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布夹克挺好看的,带上吧。”
蒋彧说着,把一件军绿色的帆布夹棉的厚夹克从衣柜取下来,扔到正在往包里装东西的齐弩良跟前。
齐弩良没说,但要作为蒋彧的家长去和女方的父母见面,要参加他们的婚礼,到时候还要像长辈一样接受新人的奉茶,光是想着,他就紧张得后背缩紧,不由得冒鸡皮疙瘩。
但蒋彧话已经说到那份上,人生这样重要的场合,总不能让人笑话。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做这种人生交接仪式的时候,他也有责任把他交到下一段人生手中。
齐弩良把那件绿夹克提起来,挂回衣柜里:“太厚了,大夏天的,带上做什么。”
看男人往背包里一连塞了好几件老头衫,蒋彧莫名生出了一点“英雄迟暮”的感觉。实际男人也远没有到老年人的岁数,才刚38岁。但他一直这样,心里永远揣着沉甸甸的事儿,好像就没有年轻的时候。
他又把夹克拿出来:“带上,北京入秋就变凉了,比洪城冷得多。”
“那也用不着这么厚的。”齐弩良又挂回去,多收了一件薄外套,“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了。”蒋彧突然走到他母亲那张相片前面,“我想把这张相片带走。”
“带上吧。”
他没什么行李,没一会儿就收好了,全部加在一块儿,也只装了一个小包。见蒋彧捧着相片一直看,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清明和忌日我会替你去看她的。”
在准备出门前,齐弩良把一张银行卡交到赵岚手里。
这些话他也不好说,这些事他也不擅长做,但蒋彧只有他,他便不得不把这爹妈该做的事撑起来。当他是小辈也好,当他是弟弟也罢,他都是齐弩良唯一牵挂着的、放心不下的孩子。他怨自个无能,没办法给这孩子一个更体面风光的婚礼,但也尽力了。
“小赵,这是十万块钱,密码是小彧的生日。他父母没有了,家里也实在没什么能力帮衬你们,当哥一点小心意。”
赵岚瞅瞅齐弩良的脸,又瞅瞅他手里的卡,下意识就摆手摇头。但“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男人打断。
“我知道这点钱算不上什么,但真的请你不要拒绝,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祝福,希望你们以后的生活都幸福美满。”
“不是,齐哥……”赵岚有些慌了神。这钱她不能拿,但对方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能求助地转向蒋彧。
蒋彧便大大方方把卡接过来,塞赵岚手里:“说谢谢哥。”
赵岚竖着眉毛,锯嘴葫芦一样,闷着一肚子话,只瞪着蒋彧。
“不用谢,这是当哥的应该的……”
蒋彧却突然张开胳膊,把齐弩良一把抱住。
男人显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仰。蒋彧收紧胳膊,正正好把人箍在怀里,手掌垫着对方的后脑勺,不让他躲。他把下巴垫在男人肩膀,伏在他耳朵边,轻声说了句:“谢谢哥。”
一点湿热的气息挠得男人耳郭有些痒,他偏了偏头,抬起胳膊拍了拍蒋彧的后背。
“行了,别磨蹭了。”
临走前,齐弩良再一次检查家里的窗户、燃气和水龙头。
望着男人的身影,赵岚暗地里轻踹了蒋彧一脚,骂道:“我发现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蒋彧斜了赵岚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齐弩良锁好门,拿着钥匙到了小区门口一家小卖部。他从小卖部里买了几瓶冰水,付完钱后没有立马离开,而是把钥匙交给了柜台后边风韵犹存的妇人,站在那儿和她说着什么。
蒋彧原本不想进这店里,但看到这幕,脸色顿时沉下来。他把齐弩良的双肩包往肩上一搭,撩开门帘跨步进去,接过男人手上拎的冰水,又伸手拉他:“走吧,哥。机场要提前两小时值机,我们时间已经很赶了。”
“哟,大城市回来的高级人才啊,长了见识,见着以前的邻居是不是都不认识啦。”老板娘抱着胳膊,鲜红的嘴角撇着。这两天其他人见着蒋彧,都先是恭维,只有她,先是一通挤兑。
蒋彧阴着脸,在齐弩良跟前,嘴角偏偏扯出来一个笑,招呼道:“八姨好。”
“真有意思,你叫齐弩良哥,管我叫姨,不知道我跟你哥是同龄人?”
齐弩良蹙着眉,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荣八妹还在记恨着小彧。他劝道:“好啦八妹,我去不了多久,你三五天记得帮我浇浇花,别的没事儿。”
女人不耐烦地挥手:“去吧去吧,我知道了。”而后那话又像是憋不住一样,“才过了几天宽裕日子,真是嫌生活安逸了,没地儿花钱。要我是你的话,我才不去,都养大了,还要怎样,欠了谁的?”
一听这话,蒋彧咬紧槽牙,把手按在柜台的玻璃面上,那原本就拿胶条粘起的裂缝,被他按得吱吱作响。
但脸还是那张笑脸,语气还是那轻快的语气:“八姨,你这话就不对了。不是我哥欠了我的,是我欠了他的。我欠他的恩情,用一辈子都还不清。’
“我呸……别人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可知道……”
“那你说说呗,让我哥评评,看你说得对不对。”
“行啦,走吧,不是时间来不及了。”齐弩良反手抓住蒋彧,把他往外拉,把人给拖出来了。
有的人就是天生犯冲,就跟猫见着老鼠,非要厮杀出来个输赢,过去多少年都一样。
出了门,齐弩良也忍不住说了蒋彧两句:“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大人了,逞什么口舌之快。”
“哥你说得对,我错了。”
“……”
蒋彧笑嘻嘻地拉起行李箱,没走两步,突然一只手,无声无息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转头,面前站着一个黄头发,画浓妆的微胖女孩儿。天气太热,女孩脸上浮起一层油腻腻的粉,眼线已经有些晕开了,蒋彧一时间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对方拎了一个袋子递给他,闷声道:“听说你要结婚了,送你的新婚礼物。”话是这么说,女孩脸上却一点高兴的模样都没有,目光有些呆滞,像是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放。
听声音,蒋彧才大概认出人来:“你是荣小蝶?这么大了?”
“嗯。你快七年没有回来了。那什么……你以后还回来吗?”
蒋彧对她笑了笑:“应该会吧。”
女孩还想说点什么,荣八妹突然从店里冒出头来,一见女孩就开始骂:“你还要不要脸,人看得上你吗?都要结婚了,还往上贴?说你是个赔钱货都是抬举了你。”
女孩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把礼品袋硬塞进蒋彧手里,也没说更多话就回到了店里。接着那小小的门脸里,两个女人尖利的争吵声,盖过了这八月的烈日。
齐弩良怎么也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让赵岚看了笑话,抱歉地朝她笑了笑。
三人赶着时间,从洪城打了个车直接到南泉市机场。
齐弩良第一次坐飞机,好在蒋彧对这流程很熟悉,拿着他的证件,全程帮他取票、托运行李和值机。等安检完上了飞机,天边已经被夕阳染红。
他们是靠窗的三排座,赵岚本来打算去坐靠窗的那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外边的夕阳。但蒋彧却让她坐靠过道的位置。
“你经常去卫生间,靠过道方便。”
“……”
“听话。”蒋彧朝她眨了眨眼。
赵岚把这口气咽下去,最后再让他一次。
齐弩良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蒋彧坐在两人中间。经济舱本身拥挤,他放在扶手上的胳膊,正好和齐弩良的胳膊抵在一起。这久违的令人熟悉的亲近让他放松和惬意。
飞机动起来了,蒋彧从兜里掏了两片口香糖,给自己塞了一片,又剥开包装纸,递到齐弩良嘴边:“飞机起飞时容易耳鸣,嚼嚼口香糖会好点。”
齐弩良看了他一眼,张嘴含住了:“你也给小赵一片。”
飞机起飞了,第一回 坐飞机原本有些紧张,而那种突然的失重感,让这种紧张到了最甚。齐弩良下意识伸手抓了两把,接着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
蒋彧十指交叉地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别害怕,没事的。”
齐弩良赶紧收回手,一种难堪的别扭盖过了飞机起飞的紧张。好在蒋彧似乎也没有在意,掉头和赵岚说话了。
这一刻,齐弩良才更切身地感觉到小彧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不仅不再需要自己,反而还要腾出手来帮助自己。
又一次新的觉悟,让齐弩良又一次有了点新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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