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只有蒙蒙亮,齐弩良就听见客厅传来动静。
他迷迷糊糊地问:“蒋彧,你起了吗?”
“嗯。”卫生间传来水声,“外边下雪了,我早点出门。”
齐弩良摸手机看了眼时间:“这都还没有六点,你再回去睡会儿,晚点我送你去学校。”
“不用了。”
听他说不用,齐弩良也赶紧起了床,看蒋彧已经穿戴好,正准备出门。
“等我五分钟,我洗个脸就送你。”说着他拿过沙发上的衣服开始换。
“真的不用,我坐公交就行了。”
“这时候早班车都还没发车,现在外边多冷,你着什么急……”
“我没事。哥,你再回去睡会儿吧。”
不等齐弩良穿好衣服,他已经开门走了。
一阵穿堂的冷风,齐弩良打了个激灵。他还只套进半条腿儿,一时不知道该把裤子穿上,还是换回睡裤。
这小子今天咋回事?
平日蒋彧倒是也不懒,就冬天喜欢赖床,有时候闹钟也叫不醒,还得齐弩良上手把人给薅起来。最喜欢别人开车送他,他在路上再打个瞌睡。今天这不仅起了个大早,下雪天还不让人送,真是奇了怪。
齐弩良还是换回了睡裤,搓着胳膊才发现客厅的窗户大开着,冷风正卷着雪粒往屋子里灌。
他走到窗前,正伸手拉关门,突然看见窗户边上还挂了一条**,湿淋淋地随风翻飞。
他顺手将裤头收进屋里,拿去卫生间挂着。这会儿才恍然大悟,这孩子一早起来奇奇怪怪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前不久蒋彧才刚过完十五岁生日,虚岁已经十六了,又想起昨晚讨论的关于女同学话题,这小子果然是长大了啊。
想到这儿,齐弩良不再纠结蒋彧今天的反常,放心回了被窝。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外边雪停了。雪后初霁,笼罩了洪城整个冬天的阴霾消散,阳光格外明亮,只有屋顶上积了盐粒儿似的一层薄雪,不到中午就能化完。
吃早饭时齐弩良接了个邓江华的电话,他繁忙的一天也正要开始。
从楼里出来,他没走前门,绕到老楼后面的空地。那荒草丛生的空地上,已经被齐弩良踩出一条明晰的小路。他沿着那路,从坍塌的小区围墙的缺口出去,找到自己停在马路边的车。
这么久了,他一次都没和荣八妹正面撞上过,偶尔巷子里遇到都是他在车里,她在外边。那出“意外”的尴尬劲儿其实已经过去了,但躲她,也成了一种习惯。
巷子原本就窄,又下了雪,车子容易打滑,齐弩良开得很慢。他远远就看见对面朝他这边来的荣八妹,下意识侧了侧脸。
随着两人距离缩短,他才看清荣八妹弓腰驼背,木板车的带子勒在她肩上,她涂了红指甲的双手抓着板车的拖手,板车上码着红砖,一步步走得艰难。
小区门口正对面的面点铺子被荣八妹租了下来,正在改装。她之前说的洗手不干,要开个小超市的事情是真的,最近从那铺子门前路过,都能见着她忙里忙外的身影。
但砖不都是车子直接送到门口的吗,怎么是她自己在拉?
齐弩良把车紧靠路边停下,给了她足够宽的位置。还在犹豫要不要下车帮忙,荣八妹头也不抬,不作停留拖着板车从旁边过去了。
这让齐弩良松了口气,同时又心怀内疚。这几年荣八妹帮他不少,现在她有事,自己不该这样坐视不管。
可他又该以什么身份去管?
已经做了超出朋友界限的事情,就没法再回到朋友的位置。他也不是没想过对荣八妹娘俩负起更多责任,但他掂量了一下自己,做的工作,生活的处境,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他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还有可能把那对苦命的母女拖下更深的泥潭。
所以还是就维持现状最好。
他刚一脚踩下油门,就听到稀里哗啦一通响。从后视镜里,他看见荣八妹摔倒了,板车的带子勒着她,让她连人带车倒在地上,砖头也翻了一地。
齐弩良赶紧下车,把带子替她解开,把人给拉了起来:“你没事吧?”
荣八妹在木板蹭了蹭手上的泥,揉着摔疼的大腿和屁股,一脸晦气的样子:“还好……没事。”
“怎么自己在拉,送砖的工人呢?”
说起这个荣八妹就来气。早上她叫了砖厂给她拉来一批砖,原本说好的是只算砖的钱,搬运和运费都免了。但谁知道叫的卡车大了点,这里边的窄巷子进不来,工人说这么长一段路他们搬进来要额外收费,而且费用不低。
荣八妹和他们理论一阵,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但司机说她自己没说路进不来,这是她的责任,他们不管。
“所以你就自己搬了?”
“是啊。”荣八妹把地上的转头捡板车上码好,从兜里掏出烟发给齐弩良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都不是钱的事,就是太气人了,明摆着欺负我一个女人,老娘还偏就不让他们欺负。”说完这句,她吐出一个烟圈。
齐弩良无奈地笑了笑:“你也太横了点。”
“没办法。人就是这样,欺负了你一回,就想着欺负第二回 ,所以头一回就不能让人给欺负着。”
荣八妹猛吸一口,咬着烟嘴,重新拉起了板车的带子。
齐弩良把带子从她身上摘下来,挎在自己肩上,拉上了板车的拖手:“你去后边扶着。”
荣八妹从善如流,扶住后面,两人一起将车重新推走。
这车拉完,齐弩良随她一起去看了卸在巷口的砖,那么一大堆,这两人用板车得拖到什么时候。他一个打电话打到洗脚城经理那儿,让他联系了个小三轮翻斗车,叫了几个手下的弟兄,众人合力,没多久就把她那堆板砖给运到了店里。
荣八妹说中午请这些小年轻吃饭,但一转头这些人全被齐弩良给打发走了。
“人是我叫来的,你就不要操心了,晚上我会请他们吃饭的。”
荣八妹扔了瓶水给齐弩良。她这一上午也累够呛,脸花了,头发也散开了,就势坐在两包垒起的水泥口袋上:“你操心这些又是干什么?”
齐弩良好像觉得荣八妹这话里有话,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荣八妹斜了他一眼:“躲我这么久,不躲了?”
明明好像已经过了劲儿的尴尬,再次重新笼罩了他。齐弩良明显感到自个脸膛发热:“我……我哪有躲着你。”
荣八妹突然站起来,朝齐弩良走过来。
齐弩良手足无措,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只见她走到跟前,掏出一只打火机,放到齐弩良手上:“钱就当你付给我的酒钱,打火机还你。那天晚上你喝太多了,那玩意儿根本不行。”
“……”
齐弩良涨红了脸,男人的尊严让他下意识就想要反驳,但又不知从何驳起,嗫嚅半天,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就看你躲我到什么时候。”荣八妹戏谑地瞅着他笑,“你是不是还没跟女人睡过啊?”
“……”
见他这反应,荣八妹更是笑开了:“一个大男人,这么纯情,是不是真不太行?你还管着红街和洗脚城,我都好奇你咋管的了。”
“……”齐弩良苦着脸,“别说了好么。”
见他是真难堪了,荣八妹收了笑,轻咳一声:“这两袋水泥,你帮我往旁边挪一挪。”
齐弩良赶紧上手帮忙,以躲过那种尴尬的氛围。
“你这小超市打算什么时候开张?”
“按计划年后吧,希望能顺利。”
“以后有事说一声。”
忙活了一上午,荣八妹说请齐弩良下馆子,也没去,他还有别的事。两人就在隔壁的面馆,一人吃了一碗面。
重新坐上车,齐弩良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话一说开,原来是他误会了,和荣八妹的那点尴尬也终于完全消除,他们还能做朋友。
接下来几天,那装修的铺子里偶尔能看见齐弩良的身影。有了他帮忙,装修的进度加快不少。往常那些在店里干活总想着钱上占点便宜,或者嘴上站点便宜的工人,见着这家有个男人,都收敛些。
一天忙活完,两人站在快完工的店门口,荣八妹请齐弩良抽烟。
“哎,今天冬至,小蝶马上放学了,晚上我请你和蒋彧,去巷尾那家羊肉汤锅吃饭?”
“蒋彧要上晚自习,他赶不上。”
“耽搁一会儿又不会怎样,还能不让人好好吃顿饭了。”
齐弩良想了一会儿:“还是学习要紧,这马上期末了,明年六月就中考,他这会儿压力还挺大的。”
荣八妹灭掉烟头,干脆道:“那就不叫他,去接了小蝶,我们仨吃,你给他打个包?”
“下次吧,晚上我还得去接他。”
荣八妹撇嘴,一脸无语样儿。
“我看你不是把自个儿当蒋彧爹了,是把蒋彧当你爹,就差拿来供上了。”
“……你这话说得。”
“你只管围着他转,一点没有自己的生活,他这马上高中了,你有没有想过,过几年他出去上大学,在外地工作、结婚,你咋办?你总不能真跟过去吧。”
齐弩良垂着眼皮,也把烟头摁门框上:“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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