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齐弩良在隔壁县的王鹏老家,找到了人。
麻将馆里,王鹏一见齐弩良,拔腿儿就跑。但他那细胳膊短腿儿的,哪里跑得过。齐弩良三五步就抓住了人,并把他掀翻在地。
王鹏举起胳膊护住脸,连声求饶:“齐哥,齐哥,有话好说,别动手。”
齐弩良举起的拳头放下:“把钱还我。”
“好说好说,我们换个地方聊,别在这大街上。”
齐弩良让他起来了。
王鹏走在前头,齐弩良跟在他身后。有了之前的经验,齐弩良已经不再信任他,时刻紧盯着,防止他跑掉。
王鹏把他带进一家茶馆,挑了个人少的位置坐下,并叫了壶茶。
他拎起茶壶,毕恭毕敬先给齐弩良倒了一杯:“齐哥,这事儿是我错,我对不住你,给你赔礼道歉了。”
“道歉就免了,把钱还我。”
“先喝茶,钱的事儿好说。”
齐弩良并不动那杯茶,只横眉怒目:“好说就拿钱。”
“你不急嘛,是这样的,之前你那钱,我其实是买了基金,亏了点,我现在也没钱给你补上。你让它再放两天,涨回来了,我就提出来给你,咱们两不相欠。”
对于他此时说的话,齐弩良一个字都不信:“亏了多少?”
“这个我也记不清,要去市里的证券交易大厅看了才知道。我上个月去看过,本来打算取出来,结果发现亏损了嘛。我怎么能让你亏了呢,就没取,寻思等它涨回来。”
“所以你就跑了,还不接我电话?”
“哪能啊,我爸不是生病住院,我辞职回来照顾他。齐哥,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你还不放心?”
齐弩良站起来,一把抓着他胳膊,把人拎了起来:“你想让我放心,我们现在就去市里,你把剩下的钱给我取出来,亏多亏少我都认了。”说完,他揪着王鹏一路往外拖。
“哎……齐哥,你松开……齐弩良……”王鹏推了他一把,成功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刚才一脸伏低做小的姿态收了起来,露出虚饰下的无赖嘴脸,“你今天非要撕破脸?”
齐弩良也沉着脸:“我不管你那些,你欠我的钱今天必须给,这是给我家孩子上学的钱。”
“钱,什么钱?我什么时候欠了你的钱?”
“你他妈的……”
“看在以前的交情上喊你一声‘齐哥’,真觉得自个是根葱?你说我欠你钱,那你去告我吧,咱两打一场官司,欠不欠法官说了算……啊……”
齐弩良拎起一拳,擂在王鹏眼眶上,直接把人擂倒在地,跟着骑在了他腰上。
“齐弩良,你他娘的还打人,你还想坐牢……啊……啊……”王鹏想要奋起反击,但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有一声声惨叫连天。
齐弩良揍一拳就咬牙切齿地说一句:“这他妈是我家孩子上学的钱。
“他考了682,要报清华,他费了多大劲才考上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这钱你也想吞?你给老子吐出来,叫你吐出来……”
王鹏吐着血沫:“我没钱……真没有……别打了……别打了……救命……”
蒋彧这几天成了大忙人。
洪中今年的升学率又创了新高,达到了百分之九十,本科率也有百分之七十。尽管这样,蒋彧这样的高分在洪中也很少见,因为收上来的学生都是被市里的重点中学掐过一次尖儿的。总体稳定,但高分并不高,已经数年没再出过一个清北生。
庆祝的横幅拉满了教学楼,蒋彧的名字被加粗加重放在中央,而他本人,也被学校邀请去做报告。为了他,学校还专程开了一次家长会,邀请家长和学生一块儿来听他的学习方法。
蒋彧尽量捡大家喜欢听的说,把他的好成绩皆归功于自身努力和洪中老师的正确引导。家长听得欣慰,学生听得鼓舞,老师听得满意,礼堂里一片欢欣。
报告末尾,学校发给他一张五千元的奖学金支票,让他举在胸前拍了照。下来后,班主任找到他,让他拿到录取通知书,再回学校做一次感谢演讲。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蒋彧欣然应允。
从学校出来,又遇到县电视台的记者,拿着话筒要采访他。
面对镜头,蒋彧滔滔不绝。为了戏剧效果,还自曝自己是孤儿的事实,感谢了街道对他的帮助,如果不是他们的帮扶,他也不会有今天。
记者都被这情煽得泪光闪闪。
下午回到家没多久,街道便给他送来八千元慰问金,还预约了一次专门采访。到了傍晚,县政府也给他送来了一万五千元的励志奖学金,鼓励他到大学里也要好好学习,成为国之栋梁。
握了手,拍了照,天已经黑了,蒋彧回到屋子里,活动了一下今天笑得发僵的面部肌肉,沉着脸缓解了一会儿,看着放在茶几上的几摞现金,才今天第一次真正地笑了笑。
他等着齐弩良回家,把这好消息和他分享。有了这些钱,就不用担心学费了。
但这晚他左等右等,人也没回来。打了好多次电话,也没能打得通。他又打烧烤店老板的电话,甚至去问了荣八妹,都没有人知道齐弩良的下落。
蒋彧担心了一整晚,天一亮就打算去报警时,他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说齐弩良在隔壁县的派出所里,是因为打架斗殴被抓了起来。经过调解后,他和被打者已经和解,让蒋彧带钱去交医药费和罚金,以及把人领出去。
听到这消息,焦心一夜的蒋彧终于安心了些,赶紧拿了钱,坐车去了隔壁县。
回程的公交车有节奏地摇晃。一夜未眠,齐弩胡须的青茬冒了出来,人也十分丧气。
“那混蛋炒股,把所有钱都扔进去,赔了个精光,包括我放在他那里给你准备的学费。”说起这个,齐弩良又生气,“没想到那家伙是这种人。”
“没事,哥,反正那些钱也有些来路不明,没了就算了。”
齐弩良看了他一眼:“我当年可没有坑蒙拐骗。”
“我不是这意思,是担心万一有天王鹏也进去了,他再把这些事牵扯到你身上。我宁可你好好的。”蒋彧把手插进齐弩良交握的手掌中间,握着他其中一只手:“我这儿已经有好几万,一年学费才几千,够了。”
齐弩良明白蒋彧的意思,但始终不痛快:“你得上四年,还有住宿费、生活费。”
“我跟你住一块,住宿费不就省了,学校里吃饭能花多少钱?假期我还可以去打工。再说,学校都有助学金贷款,不至于因为钱的事上不了学。”
“我知道。”齐弩良深深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我就是不想你到了大学还操心钱的事儿,希望你能和其他同学一样,好好享受大学生活。”
蒋彧看了一眼齐弩良忧心忡忡的半张脸,低头咬着自己的手指尖。
好想捧着他的脸,狠狠亲吻他啊!
他真的太好了,好得让人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齐弩良的忧伤转瞬即过,很快又积极起来了:“不要紧,我身上还有一点钱。你念书的时候,我也可以继续赚钱嘛。供个大学生,有什么难的,你说是吧。”
蒋彧抬头和他对视,神情有点无奈:“是啊,现在钱的事都好解决的。所以哥,你可别再因为这些事和人打架。你要是三进宫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
“不会的……三进宫?”
齐弩良的神情在顷刻间由疑惑转为震惊,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额角冒出细密的汗。
他反复吞咽着唾沫,喉头快速地滑动着,眼神游离,声音发紧,了无生气甚至有点绝望地自言自语:“你都知道了……”
蒋彧为他这剧烈的反应也疑惑不解:“知道什么?你进去过两次吗?”
齐弩良看着蒋彧,神情痛苦,动了动嘴角,却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吴警官告诉我的,说你年轻时候太气盛,因为打架斗殴进去了一次。”蒋彧用手背贴了贴齐弩良的额头,“哥,你怎么了?”
齐弩良挡开他的手,低下头:“没怎么。”
“是不是晕车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到了这份上,齐弩良也只能用晕车来掩饰他极度的心虚,便点了头:“可能是早上没吃东西。”
“快到洪城了,能坚持吗?不能我们现在就下车。”
“我没事。”
见齐弩良不舒服好似不想说话,蒋彧便不再主动和他聊天。不知在哪儿看的掐虎口穴可以缓解晕车,便把齐弩良的手拉过来掐。
也许是掐穴位起了效,过了一会儿齐弩良看起来好了些。他从蒋彧手里抽出手,问:“吴克权只跟你说我那次是因为打架进去的。”
“是啊,他说得有什么不对?”
“不,没有。”齐弩良拍了拍蒋彧的手,“放心吧,不会再进去了,我以后也再不和人打架了。”
齐弩良扭头看着窗外,一路上再也没说话。
这些日子,他沉浸在和蒋彧重聚的幸福里,竟然已经把这茬给忘记了。
他是这孩子的杀父仇人啊,还是害得他们母子过得凄惨的罪魁祸首。如果这件事被蒋彧知道了?齐弩良根本不敢想。因为他刚刚脑子就一片空白,被一种巨大的,无法破解的恐慌所笼罩。
齐弩良想不出别的办法,只有瞒着蒋彧,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
可是他刚刚就已经离真相那么近了,真的能瞒得过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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