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有不少人来医院病房拜访我。第一波是来自纽约警察局的几位警官,至少我记得的情况是这样的,要知道有些时候我可是吃了止痛药的。
“梅女士,我是巴克利警官,这位是巴雷特警官,关于您遇袭的事,我们需要问您一些问题。”
“我知道的其实不多,不过我会尽力回答你们的问题。”
“遇袭时,你在做什么?”
这似乎并不是特别相关,不过,他们可是警察,我还是把真实的情况说了一遍。我在那儿拍关于“七一三”袭击事件的视频,还拍了23街上的一些示威场面。我是否觉得这样做挺危险的?是的,不过我还是想这样做。
我们过了一遍那天的场景里真实的细节:那带有千斤拳力的一刀刺中了我;那个死在我身后的人;地上那摊离奇的、让人作呕的不成形的尸体。
“你知道袭击你的人最后怎么了吗?”
我说话声音轻轻的,平常可不是这样,但是深呼吸给我的感觉像是又被刺伤了一样。“挺奇怪的。我知道不是安迪杀的他,虽然我知道安迪会这么做。不过,发生在那家伙身上的事太诡异了!”
“你的朋友安迪,他相机的存储卡不见了。”
“噢!天哪!”我说,“这可是个坏消息!”我对警察撒谎道。这样的回答我自己都觉得不怎么可信。“他拍的时候肯定都还在呢,他可不是业余的。”
“你不认为可能相机里根本就没有卡吗?”
我感觉这是在引导我背叛安迪啊。我决定多留点余地。
“安迪不太会犯这样的错,不过也有可能。有时候相机被晃动之后,卡槽可能会被晃开,卡就会掉出来。”然后我又额外补充道,“我们一定要找到那张卡!那个视频我们无法重拍的!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撒谎引发的肾上腺素压制住了疼痛。这样做可够吓人的。
“梅女士,鉴于当下的情况,难道没有比您的视频更紧迫的事了吗?”
“你们有你们的职责,我也有我的职责。”
他们又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跟我过了一遍,然后告诉我说,等我可以写字的时候,要写一份证词。
“鉴于目前的情况,我们将在您的病房门前安排一位执勤警官。”
这让我想起一些事来,不到24小时,就发生了两起蓄意谋杀,而警察只知道其中一件。我得好好想一想,想想卡尔是怎么救的我,可为什么他没有救其他人呢。我必须自己去想这些事情,还得多花点时间来想。
我还没有跟你们说起我父母的事吧。并不是我不喜欢他们,恰恰相反,实际上,他们人非常好,总是极力支持我。安迪、玛雅和我念的视觉艺术学院,大家都知道,没有父母想送他们的孩子读这样的专业,这简直是老生常谈。因为学费出奇的贵,所以好多学生要么是医生的孩子,要么是律师或投资银行家的子女,即便是这些父母,大部分也不认为艺术学院是实现大好前程的最佳路径。不过,当我的同学们互相交流与父母之间的各种恐怖大战,好让父母支付学费,或者仅仅是允许他们自己支付学费时,我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我父母发现我热爱某样东西,就会尽力帮我实现。我以前提到过我父母拥有一家挤奶机产销公司。他们创立这家公司起源于一次暑期实习经历,在拿到政治学学位从学校毕业后,他们去了一家小型奶牛场实习。他们觉得奶牛场使用的设备系统既不实用,又很低效。于是,五年后,北加利福尼亚州有一半的小型奶牛场都在使用他们公司供应的升级设备。到我上大学的时候,公司设备已卖至美国西北部的大部分区域,还有了一间仓库,里面装满了为全球各类小型奶牛场定制的设备,运往全世界。父母雇人打理日常工作,俩人进入了半退休状态。
我想,既然他们自己都不太清楚怎么就事业成功了,而且他们的事业明显跟学业没有一点关系,所以他们就觉得我干什么都可以。他们过去就是这样成功的。现在他们依然拥有这家公司,我猜他们有在“经营”或是什么的吧,但从我上学以来,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运营本地非营利组织,四处旅游和观看喜欢的乐队演出上了。有些父母会担心孩子挥霍遗产,而我则担心在能够继承之前,我父母就把财产败光了。
他们真是过得非常幸福。他们看上去总是那么的开心,我都觉得有点烦了,也许这么说显得我太刻薄了。不过,也没烦到真会做点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举个例子,你们就知道他们有多给力了:我在医院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立刻焦虑或是哭喊起来,或是责问我是怎么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的,通常父母的反应都会是这样。我们则只是聊了一下医生的初步报告,听到我说医生认为我没事,只不过断了几根肋骨,他们就说了些“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之类的话……
“罗宾说他收到了你的便条,一切都安排好了。”这是我妈在说。
“我的便条?”我有点懵。
“你留在医院接待处的便条。”
我可没留过什么便条,我留的是存储卡啊。我爸接过话茬,都不给我机会搞清楚。
“他还说打电话或发短信的时候别提那个东西。你现在不能有太多压力。”
“呃,好吧。”罗宾为啥要通过我父母说这些啊?
我妈又开始了:“他非常坚持。他说都安排好了,很快就来看你。所以你不会再给谁打电话或是发短信吧?”
“我想,可能会的。”对警察撒谎是一回事,我父母这么好,我可不能说假话。
我爸又说:“罗宾说他需要你口头确认:除了我们,你不会给任何人打电话或是发短信。”
“这太奇葩了!”
“可是我们信任他,不是吗?”我爸说道。
“他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子呢。”我妈接着说。
“他是挺不错的,不过,我们可没在约会啊。”
“所以说?”我爸又来了。
“好啦,我不会给任何人打电话或是发短信啦。”
我们又聊了20分钟,他们几乎没有把话题带回到我遇刺的原因上,也没有说我是有多蠢才导致自己背部被刺伤这样的话。
“专心养伤,我们明天早上过来。”我妈说。为此,他们提前结束了假期。
“我爱你们。”
“我们也爱你。”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我们便挂了电话。
我至今没有见到安迪或是罗宾的身影,这让我有些吃惊。我不停地在期望他们走进病房,可他们却一直没有来。我后来才了解到,我躺**的时候,纽约警察局和联邦调查局都在找那张卡,企图掌控它,他俩为了保密,为了片子的安全,还曾有过一路狂奔。
安迪已回到自己的公寓,一拨又一拨穿制服的人向他询问片子的下落。从法律上来讲,他们不能搜查他的公寓,但监听我们的电话和短信确是极有可能的。当然,安迪没有那个片子,片子在罗宾那儿呢,到目前为止,罗宾还是非相关人士。
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发生在马丁·贝拉科特身上的事,既可怕又不可思议,不过,我没有太过讶异。卡尔是外星人,所以有古怪也是可以接受的。就我而言,我们所经之事已经顶古怪的了。
恐怖袭击已经杀死了几百号人,所以我认为即便有人企图杀死我这件事会出现在新闻中,但不会是头条。
天色已越来越晚,我不禁开始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我可以出院了呢。这时,一个戴着耳塞的高个子男人走进了房间,一副十分警惕和敏捷的样子,这阵势我可从未见过。查看一番后,他走上前来对我说:“梅女士,我是索恩特工,总统马上过来。”
给我的准备时间就这么点。大概五秒过后,另一名特工走了进来,后面紧跟着的就是总统,还有第三名特工和一位身穿套装的年轻女士。总统穿着一件蓝色的轻短夹克,里面是一件白色的丝质衬衣。她的灰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这感觉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就是那种遇到名人的感觉,你会觉得“噢!天哪!他们看起来那么立体,有血有肉的,我亲眼看到了这个人,而以往都是通过镜头才能看到的”,这种奇怪的感觉真是十分有趣又复杂。
事实上,我已经有过好几次这样的感觉了。但这一次是关于总统的,所以给人的印象更加深刻。主要是,我是她的超级粉丝。我们的价值观和目标又有很多共同之处,她做的很多事都让我敬佩和惊奇。我一直非常欣赏她,虽然我可以和好莱坞的任何一位明星随意相处而不为其声名所惧,可是,与总统在一起,那感觉可太不一样了!我感到诚惶诚恐,可同时,也感受到了她的脆弱。
我所指的当然不是身体上的脆弱。我只是觉得她和我们一样,是一个真实的人,有五脏六腑,也骨骼齐全。她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时,这一切更是格外的真实。她握手的方式老练且有劲道,只是皮肤比我想象中的粗糙了些。
“阿普丽尔,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不过很遗憾我们的会面不是在更好的情景下。你怎么样?”
我本来想问她为什么到这儿来的,但这样问似乎不太礼貌,所以还是回答了她的问候:“我还好。医生说我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只是点擦伤,肋骨断了几根。老实说,我主要是情绪上一团糟。”
“你肯定想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对吧?阿普丽尔,首先,你遇袭的片子哪儿去了?大家都确定是有这么个片子的,可是出动了不少人却没找到。”
“您来这是……要片子的?”我大为吃惊。
“还有其他原因。不过,是的。我说过,你习惯于成为事件的焦点,阿普丽尔。我这样说不是要责怪你,我当然希望我们是朋友,但现在,那些个会快速移动的部件,需要让其减速,予以控制,很多人担心那部相机上的片子里就有其中一个。”她一如既往地直奔主题。
“您说的我都听不懂。”我说。
“那都不重要,我需要你的片子。”
我毫无防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眼下只能采用拖延战术了。
“我突然觉得我需要知道,如果我不帮您拿到片子的话,会有什么事呢?”我用了“拿到”,而不是“给”,以表明我没有。
“不会有什么,阿普丽尔。对我来说,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是新闻界的一分子。从你那里拿走信息或者阻止信息的播出,对我而言,都是不寻常的一步。这是需要律师和法官才能做的事情,而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意愿那样做。但作为国家总统,我可以请你帮我个忙。”
“哦,要是我能理解原因的话,也许会好点?”
她似乎使劲想了几秒钟,然后咄咄逼人地开了口。她的脸色变得一本正经,声音像投掷飞镖一样掷地有声。
“阿普丽尔,我们都知道昨晚有人想杀你,我们认为那人和今天下午企图杀害你的是同一个人。可到底是什么让你既没有报告枪击事件,还敢毫无防备地走出你的公寓楼?你不必回答!!也许,是年轻人的愚昧,也许,另有玄机。但在你走出公寓楼的那一刻,你便创造了新的历史,而现在我们要在这样的历史中生存下去。”
她说的时候并不像是在说一件值得我骄傲的事,而是一件我不得不接受的事。就像是飞镖正中靶心,她的目的达到了。
“我们必须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事实上,拥有外星技术的‘卡尔’眼看着,不说数千人吧,数百人死去,就在今天,明摆着是‘卡尔’杀了个人,只为了不让你受到伤害,这就是新的历史。”
“这样啊,”我喃喃道,然后停顿了很长时间,“等等,你们认为是卡尔杀了那家伙?”
“阿普丽尔,马丁·贝拉科特的骨头、器官和血液,全身除了皮肤,按我们的专家此时的结论,全变成了葡萄果冻。”
长长的停顿。
“葡萄果冻?”我问道。
她没有回应。我回想起在救护车上的情景,想起那葡萄味的唇彩。我的胃翻腾起来,一阵焦虑感席卷而来,我全身发麻,冷汗浸浸。
“他们会是什么?”我平静地问道,但控制不了自己的想象。
“不知道,阿普丽尔。”
她的力量如此让人安慰,她是如此镇定,以至于我最终问了她那个我甚至都无法问自己的问题:“他们是坏蛋吗?”
“阿普丽尔,我不知道。”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些许迟疑一闪而过,但她瞬间又表现得如往常般自信,继续说道,“我知道的是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到访了全球各地,会传染梦的外星机器人,我们面对的是会传染梦的外星机器杀手。我非常想正确地去表达这件事,并给出理智的看法。但是,我确信到你或者你们中的一员。”她想了想措辞。“掌……正在处理一段视频,这段视频可能非常棒,但也不一定会有美国政府正在查找的所有线索。所以说,如果可以,请允许我们分析一下你们的片子,至少在24小时内,请不要发布任何消息。”
“现在应该已经有其他视频流出了吧?”要是有人在那时就直播了,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是有一些,但都是手机拍的,画面很模糊。现场没谁的相机有你们的那么好。拜托了,答应我们。”
“那24小时后,我们就可以放出视频了吗?您不会要审查或者不让我们放吧?”
“阿普丽尔,我可不傻。我见识过互联网的威力,如今再也没有谁可以遏制信息传播了。再说,不是还有完整的第一修正案(First Amendment)(指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国会不得制定关于下列事项的法律:确立国教或禁止信教自由;剥夺言论自由或出版自由;或剥夺人民和平集会和向政府请愿申冤的权利。——译者注)吗?那可是条大规则。”
“我马上帮您拿到资料,”我说,“交到哪儿呢?”
“就交到这儿。”她说。
“这儿?”
“没拿到,我是不会离开的。”
我掏出手机打给罗宾。
“罗宾,我需要你拷贝一份安迪今天拍摄的片子,然后拿到医院来。”
“你确定?”
“总统在这儿。我们做了——”我看着总统的眼睛,然后说道,“我们做了一笔交易。”她笑着看着我。
“我20分钟后到。”罗宾说。
我挂了电话。
“我们有20分钟。”我对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说道。
“很好,我们还有其他事需要聊一聊。我问过你的医生了,他们说你可以回家了,但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请你多待一天,这样明天我可以带媒体过来看望你一下?媒体方会问你几个问题,主要是拍我走进病房并与你说话的照片和视频。我现在必须表现得积极一点,否则大家就会说,‘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总统去哪儿了!是不是在玩沙狐球,还是来例假了啊!’喜欢沙狐球也是我的错喽。我总是说,你们先把其他总统花在打高尔夫球上的时间加起来看看,再来跟我说我的沙狐球爱好对美国有什么不好。”
我笑了起来。
“怎么?”她问。
“我不知道。您是,”我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真蠢,“您其实也是个人,对吗?”
“哦,阿普丽尔,所有人中,我认为你其实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人们称之为职位的魔力,我们很难看穿它。事实上,我在努力培养这种能看穿的能力,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我突然发现,她和我真的挺像的。就好似我和这个人真有某种亲属关系,在这层意义上,她更像是某种象征,而不是一个人。
“所以说,你的意见是?”她问道。
“好啊,所以您明天会再来,对吗?”
“我在市里筹划一系列事情。”她指的纽约,“因为你是在这儿遇袭的,所以我在这儿做些活动会更有意义。”接着,几乎没有缓口气,她就变了话题。“阿普丽尔,我亲自跟你说一下。一般这些都是让其他人来做的,但既然我们还有一点时间,而且我过去也在情报部门工作过,所以我觉得我亲自来做也不错。
“袭击你的人叫马丁·贝拉科特。他是单独行动的,因为没有证据表明他获得过经济或后勤上的支持,但他也是联合袭击的一员,与其他恐怖分子有过联系。你要是想知道动机的话,假如你不想知道,那我可真要为你鼓掌了,不过很难不去想的,对吧。可惜,对此,我也一无所知,帮不上忙。他过去因家庭暴力有过刑事犯罪记录,多年来一直独居。初步报告显示他在网上的咆哮言论并不是很连贯,明显易怒,他认为眼下的世界正在日益腐朽,而他自己却无力控制。
“我们对卡尔知之甚少,但知道他的能力远超人类,能做人类做不了的事。贝拉科特的全身发生了化学转化,这是人类无法想象的,从法律意义上来讲,这可以归为卡尔犯了杀人罪。这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过在我们的社会里,当一个人遭到杀害,我们是必须按照程序来处理的,即便凶手有正当的理由。我们必须在这里处理这件事。我们已决定把纽约卡尔当作一个拥有自由意愿的人来处理,而法律也将视其为这样的一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问道。
“意思是将会有个听证会,由法官来决定本州是否要指控卡尔。如果起诉,意味着会有审判。任何时候,一个人造成另一个人死亡,都视为杀人罪,但除非是故意为之,不可宽恕,否则不视为谋杀。这次的情况明显是有正当的缘由,所以,我们料想美国的所有法官都会这么判的。
“我想让你明白这只是走个程序,并不是我们想让纽约卡尔当替罪羊或是怎样。”
“真的就只是这样吗?”
“基本上是的,”她顿了顿,“还有,阿普丽尔,我很抱歉,但不得不问你,你跟卡尔之间有沟通吗?”
“什么?”
“你有没有什么方式可以跟他们沟通?或者,宽泛一点来讲,你是不是知道他们的什么情况,而大众却不为所知?”
“所以你也不知道吗?”我说道。
“知道什么?”
“他为什么救我,却没有救那些人的原因。”
“我不知道,阿普丽尔。很抱歉。”
“我也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说道,回避着她的问题,因为那个问题会将我引向我不想去谈的话题,那个出现在我公寓里的巨大的机械手,我最近才有的室友,以及那一段只有我才有的梦境。
“阿普丽尔,我请求你,不要隐瞒任何东西,我们需要知道。”
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会站在哪一方,你新结交的好友,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还是昨天救你性命的外星人?
犹豫一阵儿后,我决定折中处理,我说道:“我做了个不同的梦。”
她没有任何表态,好让我继续说。
“在其他人的梦境里,没有东西会移动,除非有人主动移动它。但在我的梦境里,有一架波音767飞机降落在那座城市里。我们认为那是最后一个线索,可以解开整个谜题的线索。至少我们现在发现的是,我是唯一一个接触到这个线索的人。知道这个情况的人也都守口如瓶。”
她好像听得出了神。“你们做的是对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开口说道,“那你们有在积极地解开这个序列吗?”听到她用了这么专业的术语,我颇为惊讶。
“我们有,但目前进展不大。如果没有足够的相关知识,很多序列是没法解开的。”
“我们有密码破译专家,或许能帮上忙。可是,阿普丽尔,一旦这个序列得以解开,这一点我必须说得非常清楚,不管发现了什么,你都不要采取行动,先和我们商量。”
“我想我现在已经吸取教训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请向我保证。”
“如果我们解开了序列,在没有告诉您的情况下,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我说道。做这样的保证,让人挺有安全感的。我喜欢这种自己身在其中且举足轻重的感觉,同时也意识到我并没有被训练成人类的密探。“可是,”我补充道,“是不是不管这段旅程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我都能一起去?”
“是的,阿普丽尔,我希望你在那儿。现在,还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
“没有啦。”然后我忍不住开始哭泣,“我应该知道的,可是我却什么不知道,我怎么就卷入这样的事了啊?”
“我很抱歉,这件事是让人挺难接受的。每当你想责怪自己还活着,责怪自己是唯一获救的人时,请记住,我是多么多么地感激你还活着。从第一天起,我就把你视为同盟,老实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对这一点,我感到很难受。还有什么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我觉得像是有个追光灯照射在我的脸上,上面写着“撒谎”两个大字一样。
“谢谢您来看我,您人真好。”我说道,声音都在颤抖。
“好吧,你要是想起什么,你知道我的号码。”这倒的确是真的。
她继续说道:“你将会前程似锦,想到你有这样的未来,真让人开心。”
前程似锦?呃,她说的也没错。
总统离开后,罗宾就走了进来。特勤把他挡在了外面,也收走了他带来的存储卡。
“安迪在来取这个的路上了。”他举起存储卡。
“让他现在就剪辑,但要等到明天才能上传。”
“你怎么样?”罗宾问道。
我思索了一下。对罗宾来说,我随便地评估一下自己身体的完整性,可不够意思啊。
“我觉得还行?”我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清楚我是没事还是很糟糕。罗宾,有人想要杀我。”
“我知道。”他的目光扫过我的病床,投向了窗外,然后是一阵沉默。
“谢谢你没有说我有多蠢。”
“我想你已经了解了。”
“是的。”
罗宾开始在包里找手提电脑。
“你想听听推文的评论吗?”
“噢!天哪!我不知道我想不想,我要听吗?”
他苦笑了一下。不一会儿,电脑打开了,他开始给我读那天早上我发推文后的那些回复。到现在已经有很多点赞、转发和回复了,比我之前发的任何推文的都要多。
让罗宾读这些评论和推文,没有什么方式能比这让我感觉更棒。他的声音很好听,口齿非常清晰,而且,他肯定把那些让人不愉快的评论给跳过了。
“考特尼·安德森说:‘阿普丽尔,我们都在挂念你。在如此黑暗的一天,你对人性依然如此的有信心。谢谢你分享给我们这样的力量。’”
这评论挺感人,我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罗宾继续念道:“这个人送了你大概25个表示拥抱的表情。”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哦,你肯定会喜欢这一条,‘蜘蛛侠和斯内普’说:‘我一整天都在看新闻,但这条推文是我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情。要好好的,阿普丽尔!’”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这一条来自颂站。CMDRSprocket说,‘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发表各式各样的个人观点,要么就是在胡说八道那些我们不清楚的事情。感谢你还表现得如此理智客观。’”
“啊,这一条……”我昏昏欲睡地应道。
他就这么一直读给我听,直到我沉沉睡去。
我醒来的时候,安迪已经来了。他看起来,仍如往常般沉重和疲惫。而现在更甚了。他沉入我床边的椅子里,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清瘦的男孩,可现在看起来,不知怎么地显得颇为深沉。
“你怎么样?”他看到我醒后问我,一副很关心的样子,这也在情理之中。
“我还好。他们说几周后我就能完全康复。”
“内伤也会吗?”
“我想是吧。目前是。”
问我现在情况怎么样这样的问题,对安迪·斯堪姆特来说,可不简单。他不是那种会在意别人感受的人。不过也是哈,你并不是每天都有机会见到好朋友在自己眼前遇袭。我在胡思乱想这些的时候,安迪打破了沉默,我都没意识到这样的静默。
“阿普丽尔,是我杀了他吗?”
突然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看到了地上那一摊脏兮兮的衣物,胶质物向外渗出,流动。
“哦,不不,总统已经告诉我了,安迪,不是你。”然后,第一次,一个念头闪现在我的脑海中。
“安迪,你被吓着了。”他有点发抖,双手抱着头,没有哭泣,只是发抖。我脑海中出现这样的画面,他满身都是马丁·贝拉科特那黏糊糊的胶质物,站在街道的中央,离卡尔有几米远,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
安迪看我时的表情就像是把我身上的刀插到了他的身体里。他低语道:“上帝啊,阿普丽尔,我当然被吓着了。”他可能以为我在批评他呢,以为我在质疑他的勇敢。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当时还是冲上来了,虽然你看上去像一副快吐了的样子。可当那个家伙朝我冲过来时,你……”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眼泪顺着我脸颊流下来,不带一丝虚伪和做作。我滔滔不绝地告诉安迪,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冲过来保护我的人,我是多么的感动,多么的惊奇,我哭得惨不忍睹。喘息和啜泣的时候依然很疼,可我忍不住号啕大哭。安迪,这个呆瓜,这个头发乱如杂草的活宝,就为了我,把他珍爱的相机装备高高举过头顶,一下子就把那个家伙的头从肩膀上给砸了下来。是啊,结构转化了的家伙,不过那时也还是个人啊。
我回想着这些片段,可我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哭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惨,哭得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像回到了胎儿般的状态,背上火辣辣地疼,这让我哭得更大声了。安迪站起身来,向后抚弄着我的头发,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接触到我的那一瞬间,我就像个快要淹死的人一样,紧紧地攥住了他,把他攥到了病**,眼泪鼻涕全擦在他干净的纽扣领衬衫上了。
“你这个该死又帅气的呆瓜,那是我见过的最英勇的行为了。是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我知道实际情况并不完全是这样,但我想他明白我的意思。我想你们也会。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出现在了我的病房,有我父母、詹妮弗·普特南、安迪、米兰达和玛雅。甚至那个救护人员杰西卡,也匆匆走进来打了个招呼。他们过来当然是为了看望我,可同时也是因为总统要过来做做宣传工作。总统要求视频24小时后才能播出,这也意味着,在她现身前的几个小时里,我们可以得空准备准备,(恕我冒昧)还可以放松一下。
我得以和父母单独待了一个小时左右,相处很是愉快。他们竭尽全力表现得团结一心,不让我看出他们有多担心,而我还是看出来了。彼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我过去做的那些决定对他们的影响有如此之深。
他们絮叨着汤姆的蜜月,他们的古怪邻居,尽可能让我们之间的对话就像父母与子女平常聊天时那样。可是,你知道他们没有做什么吗?他们没有,一次都没有提及,“你是怎么想的啊?!”并不是因为他们知道答案或是理解原因,我可不认为他们知道或是理解。他们没有问是因为他们相信我肯定不是自虐,自己戳了自己背部一刀,而是一个激进的极端主义分子刺伤另一个人的背部,要说有错的人,那当然是那个极端主义分子啦。
“啊!你可是跟总统聊过天了!”我妈说道,再一次想把话题从她女儿几乎濒临死亡的情形上转移开来。
“是啊,你们很快也能和总统聊聊天了。”我提醒她。
“那可不一样,她过来看你是因为你做了件了不起的事!”
“我怎么觉得更像是有人对我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呢。”
我爸继续沿着我妈的思路说:“宝贝儿,我明白你知道整件事一点也不简单,阿普丽尔,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在善良和关怀并不那么容易的当下,还要坚持去说出善良和关怀的话。”
“那只不过是我塑造的形象罢了,真实的我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他俩笑着看着我,像极了开心的狗狗模样,然后我妈说:“阿普丽尔,你不是在打造一个品牌,你是在打造你自己啊。”我爸的眼睛湿润了,他补充道:“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很容易让人忘了,你才23岁啊。”
“呃……”我说,因为那就是我的口头禅啊。他俩又傻呵呵地乐了。
过了一会儿,罗宾走进来给我引见了一位名叫维吉尼亚的形象设计师,想把我弄得好看些,更上镜点。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可讨厌因为长得美而有特权了。这也是我为什么那么喜爱玛雅的原因之一。与之前相处的对象不同,我觉得她是先了解我后才开始觉得我性感的。这才是我真正的魅力。
卡尔出现后,我更加注重样貌,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打扮得很正式,想显得更老练,更专业。有时候,外形上的刻意打扮,不仅仅是要看起来够严肃,够分量,也为了看起来更漂亮。是的,漂亮也很重要,因为如果人们喜欢看着你,基本上也会下意识地倾向于你的意见。这有点混账,不过却是真的。就像安德森·库珀(Anderson Cooper)(美国记者、作家和电视节目主持人,是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新闻节目《安德森·库珀360°》的主播。——译者注)可以用他深邃的蓝眸打开你的心扉,这可不是巧合。在这段经历的早期,我就下定决心可不能平白无故地浪费了自己的这项优势。
可是,当这位形象设计师架起她的三折梳妆镜,摆好了装满各式各样高档化妆品的大百宝箱,然后问我想展现出何种形象时,我的大脑竟然一片空白。我不喜欢在新闻短片上看到的那种女士形象。我也不可能装扮得优雅迷人,因为我穿的可是病号服啊。我的自我意识猛然觉醒,这可是我遇袭后的首度亮相啊。我的头等大事,真的!这个报道会在全球播出,也是一个易受攻击的处境。我需要躺在**吗?总统是不是希望我这样?是不是应该让我看起来很虚弱?我想罗宾看出了我的苦恼。
“阿普丽尔,你希望人们看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希望人们觉得防御派在煽动极端主义的氛围,而我说的话才有道理。”
“真的吗?”
“真的,我想目前的想法是这样,对吗?”
“嗯,”他转身对形象设计师说,“维吉尼亚,可以让我们单独商量一会儿吗?”
维吉尼亚有些诧异,不过马上答道:“好啊,没问题。”然后走出了病房。
“阿普丽尔,”罗宾继续严肃地说道,“现在得以全新的角度来看待这些事。你觉得人们会关注的核心问题是什么呢?”
“这场袭击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有人会想杀我?”
“不对,不过这些问题肯定也算。但这条新闻播出后,全世界看到你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什么卡尔救了你,却没救昨天死的那几百号人。”
“噢!”我不敢看向罗宾。“哦。”我又叹道,因为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这个问题最显而易见的答案是什么?”
此刻这么虚弱的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答案,但这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因为我很重要。”
“你的重要性可能基于两个原因,而这两个原因都极为不妙。”
我想了想。要是我发现这股神秘势力采取的第一次公开行动就是不惜杀人也要保护一位纽约女孩,我会怎么想?
要么是因为:
我对他们的计划很重要,他们的计划是帮助人类,这样有些人就会开始把我当成救世主。
要么是因为:
我对他们的计划很重要,他们的计划是伤害人类,这样我就是有史以来最可恨的叛徒。
罗宾没有说出来,只是继续说道:“你现在需要表现得这两种情况都不存在。你需要表现出真实的自己,一个受伤躺在医院的病人。”
“可是,我不是在反驳你哈,那样会不会显得我太强大了?”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但这样做肯定更安全,我想你现在对很多人都负有责任,所以应该做出风险更低的决策。”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非常自信,没有丝毫的责备,虽然他完全可以轻松地这样安慰我一下。
话音还飘在空中,他走去门的方向,打开了门,向形象设计师维吉尼亚道了歉,让她又回到了房中。
“让我看上去精神一点就行了。”我告诉她。“要是你能让我看起来显得弱小,那也不错。事实上,我感到害怕,感到虚弱无力,”我转向罗宾,“我想,如实展现我的状态就是正确的做法。”
15分钟后,普特南走进来说:“她半小时内到。”显然她说的是总统。“天哪!形象设计师是怎么想的啊?!她人还在这儿吗?她怎么把你打扮得像个14岁的孤儿!”
“没关系的,詹妮弗。”我说道。
“不不,没事,还有时间改。”
“不是的,”我有点恼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要的就是这种形象。”
“你想看上去弱不禁风的?”
“不,我想把我此刻的感受展现出来。在人人都想把我当作一种象征的时候,我想看起来像个普通人那样。”
“可是,阿普丽尔,你需要成为一种象征,这是你一直想要的,现在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也许是你拥有的最重要的一次机会,你需要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那可是总统啊!你需要看起来很棒!”
“那你希望我是什么形象呢?病**的电影明星?英雄?”我突然就真的生气了,不过还是压低了嗓子,“像救世主还是犹大?哪种会让书卖得更好呢,詹?”我以前可从未叫过她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表情让人捉摸不定,不过很快她就开了口。
“哦,上帝,阿普丽尔,真是抱歉,老实说,我有时候的确会忘了你是多么的有见识。很少有人能够领先我一步,但这次你才是对的。你完全有理由对我生气,是我没有充分想到这一点,我只想让你看起来美美的。”
教科书般的普特南。一旦她意识到自己赢不了,就会铆足了劲地表示赞同和拍马屁。
“没关系,”我打断她,“今天不是一直压力山大嘛。”
“节目开始录制前,你还想跟谁说说话吗?”
“呃,实际上我都不知道这档节目会是怎么个情况,所以说,也许找谁给我解释一下?”
“哦,当然了,过会儿会有一位白宫代表来跟你过一遍流程。”
果真如此。五分钟后,一位身着精致西服套装的年轻女士就走进来了,告诉我们接下来的安排,包括怎样举止得体,不要出洋相,避免被特勤人员制服等细节。
接着又过了十分钟,在这可怕的、庄重的,几乎没人说话的十分钟里,我父母、安迪、詹妮弗、玛雅、米兰达、罗宾和我,都在我的病房里无聊地绕着大拇指等消息。詹妮弗手腕上的表,突然发出了“叮”的一声,表明有信息发来了。她看了一眼表,说:“她到了。”
“哎呀,快要吓尿了。”我妈说。所有人都笑了。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真好玩。说实话,我也很紧张,不是因为要见到总统而紧张,而是因为担心镜头里的表现而紧张。我既要看上去挺机灵,又要显得恭敬,还得设法让自己表现得很有人情味。这里面的分寸很难把握,我的脑子都快糊掉了。
我真的很想尿尿,可太晚了。
两个摆着一副“我明显就是特工”样子的人走进来查看了房间,他们完全漠视了所有人,只关注有没有需要列为潜在威胁或是需要监控的事项。查看完毕后,其中一个离开了,另一个则守在门口。
然后进来的是摄制组人员:摄影师、摄像师、录音师(拿着个吊杆麦克风)各一人。他们去了房间的另一侧,一下子就把空间占满了。接着就是总统走了进来,我听到安迪相机快门打开的声音。安迪老伙计,好样的!
总统先是花了点时间,分别与我父母、安迪、罗宾、米兰达和玛雅闲聊了几句。他们都满脸堆笑。然后,她来到了我的床前。
“阿普丽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们说我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家了。”我应道,不太确定是不是要重演昨天的对话。“这一击可是险中要害啊。”
我本想抖抖机灵,说点俏皮话,但还是马上打消了这些念头,转而回应道:“绝对的。简直不敢想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我在引导着对话,这个习惯可真是难改啊。不过这种情形,对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来说,也是司空见惯吧。
“你的家人和朋友们都来了,这真好!”她指着我静悄悄站在一旁的亲友们说道。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内疚感,我尽力不去理会这其中的因果。“而且你知道的,美国人民也在挂念着你,这真好!”
“谢谢您,总统女士阁下。”我们再度握手,然后拍摄就结束了。
“这样就完了?”我问道。
“他们就需要这么多。你刚才可是想引导对话,有胆量啊。”
“习惯了!对不起。”
她笑了起来。“抱歉今天就到这里了,不过可有得忙了,你或许想象得到。”
“当然啦。”我说,然后她开始道别,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她就离开了。
她走后,房间里便响起了各种忙碌声。每个人都在整理故事,这可是他们后半辈子的谈资。同时,24小时的禁令结束,安迪忙着在手机上播出视频。几秒钟后,视频就公开了。那可是一整段视频,从我走进人群发表演讲,到马丁从人群里挤出来准备攻击我时,我那一两声尖叫;再到他砸向我的那一刻,皮肤变暗几度,整个人变成一团,还有相机砸向他的画面。然后有大约15秒的时间,视频里只有声音,没有图像,直到扭打声、喊叫声、跑步声渐渐消退。最后是我躺在担架**说:“即便在有史以来如此可怕的日子里,即便我们想到的都是人性最恶的一面,我依然为生而为人而感到骄傲!”
这是一段时期以来,我们制作的最好的视频。联邦机构发出声明是卡尔造成了贝拉科特的死亡之初,视频也恰时播出。总统探视的照片也起了相当好的作用,她充满关切地俯身问候躺在病**的我。我们是对的,还不仅仅是对的!在这一刻,防御派完全输掉了这场战斗。一个小姑娘被他们的人刺伤了背部,躺在了医院的病**,发生这样的事后,人们不可能将其视为合法的运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当然,这只会让他们更加丧心病狂。那些深信我是人类叛徒的人不会打消这样的信念,而如果打败我的唯一方式是直接攻击的话,那便他们还会有其它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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