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子宸第二日一早就离开了洛水城,前往明州接皇帝回宫。
桑离率领文武百官送他出城。她走上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声势浩大的太子仪仗越走越远,她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子宸这一走,只怕来回要一个月。虽然他说会赶在农历新年前赶回来,毕竟,这是平定叛乱后的第一个新年,希望皇帝能回到宫里跟往年一样过,但天气变化无常,如今又下起了雪,道路难行,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如期归来。
马车缓缓返程,回郡主府。
赶车的是府里的车夫,贴身丫鬟暖香陪着她坐在车里。
走到半路,马车忽然停顿了下来,随即听到车夫的一声闷哼。
暖香撩起车帘,身子往外一探:“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就听噗通一声,她一头栽倒了下去。
桑离见状大惊,暗叫一声不好,刚要纵身扑出马车,就听刷的一声,数道寒光迎面逼来,带着凛冽的杀气。看来,杀手不止一个。
马车狭窄,她躲无可避,只得一掌震碎车顶,飞身冲了出去。
然而,马车外的人早有准备。她的身影刚冲破车顶,一张织得密不透风的天网就从天而降,向她兜头盖了下来。她还来不及躲避,便被人用网紧紧的网住了身体。她一惊,手中锋利的匕首一挥,试图将网子划破,谁料那网竟是用天蚕丝做的,一般的利器根本就割不破。
正在惊怒交集之际,一阵异香扑鼻,她顿时头脑一沉,昏迷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掳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只知道地处偏僻,类似于某处别院。为防止她逃跑,他们给她下了药。于是悲催的,她第三次栽倒在了软骨散上面。第一次,是在西楚的时候周红给她下的。第二次,是在云州城时方颖给她下的。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看来这儿的人真的很喜欢软骨散,一言不合就给人下这种药。她发誓,将来等子宸当了皇帝,一定让他下令将全国的软骨散通通都缴毁了,并且严令不许再配置这玩意儿,违者诛九族,看还有没有人敢做这种药。
更可恶的是,她竟然还被点了哑穴,连一点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想故技重施,让异类来救自己,根本不可能。看来,这个掳她来此的人,一定是非常了解她的底细,把她所有的特长和本事都摸了个清清楚楚,否则,不会在给她下了软骨散之后,又点了她的哑穴,让她根本无法驱动异能自救。
桑离双手抱膝,默默的坐在窗台上,望着外面飘舞的雪花发呆。这么冷的天,她赤着脚坐在那儿,竟然不觉得冷。墙角有一树怒放的寒梅,红艳艳的,衬着这皑皑白雪,煞是好看。她就那么呆呆的看着,有风从窗栊里吹进来,冻红了鼻子,冻冰了双手双脚,可她依然不觉得冷。
她想出去,有人守着,除了这个院子,她哪里也不能去。一来二去,她便也懒得出去了。只是每日里除了吃喝,再无其他事可做,无聊至极,她便习惯了呆坐在这窗台,靠着木窗望着外面的世界发呆。
这几日服侍她的丫鬟吉祥推门而进,望见她如此情景,不由急道,“哎呀郡主,你怎么又爬到那上面去了?”看到她光秃秃的脚,更是惊叫一声,“郡主,你怎么还不穿鞋?这么冷的天,要是冻出个好歹来,奴婢该怎样向王爷交代?”
听得“王爷”二字,桑离双眸不由微微一眯。
“王爷?哪个王爷?”她用手比划着,心里已经几乎猜到了这个王爷是谁,但她不敢确定。
“没,没有。”吉祥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
话了,忙否定道:“郡主听错了,奴婢没有说过王爷。”她就想不通了,那个窗台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株梅花吗?朝华郡主怎么就那么喜欢看?天天要爬到那个窗台上去坐着。这么冷的天,她也不怕冻着自己。
桑离艰难起身,示意她扶她起来。腿坐麻了,得活动活动。
吉祥赶紧搀她。“郡主,还冷不冷?要不要再加点银炭?”
桑离摇头,碳烧得再热,也暖和不了她此刻的心。
“吉祥,你老实告诉我,你们的主子是不是献王爷?”她让吉祥找来纸笔,在纸上如此写道。
她眸光灼灼,吉祥不敢与之对视,下意识低下了头。
她没有否认,说明,将她掳到此地来的,就是献王夏侯子修。
那么,他到底要干什么?又想对她怎么样?既然把她掳了来,为什么又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他到底在策划着什么阴谋?子宸那边又怎么样了?如期到达明州了吗?
种种疑问缠绕在她心里,她忧心如焚,却苦于无法出去。
如今连话都不能说,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
官道上,太子仪仗逶迤前行,往明州方向。
夏侯子宸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车车轮轱辘的声音,眉心紧皱,得不到一丝舒展。他们已在路上走了两天了,原本预计还有一天就能达到,但雪天路滑,道路特别不好走,虽然马蹄上都加了铁掌,马儿不容易滑倒,奔跑起来会夸一点,但多少会受影响,而且士兵们都是冒雪步行,所以他们的行程变得非常缓慢。
明州的行宫是一个缩小版的洛水皇宫,那儿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气候适宜,有天然的温泉,以往都是皇帝度假时才去的地方,如今成了他的避难所。而据暗卫汇报,皇帝自打离开皇宫,便病倒了,终日缠绵病榻,这些年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如今遭此劫难,只怕身体更加承受不住。现在只能希望把他接回洛水之后,他能尽快好起来吧。
“报——”这时,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启禀太子殿下,行宫传来消息,皇帝陛下病危。”
“什么?”夏侯子宸瞳孔瞬间收缩。“加快速度,争取在天黑前赶到明州城。”
“是。”
……
阳光在山峦间若隐若现,林子依然带着沉青的萧瑟。空气中是陈年的青草气味,腐败的鸟兽尸体孵化出一层薄得近乎透明的瘴气。那绵延开来的树林,迤俪向前,看不到尽头。仿佛张旭一笔,狂草游龙,行墨遒劲,却永远猜不透方向。
整整两日,桑离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滴水未进。
吉祥和一干下人等用尽了办法,说尽了好话,依然没有用。
桑离只重复写着一句话:“我要见献王。”
吉祥无奈,只得让人去禀报夏侯子修。
入夜时分,夏侯子修终于来到了别院。
“朝华郡主。”
他看着桑离,脸上的表情疏远而又漠然,但眸中的光芒却很复杂。这个女人,他一度对她非常好奇,从她被夏侯子宸从安定带回来,藏匿在了幽谷,他就派人暗地里去打探他的消息。这些年,他们兄弟之间为了储君之位争了个你死我活,本以为胜券在握,但一切都被这个叫做桑离的女子给破坏掉了,甚至,夏侯子宸利用她的名号,一举扳倒了恽王,又借机打压了他,他这才发现,这个女人的出现,太过诡异和巧合。
他的人竟然查不到她的来历,她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身家背景,一无所获,却成为了夏侯子宸最为坚强的后盾,
最有力的帮手,帮着他,一步步的从义王府的小王爷变成宸王,然后变成太子,成为储君。也因为她,他和霍摩在安定苦心经营的逍遥膏计划毁于一旦,让他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迫使他不得不收敛锋芒,装病避过风头,掩人耳目。
他一度恨之入骨,恨不得亲手宰了她,以消心头之恨。可当属下将她在安定和西楚,以及北胡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一一汇报上来时,他对这个女人,又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能驱使异类的人么?他不相信。可是,当随从将那个曾经帮她赶过车的车夫王叔带到他的面前,叙述了自己当日亲眼所见她召开猛兽活生生的吃掉了那些追杀她的霍摩的杀手时,他才终于确信,这世界上,的确有这样的能人异士,能呼风唤雨,能异能杀人。
他想,如果这样的人能为他所用该有多好。可惜,这个女人对夏侯子宸死心塌地,他无法收为己用。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因此,他对夏侯子宸的嫉妒之火,燃烧得愈加浓烈起来。
他装病闭门不出,养精蓄锐,暗中却将所有人的动态都掌握在了手里。夏侯子宸丢了飞雁关,沈清林兵临洛水城下的时候,谋士们都劝他抓住机会起事,但他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最好的机会,就算他趁火打劫坐上了大燕皇帝的宝座,依他的实力和兵力,也不是沈清林的对手,而大燕一旦落到了沈清林的手里,他们所有人都得完。更何况,他的人打探到夏侯子宸并未死亡,而是去了西楚借兵。所以,他按捺住了自己。当皇宫沦陷,皇帝决定出逃的时候,而夏侯子宸又带着从西楚借来的兵在赶来洛水城的路上时,他知道,他的机会真正来了。
于是,他装病,跟皇帝一起逃到了明州行宫。之后,跟他预料的一样,夏侯子宸夺回了洛水城,沈清林身死,其他的藩军兵败如山倒,大燕很快收复了回来。夏侯子宸的能力,他是清楚的,从他还是义王府小王爷的时候,能蛰伏那么多年,一举拿下扳倒恽王,又打压了他开始,他就知道,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将会是他最有力的的对手。他能夺回洛水城,打败沈清林,他毫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这个叫桑离的女子。
在义王府的时候,她以方颖的名字,搅动了一池春水,助夏侯子宸扳倒了乐平长公主;在安定的时候,她又以一己女子之身,开创一个商业王国,至今那儿的人们都还在对曾经的商记津津乐道,传颂着这个女子的故事,之后,又和夏侯子宸帮助西楚的慕玠王子扳倒霍摩,助他登上王位;再之后,夜闯九华宫,劝说北胡大王赫连城退兵,之后,又率领着洛水城内的八千残兵,与拥有五万精兵的藩军抗衡了六日之久,拖住了沈清林,给夏侯子宸争取了时间,夺回了皇宫。这桩桩件件,足以载入大燕史册,又岂是一般男子能与之比拟的?
如今,这个女人的名字,早已家喻户晓,老百姓们争相传颂,歌功戴德。这样的奇女子,谁不觊觎,谁不想据为己有?所以,趁着夏侯子宸去明州接皇帝回宫之际,他的人终于出手了。一击即中,打了桑离一个措手不及。
此刻,当他第一次真正的站在她的面前,看着这个屡屡创下奇迹的女子时,他内心的感受是复杂的。一方便,他不由自主的为她所吸引,非常渴切的希望她能为自己所用,一方便,又知道她的性子倔强,不会那么容易屈服,如果得不到,就只能毁掉。两种矛盾此刻在他的心里交织,以至于他眸中的光芒颇为复杂。
“夏侯子修,你把我软禁在这儿,到底想干什么?”桑离近乎崩溃,苦于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神愤怒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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