,所以才会躲在自己的房里不出来。谁知今儿早上天刚亮,便有奴才听闻他的房里有些不安分的动静,但又不敢前去打扰。到了早膳的时辰,平日伺候周庆魁的小太监端了早膳进去才发现出了事。”陈二喜将得知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禀报给奕渲和杨晟铭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奕渲怒骂着前来禀报的陈二喜:“都是群没用的东西,朕养你们这群奴才就是让你们等出事以后才来禀报的吗?摆驾去衍庆宫。”
杨晟铭亦是不敢怠慢半分,也随着奕渲一起往衍庆宫去了。看来这件案子果然很棘手,然而那个凶手既然已经杀死了蓉妃,又为什么还要将周庆魁也一并灭了口?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才会被灭口;抑或是他这枚棋子在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才被灭口的。带着诸多的疑问,杨晟铭与奕渲急急的往衍庆宫赶去。
蓉妃之死此次在宫中掀起了一层不小的波浪,各宫妃嫔见凶手至今未明,而太后和荣安公主的态度也都很明确:势必要严惩凶手。所以六宫众人皆惶惶不安,生怕此事与自己染上半分联系,皆持明哲保身的态度。
此时,六宫中的局势犹如瞬息万变的朝堂,众人也都远远旁观、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半盏茶的时辰,奕渲已和杨晟铭赶到了衍庆宫周庆魁住的耳房。
只见周庆魁双眼突出,似有不甘地望向远处,腹部赫然插着一把匕首,红褐色的血渍早已凝固,狭小的房间里腥臭味充斥鼻间。
杨晟铭则细心地查看着凌乱不堪的房内,房间的桌椅皆被打翻,而周庆魁则是毙命于门口处。想来也是在发现了凶手以后才准备逃命,怎奈凶手的刀法精准,一刀便将他毙命于房内,凶手应该很熟悉他在宫中的一举一动,因为知道他不久前被掌嘴,所以才会选择这个时候将他灭口、让他没有任何呼救的机会。
“皇上,微臣想去偏殿查看蓉妃娘娘的尸体。微臣绝对有理由相信,周庆魁之死绝没有那么简单,微臣怀疑他定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才会被凶手灭口。周庆魁生前只伺候过蓉妃娘娘一人,所以他的死绝对和蓉妃娘娘之死有所牵连。”杨晟铭很肯定地说。
陈二喜便多嘴说了一句:“万岁爷,此事恐怕有所不妥吧。蓉妃娘娘身前是宫中女眷,杨大人则是男子,宫中女眷最忌单独与男子独处,杨大人此举恐怕不和宫中规矩。”
杨晟铭闻言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心急了,又躬身道:“方才是微臣考虑不周,险些冒犯了蓉妃娘娘,多亏陈总管提醒,否则便要铸成大错了。”
“此事不怪你。”奕渲的语气极为平淡,又吩咐陈二喜:“你去把伺候蓉妃的宫女找来,让她照着杨大人的吩咐去做便是了。”
“奴才遵命!”陈二喜应了是,便带人去找小眉和迎春了。
不多时,陈二喜带着小眉和迎春随着杨晟铭进了偏殿,奕渲踌躇了片刻后终究还是进了偏殿:想起蓉妃刚进宫时的天真烂漫与任性刁蛮,奕渲嘴角的弧度不禁柔和许多。
初见蓉妃时,她还是荣安公主府里那个任性的郡主,喜欢穿紫色的裙衫,笑升两靥时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看后不由心生暖意,如秋水般轻盈的双眸满含情意,那时的蓉妃还是个单纯的女孩儿,她美丽、纯洁、对一切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情窦初开的少女不懂什么是政治联姻。所以,他对她心生愧意。额娘告诫他:让这位表妹进宫的用意无非是为了稳住荣安公主府在朝中的势力,为了他登上帝位多添一份助力罢了。所以他只能宠她、给她令人羡慕和妒忌的荣宠,给她尊崇的地位份,唯独不能给的便是真情。
二七年华的天真女子,谁不喜欢这独一无二的恩宠,然而正是眷念这份独一无二的隆宠。所以她更害怕会有失去的一天。为了能常留这份恩宠,她在姑母的教诲下渐渐学会了什么叫手段和心机,而他也知道她所算计的种种。为了稳住朝堂之上荣安公主府那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他放纵她的任性,只要是她想得到的、他都会满足她。至此宫中无人不知,能在宫中长宠不衰的便是衍庆宫里那位娇柔妩媚的蓉贵嫔,即便永和宫的淳嫔能与她分得一杯羹,然而皇帝心尖儿上的人依旧是蓉贵嫔,这在宫中一直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如今这个陪伴了自己八年的妩媚女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日后她再也不会那样深情地望着自己,她盈盈如秋水般的双眸里再也会有自己的倒影,她亦不会再躲在自己的怀里撒娇。只在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愧对这个女子很多。在这八年里,他给她所有世间的奇珍异宝,亦可以给她永不退色的荣华富贵,唯独给不了的便是真心真意,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稳住她的娘家。就连那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也是他亲手扼杀的,他不能让她顺利的生下孩子,更不会让她的家族有任何威胁自己帝位的筹码。
所以至死,乌雅卉蓉得到的不过是他所有的荣宠罢了,然而荣宠的背后连一丁点的爱意也没有。然而此时此刻,他分不清最初对卉蓉的感情是为了稳住荣安公主府的势力,抑或是掺杂了不该有的情愫在里面。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亏欠了她这样多,甚至连一个孩子也不给她。
他分不清自己的情感。此生,他欠了珑儿的一切也同样的欠了卉蓉,那个曾经天真又任性的表妹。是他亲手扼杀了她所有的天真与美好,是她的家族让她学会了在宫中如何谋算人心。
权势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而对一个女人来说:只宠却不爱同样也是一种悲哀,或许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也不失为最好的解脱。
梢间里,小眉和迎春惧怕地求神灵保佑,二人皆是应着头皮的慢慢靠近蓉妃的尸身。
杨晟铭见他们二人如此惧怕,便宽慰她们:“二位姑娘不必惧怕,我们这么做也是想帮蓉妃娘娘查出害死她的真凶,相信蓉妃娘娘泉下有知,定然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听了杨晟铭宽慰的话语,小眉和迎春这才稍稍的安心了,终究是迎春的胆子要大些,她按着杨晟铭的吩咐小心翼翼地走到蓉妃的尸身旁。放置了一夜的尸身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迎春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宫中年长的嬷嬷们说过的“诈尸”二字,一想到这两二字她便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咚!”沉闷的声音回响在梢间里。
“娘娘,您千万别来找奴婢啊,不关奴婢的事情啊!”迎春吓得花容失色,迅速的跑回了小眉的身边,紧紧抱着小眉不敢松手。
小眉被她这么一弄也吓得不行,然而迎春所谓的有鬼不过是蓉妃发髻上的一支玛瑙簪子因坠不住发髻才会落了下来。
陈二喜见她们二人如此,不免呵斥她们:“当着万岁爷的面儿还敢这样一惊一乍的,姑姑们平日是怎么教导你们当差的,还不快去查看蓉妃娘娘的手里有没有握着什么东西。”
小眉极为不悦地推开了迎春,答应后便壮了壮胆子走到了蓉妃的身边,她咬了咬牙方才托起蓉妃早已冰冷的双手查看起来,蓉妃的左手空无一物,当小眉掰开蓉妃的右手查看时,不由欣喜道:“回皇上,娘娘的手里有一块锦缎。”小眉拿着那一小块扯裂的锦缎走到奕渲和杨晟铭的身边欣喜地禀报着。
杨晟铭忙接过了小眉手中的锦缎呈给奕渲查看,奕渲看着手中杏色暗花纹萱草妆花缎,疑惑道:“这是宫中妃嫔制衣时所用的布料,难道说蓉妃的死的确是后宫中人所为。”
杨晟铭也将衣料拿回手中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才敢下结论,“蓉妃娘娘很有可能是先被凶手用极细密的蚕丝线活活的缢死,在蓉妃娘娘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扯下了凶手衣服上的一角,而凶手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故而在行凶之后又把蓉妃娘娘的尸身伪装成上吊自缢的假象,借此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这块锦缎就是最好的证明。”
“宫中何人竟敢如此歹毒,若是让朕查到一定不会轻易地放过她,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朕如何能容她再在宫中祸害他人。”
“奴婢记得,这块衣料好像是…好像是…”迎春看着那块杏色的衣料犹犹豫豫地不敢下结论。
陈二喜见她吞吞吐吐的,不免催促她道:“你若知道什么说出来便是了,此事有万岁爷做主了,就算他们知道了是你说的也不敢对你怎样。”
杨晟铭见迎春极努力的回忆着,这才敢为那个人说话:“微臣愚见,不如让迎春姑娘仔细的想想。不过有一点倒是很明确了,那就是禧妃娘娘的确与此事无关。微臣猜测,蓉妃娘娘遇害的时辰应该正是禧妃娘娘在宫中临盆之时,试问一个正在临盆的产妇如何有机会前来衍庆宫谋害蓉妃娘娘,所以找到这块衣料的主人,便能找到杀害蓉妃娘娘的凶手。”
“奴婢记得这块料子是当初内务府着人送来的,娘娘说这个料子的颜色太深沉了,所以便赏给了当时也在场的一位主子。奴婢记得,当时在场的除了静嫔娘娘还有……”迎春想了想,这才肯定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还有长*宫的月贵人。娘娘说料子的颜色太深沉了,贵人说她很喜欢杏色的衣料,所以娘娘便将料子赏给了贵人。不久之后,贵人身着杏色料子做的缎袍来给娘娘请安,娘娘说萱草有忘忧的的功效,意在贵人能忘却从前的不快之事,所以奴婢这才格外的留心记着此事。”
杨晟铭则仔细地看着迎春笃定的眸子,一个人有没有说谎,只要看着她的眼睛便能得到答案,而在迎春说话期间并没有任何闪躲的神色,“也就是说,只要在长*宫里找到月贵人缺了那一角的袍子,便能确认真凶是谁。”迎春身边的小眉清晰地说着。
“去长*宫。”还未等杨晟铭做分析,奕渲已带着陈二喜大步流星的去了偏殿。
杨晟铭只觉得这一切似乎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这让他有些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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